十几年后以后,皇城城楼之上,召虎一身月白色常服,一双鹿皮角靴,满脸胡茬,眼神忧郁而绵长的望向城外。
思绪飘到十几年前,当年一场大火将西宫的偏殿烧的连灰渣都不剩。
那日,对于其他人不过是普通且又平常的一日。清晨,一只通体火红,巨大无比的神鸟从人们的头顶翱翔,最后盘旋在皇宫上空,它仰天长鸣,所到之处,都巨热无比。
人们从未见过如此神鸟,站在街上交头接耳,驻足观看。
召虎从城外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过,只有他知道,这只神鸟是生死局的异兽火凤凰,它身形巨大,挥动的翅膀足以让整个皇宫夷为平地,而最厉害的则是它嘴里喷出来的三味真火,雨水不可浇灭,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足以让他的仙骨挫骨扬灰,所谓凡事都相生相克,只有火凤凰的眼泪才能将三味真火浇熄。
而此时火凤凰盘旋的地方正是皇宫中西宫的偏殿五宝殿,当今世上能号令生死局的除了生死局的统领以外,只有真命天子。而自己身为生死局的统领,都不知道异兽今日原为何会出现在此?那么,原因只有一个,生死局在执行天子的号令,却不得不瞒住召虎这个统领。
他心里不断的默念她的名字“红娥,等我……”
他很害怕,上阵杀敌都不曾那么害怕过。一个战壕的兄弟离他而去,他痛苦,父亲离他而去,他痛苦,即使是痛苦到了极致他也未曾害怕过,可是他害怕了,害怕是个懦夫的行为,他今日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可是懦夫又怎样,她是唯一一个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等我、等我、等我、等我、等我……”
驻足的人们,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们看见那只巨大的神鸟仰天喷出了一丈多高的火焰,它轻轻煽动翅膀,人群中感觉到巨大无比的力量,他们紧紧抓牢,才没有被这种力量吸走。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惊呼声,整个天空映的红彤彤,人群中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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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整整一夜,明月由少女突然竞升为人母,御医也啧啧称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夜之间腹大如球,竟是身怀六甲,清晨,在接生婆的帮助下,顺利产下一枚女婴,她啼哭的声音响彻天空,与天空盘旋的火凤凰的长鸣声混合在一起。
明月缩在床的角落里,眼睛瞪的通红,看着床上正在啼哭的婴儿拼命捂住耳朵,使劲的摇头“不是~不是我的,她~她是妖怪。对,姐姐,她是妖怪。”
红娥也很惊讶,看着床上婴儿粉嘟嘟的小脸,不由的心生怜悯“妹妹,你看她,那么可爱,怎么会是妖呢?”
明月抱住脑袋,大声尖叫“啊……啊……”
红娥怕惊慌的明月伤到自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不怕,不怕。”
明月有些抓狂,推开红娥,欲要上前将女婴摔死。
红娥将女婴护在怀里,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好歹是一条性命,她是无辜的,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她。”
接着红娥泣道“她不过是一个孩子,有任何责任我们一起承担。”说完两人抱头痛哭。
此时,福生突然跑进来,有些惊慌失措,“殿外被士兵包围了,围墙上都站满了弓箭手,天空上还有一只红色的,那么大,那么大的一只怪鸟,我趁乱跑进来通风报信的,这可怎么办?”
