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我是从地理册上认知它的，像儿时不小心砸破的半边蓝花瓷碗，倒扣在地球的北端。觉得它是光怪陆离而邈远飘忽的寓言。
五月，黄土塬上飘过场透雨，麦子疯长起来。而遥远的北极冰川上，射出一支队伍，队首的叫李拴科，年仅三十岁，个头一米八三，躬身踩着滑雪板，身份是中国首征北极科学考察队队长，他在风雪呼啸中吼出一句话：“代表中国人民抵达北极点。”
他是我小时候的伙伴，中学的同学，透过电视机屏幕，我极力揣摸他的模样，孩提时他留小平头，脸上红扑扑的，半旧的学生装。他少言语，学习极用功。记忆深的是放学蹲在公路的阳沟壕里，背靠杨树甩牌，他做什么都执着，赢得多，偶尔输了就叫反戴帽子，脸颊沾上纸绺子。我们游戏争胜，心里对学习也暗暗较劲。后来，他考上了北师大地理系，又攻读了研究生，进了科学院。已经三次参加了南极考察，对青藏高原和智利、阿根廷、新加坡、马来西亚、澳大利亚等地区考察和实验研究。这次出征北极，担任完成中科院和美国阿拉斯加州有关北极地区的联合研究项目。
故乡此时红杏出墙头了。我和李拴科上学时，书包里都塞着这东西，上课时咔嚓咔嚓啃几下，酸里透甜，可提神了。这阵儿他在加拿大的雷索柳基地，位于北纬24度的地方，肩负科考仪器和食品带，爱斯基摩狗从身边蹿过，一团迸放暗紫红色光芒的太阳多像熟透的山杏，斜挂在天际线上，白雪覆盖的山峦映照得苍凉而雄壮，他揩了揩防雪镜，挥师继续前进。足下的地球，两块冰封雪覆的南北极，对人类生存起到越来越显著的影响。全球90％的淡水储存于极地冰雪，当今世界面临资源短缺紧迫的难题，这无疑具有潜在的诱惑力；极地独特的自然结构，对大气对流层和平流层、大洋环流的底层和表层分别起着“冷凝”和“热汇”的作用，李拴科撰文中喻为“启动器”和“指示器”。北级这个地球的大自然家园，荷兰、苏联、美国、英国在近四百年中纷至沓来，中国必须到达北极，这是责任、使命和历史的必然。
我兴奋，激动，热泪盈眶，想跳跃起来。黄土路漫漫地横在眼前，迤逦向天际。庄稼人都盼望自己孩子走出去，到外面世界上去闯荡，李拴科，一个农民的儿子，走得比梦还远，去推开北极那扇门扉。
好个北冰洋，迎接华夏子嗣的是-30℃左右的气温，虽是极昼，但人们肤肌3分钟内就会冻伤，5分钟就会麻木，再大一会儿就会冻死。而滑动的冰面突然会出现裂缝，只好停下来抡动冰斧，拉动冰锯，弄下冰块去填塞。冰障碍还像恶鬼一样有想象不到的艰险和困厄。队员们必须把什么都踩在足下，紧张地进行海洋物理、海洋化学观察和取样，他们是与北冰河洋抗衡的弄潮儿。李拴科从小吃过苦，受过累，10岁那年初春，腿生恶疮，流脓不止，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偏僻的农村，少医缺药，只能贴些膏药，疼痛地咬着牙流着泪，在铺着破席的坑上放只木凳，读书做作业，是硬骨铮铮的汉子。在北极途中，跨越北纬89°附近的剪切带非常困难，波弗特海环流与跨极点洋流交汇，二十米的冰块瞬间拢个底朝天，冰面开裂，冰块碰撞，暗蓝色的天空背景上速现黑烟的漏斗云，令人恐怖，极其险恶的兆头，李拴科指挥队伍匆匆撤离。登临北极，每一瞬间都充满祸患，每一步都踏着艰险前进。
记得他在一次南极考察回归途中遇到强台风，浪高二十几米，航船前仰后倒，螺旋桨都露出了海面，出现了机毁船覆的险情。报警器响了十几次，他们毫不畏惧冒着生命危险，临危不惧，顽强搏斗。后来李拴科回忆说：“天地茫茫，人生渺小，长年的野外考察经历使我明白，什么是可以丢弃的，什么是永远不能丢的。”他们北极路的征战，是科学探险的壮举，也是人格行为的升华。
在北极途中，他们遇到那里长驻朋友——北极熊，嗷嗷地呼叫着，白身黑嘴，呆头楞脑，个头高一米，身长两米多，七八百斤重，奔跑起来却异常敏捷，在水里打浪狗刨式游泳，他们欣喜地鸣空枪告别。这是快乐的时候。
5月6日上午9时，李拴科和战友们到达了北纬89°，10时55分CPS仪上位置显示90°V点，灰蒙蒙的天空下，三发红色信号弹升起，爱斯基摩狗长嚎劲吠，他们展开了鲜艳的五星红旗。他们经历不可言状的磨难，终于站在北极了，踩着东西两个半球，黄土高原和全球都欢腾起来。
不久前，我读到了他著述的一些论文，提出了西方探险家和东方文明在北极地理时空形成的“冰雪文化”，他深入到2万年前，或更远的年代，叙说印地安人和爱斯基摩人越过白令陆桥，捕鹿为食。后来十八世纪欧洲人的侵入，带来世界先进的生产工具和商品交换形式。但有暴行抢掠和疾病发生，北极生活有了人与自然的双重苦难。他以沉痛的心情，写到十五、十六世纪荷兰人也伦支白，英国人哈德逊船队沦亡于冰海的成因。有“死亡大进军”的富兰克林探险队，138人无一逃脱风雪魔掌的惨境。又十分欣喜地讲道沙俄发现白令海峡，英国人詹姆斯罗斯发现了北磁极，和美国探险家罗伯特、皮尔黑经历了23年失败与准备，到达了北极地……他是黄土地上的骄子，以美丽的青春和智慧，极力揭示人类征服北极的历史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