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拥有56个民族的大家庭。在沈阳，在中原地区，“炎黄子孙”这个说法理所当然，习以为常。三四月间西南游，到了湖南、贵州、云南的少数民族地区就觉得别扭了。
汉族在共和国人口中占90%左右，是中国命运的主导力量，是主体；少数民族只占10%左右，但绝对人口数亦接近两亿。在世界各国中超过一亿的就是人口大国，没几个，绝不能等闲视之。
“炎黄子孙”说古已有之，只是近年来，一是海外统战的需要，尽可能地凝聚人心，服务于振兴中华；二是国内旅游产业兴起，沾点边的都往黄帝、炎帝上贴，修像、立碑……各行其道，以拓宽客源，于是这个说法就热上加热起来。严格说来，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炎黄子孙，谁也说不清楚。“汉族”这个词可能是从汉朝以后才形成的，当时的中央政权以黄河流域为主，包括长江、珠江、辽河流域，不同的时代疆域大小不同，在其发展进化过程中，以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不可抗拒的凝聚力，吸纳了许多民族和部落。不少历史上有名的少数民族如契丹族、鲜卑族、奚族等，而今都不见了，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合到汉民族里了。曾经掌握过中原地区政权的融合得更快，因为少数民族掌权，不和多数民族融合就难以站住脚。
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毛泽东在20世纪50年代就曾形象地说过：“人口众多是汉族，地大物博是少数民族。”这个过程可能是五千年前就开始了。史书和传说讲的炎黄联合的部落和蚩尤联合的部落中原大决战，可以相信真有其事。炎黄联军大胜之后控制中原的局势形成，是一次胜利者的大融合，蚩尤联军的主要部分拒绝投降是一群硬汉，但是几千年来被妖魔化了，历朝历代没有人给他们说好话的。不仅官府歧视压制他们，就连汉族中的被流放的犯人，到边疆后也要占好地搞扩张，将少数民族逼向深山区，在极端困苦的环境里生存。汉族的农牧生产和农耕文明的高度发达，由奴隶制而封建制，大大进步了，他们却在深山老林封闭状态下落后了，停滞在原始状态。我们悠久而沉重的历史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在西南几十个少数民族里，苗族最多，别的少数民族基本上都是共和国内的，唯独苗族不仅跨省还跨国，越南、老挝、泰国都有，加起来有几千万人，几千年迁徙、繁衍，分成黑苗、花苗、白苗、长颈苗等多个支系，但都叫苗族。我问贵州省政协一位陪同的同志，他的苗族祖先在哪里？答复得很明确：“我们是蚩尤的后代！”他说虽然没有文字记载，祖祖辈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风俗有异，语言也不相同，但都供奉苗王，都知道祖上是从中原地区迁过来的，而且死了以后棺材要头向东方（或东北方）。这些千年故事和习俗，说明他们固守着他们厚重的历史传统。过了凤凰城在湖南、贵州交界有一处内长城，是旧社会地方政权修的一条区分熟苗和生苗的分界线：长城这边是同汉族交往和杂居的熟苗，长城那边是大山区，是敌视政府、拒绝汉化的生苗。生苗很厉害，捉到汉人就杀死，说明历史积淀下来的仇恨和官府压迫激起的仇恨之深。各个朝代都有苗民造反的事件，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是千古美谈。孟获应该就是苗族，诸葛亮英明，化解了仇恨，促成了民族和解。可惜这样的政治家并不多，地方官府欺压苗民的居多，炎黄子孙对蚩尤子孙是有愧疚的。过去在电视上、照片上看苗族妇女的服装头饰，几十斤重，戴那么多银器作为一种美来展示，总觉得有点怪异，美在哪里呢？这次明白了，原来是“家随人走”，也是逼出来的。苗族的物质生活条件极其简单，经常受到打压，有了一点财产，就打造成银器戴在妇女身上，可以随时转移，免遭损失，久而久之就改造成各种花哨的银器，变成了一种装饰品沿袭下来了。这也是炎黄子孙亏欠蚩尤子孙的一个方面。
共和国快60周年了。回头看，还是共产党、毛泽东高明，把这桩历史旧账给解决了。蒋介石统治22年，只知道打内战，认为穷山恶水出刁民，对苗民不当人待。毛泽东不但有一个共产主义世界观的指导思想，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可能也有很大关系。湖南特别是湘西苗族等少数民族很多，年轻时大概就接触到这一问题，到了长征途中和彝族领袖小叶丹歃血为盟，安全通过彝族区，摆脱了国民党军的包围这个红军生死攸关的经验，不能不使他深思民族政策的重要性。新中国建立初期，毛泽东一再发动批判大汉族主义，纠正干部中歧视少数民族的倾向，一再强调要搞民族区域自治，只要少数民族能达到30%，汉族占多数也要由少数民族当家。当时有些人不大理解，怀疑这样是不是搞过头了，对汉族不公道。事实证明，共和国缔造者毛泽东有远大的战略眼光，完全正确。再想想苏联那些民族共和国，一个晚上就分崩离析了，就更彰显了民族区域自治的高明。在贵州铜仁市，市政协主席款待我们。席间他讲的都是“北京话”，对中央政策讲得头头是道，理解得很深。他是全国政协常委，苗族中的佼佼者，苗族人民视他为自己的代表，民族的骄傲。由他来做苗族的工作，再加上中央财政上的支持，苗区的经济社会发展，汉苗之间的团结就好办多了。据说那些生苗区已成了历史往事，那里已有了村委会，建了小学，修了道路，已经从刀耕火种进化到现代生产方式，从奴隶制中拉了出来，跳过了封建社会这一阶段。虽然现在还比较落后，但政治、社会条件已基本具备，今后的发展速度会加快起来，能够同汉族一起共享发展成果。这也算是炎黄子孙对蚩尤子孙的一种历史补偿吧！
炎黄联军胜利控制了亚洲最好的广袤大地，经过几千年的繁衍发展，创造出高度灿烂的文明，聚合成全球最大的民族群体，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伟大辉煌。将炎黄二帝尊崇为“人文始祖”，万世敬仰祭奠，是完全应该的。但是，不能忽略失败者，应该尊重和帮助失败者。当时没做到，后辈子孙应该做到。在西南地区是这样，东北、西北也是这样，满族、蒙古族、维吾尔族，等等，大概都没卷进中原大战，有一些民族是后来才形成的，也与中原大战无关，他们不会认同“炎黄子孙”的。学术界曾有人主张用“炎黄蚩子孙”这个提法，这也不好。苗族以外的少数民族就没包含在内，挂一漏万，何苦来哉！
看来，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概括，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伟大的民族大家庭，大家都有份。除了海外统战和一些特殊场合必须讲炎黄子孙外，通常就用中华民族，不伤及小弟弟，老大应该有这个大度和海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