红娥眉头紧蹙,这些人要做什么?为什么怪事接二连三?她望向床上的女婴,这些士兵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福生哥哥,快用桌子把门窗抵住。”红娥话音刚落下,只闻利器破空弓弦震动,众人怔了一下,已经有无数支箭镞射过来。“咚,咚,咚……”数声,已将大门射的如同筛子。
外面连连发出惨叫声,管事张婆婆,侍卫统领王大哥,都在前院,一起被射杀。
红娥左手抱着孩子,福生搀携明月,欲要从后窗逃脱。突然一支箭镞射向襁褓中的婴儿,红娥跟福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明月就已经用自己的身躯挡住,箭镞射入明月体内,明月像一片枯叶,摇曳的倒在红娥的怀里,婴儿的啼哭似乎在告慰自己的母亲。
红娥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她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静悄悄,仿佛只有一种声音艰难的在说“不如归去……”
明月感觉到了一种濒临死亡的幻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五脏六腑有种被挤压的疼痛,体内有一股气似乎在冲向体外。一下,一下,撞击着身体。
接着周围的一切都幻化成泡影,从小生活在一起的老乞丐婆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她“嘿嘿”的笑着,脸上的疖子似乎有多了几颗,“你从哪里来,就要回那里去,尘归尘土归土。”
接着,老乞丐婆的疖子越来越少,幻化成了一个人头蛇身的形体。慢慢的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明月听见有人在唤她妹妹,她抬起沉重的眼皮,说不出话来,她将手腕上的五蛇巨鼎银手镯取下放在红娥的手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未曾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这样仓惶的结束,当生活变得有希望的时候,给你的却是绝望,我的孩子,愿你一生平安。一支并蒂花样式的发钗滑落到地上,一声脆响,摔成了两截。
一阵埙声悠扬而随意,所有的士兵跟着了魔怔一样,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跟脱了线的风筝一样,齐刷刷的栽在地上。
红娥抱着明月的尸体久久不肯离去,福生听到门外不在有箭镞的声音,只传来忽明忽暗的埙声,觉得似乎有一线生机。遂将红娥从明月的身边拉开“红娥姑娘,你听门外。”
红娥从悲伤抽离出来,听见门外的埙声,她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对地上明月的尸首坚定说“我一定会带她离去。”
说着在福生的搀扶下向门外走去,打开门,满地的尸体,“张婆婆,王大哥……”都是熟悉的面孔。
而在尸堆的另一边,一位身穿黑色长袍,青丝散落在胸前的男子不合时宜的,悠扬地吹着曲子。他脸上带着狰狞无比的面具,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那名勾魂使者停止了吹埙,他伸出修长的手臂,指了指红娥怀中的婴儿“把她给我。”
红娥下意识的把女婴往怀里缩了缩,男子他宽大的袖袍使劲一挥,不知怎的,女婴就到了他的手了,他看着女婴,笑的浑身抖动,尖锐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是从无底的山洞传来“终究是我的。”
红娥欲上前将婴儿夺回来,然而身体却动弹不得半分。
那名男子用手向婴儿的心脏探去,突然他凛栗一怵,嘴里自顾自说“不可能,错了,怎么会错了呢!……”接着又哈哈大笑“假的,假的,笑话,……”
他狂笑的嘴角流出血液,他的手似乎拿不稳任何东西,婴儿从他手中掉落,红娥手急眼快,一把接住。他单膝跪地,一只手痛苦的捂着胸口,从他的背后,一柄青铜剑冒着寒光,上面的血迹一滴滴在剑上翻滚。
他的面具滑落在地上,露出一张绝美而又阴柔的脸,几缕青丝与血液联合在一起,粘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红娥惊呼“是你,你是卫国巫师卫李?”
召虎将青铜剑从他的胸腔拔出,他轰然倒地,嘴巴里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召虎上前搂住勉强坚持住的红娥说“士兵受了卫巫埙声的魅惑,马上就要苏醒了,你赶快带着太史的令牌走吧!”
红娥痛苦万分的看着召虎“敢问召穆公,这地上躺的是不是都是生死局的士兵。”早先就听过生死局的士兵都签订过生死契约,凡是签订过契约的,胸口都有朱雀的图腾。
红娥指着地上一个士兵的胸口,满怀幽怨的说“你看看,他的胸口,是不是跟你的一样。”
召虎一时语塞,没错,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生死局的统领,麾下有不少能人异士,而今天这只队伍不过是生死局最普通的军队,但是消灭几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了。
秦将军与一众士兵此时从魅惑中苏醒,秦将军拿出佩刀刺向婴儿,召虎青铜剑一抵,轻而易举就化解。
秦将军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将军,陛下旨意。不得违抗。”
召虎一双眼睛睥睨的看着秦将军说“没人可以伤害她们。”
红娥苦笑道“你的军队已经杀了我的妹妹,你又是做戏给谁看?我的他们都死了,死了,你懂不懂?”
她看着福生说“我们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抱着婴儿,艰难的迈着步子,福生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士兵拿起刀剑将她们包围,但都在召虎威严的目光中撤出一条生路。
“從此以後,你我永不相見。」紅娥恨下心來,生生的刺痛了召虎的心,待紅娥不見了身影,硬生生的從胸口悶了一口血出來。
秦將軍跪在地上「將軍……」
召虎看著紅娥離去的背影,他想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可是天子面前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召虎摆了摆手说“对外宣称红娥,明月一行人藏身火海,挫骨扬灰。”
接着他纵身一跃,跳到天空盘旋的火凤凰身上,捏了个诀,从火凤凰嘴里喷出一团火焰,将西宫的这处偏殿烧个干净。
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这场大火依然被人们所津津乐道,那只巨型的神鸟喷出了十几丈的火舌,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从未见过那样大的火,像一个巨大的火坑,而京中上空整整数月没有任何飞禽经过。
回忆收回,召虎站在城门楼上,脸上冰冰凉凉,早已泪痕无数。
一旁的随从拿了件大氅给召虎披上,说“召穆公,城楼风大,该回去了。”
召虎收回思绪,回过头,看见太史伯阳夫站在身后,一丝惊讶在眼眸中一闪而过。互相作辑,听说红娥走了以后,伯太史向天子请命要求回昆仑山,收徒讲道,闭关修行。没多久就离开了镐京。现如今现身怕是有什么要事。
果然不出所料,当年,因宣王幼年早逝,便从不是嫡亲的兄长哪里过继了个儿子,虽说是儿子但这儿子的年纪要比周宣王还要大,此儿名为姬宫湦,是为周幽王,而周幽王比他的爷爷更加的专横跋扈,暴虐无道。因大夫赵叔带看不惯幽王的所作所为,多次相劝没我任何结果,于是逃离了镐京,投奔晋国去了。褒国的国君褒响听说赵叔带走了,很是着急,便多次向天子进言,希望留住赵叔带,结果惹怒了幽王,他觉得周朝的江山如铁打的一样牢固,走了一个赵叔带又有什么关系,太小题大做了,触犯了天子的威严,当褒响再次劝谏的时候便将他打入了大牢,而褒响一向又与伯太史交好,褒响的儿子褒洪德就将德高望重的伯太史请了回来,妄想能让天子网开一面,放了自己的父亲。
伯太史与周幽王并无交集,他来寻召穆公,也是希望他能够帮忙。召穆公因为救过先帝,一直以来又辅佐新王,又是当朝太子的恩师,有了他,胜算从原来的三四分,到平添又多了三四分。但是多年以前的旧事,怕他会拒绝。
伯太史略有些窘迫,道“我希望召穆公看着同朝为官的面子上能助老夫一臂之力。”
召穆公看着伯太史已由当年的青丝变白发,在昆仑山多年到沾染了不少的仙气,风仙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
召穆公看像远方,眼神空洞而飘渺“褒响也是我的同僚,我定当全力以赴。”
伯太史双手抱拳,深深一个鞠躬道“多谢!”便想转身离开。
召穆公平淡无奇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天下百姓常说,太史伯阳夫是天下难得的奇才,通晓天文地理,五行八卦。为人品德高尚,知行合一,从未有过任何的道德缺失,亦是如此吗?”
伯阳父身型微微一怔,继而说道“当年我推算到妖星覆盖了帝王星,便有妖孽祸国,无奈之下便想将她诛之。”他顿了顿继续说“因此害了许多无辜的性命,是老夫的过错,我用了七七四十九日去参透我的过失,我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一头青丝也变成了白发,后来我决定远离镐京,在昆仑上讲课授业,发扬我的阐学。”说完他转过身“老夫此生欠你召穆公的,愿用性命相还。”
召穆公依着栏杆一狂笑“当初,我以为她恨我,一直没有去找她,等我想通了去找她,她已经死了,错过了便就已经错过了,红娥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明白吗?”
伯阳父震惊到无以言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城楼。生债亦可偿还,死债又该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