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我放下书,慵懒地踱出户外看孩子们在公路上玩雪。他们有的双脚打滑,有的两人拽着一人慢慢溜。那个生来就缺半条胳膊的小孩正坐在溜冰床上,俨然象个王子似地被人推着。他虽然只有半只胳膊,但并不影响他成为孩子们的领袖。他用仅有的半只胳膊,上树下河,骑车打闹,以一当十,小孩子们既怕他又服他。
造物主真是奇妙,不幸居然成了他的优点。或许是他比别人少了点什么,才用坚强的个性来弥补吧?据说他能活下来纯属侥幸:接生婆居然没有发现他只有一只胳膊!等到大人发现这个足以使他们的儿子将来找不到工作、娶不下媳妇的威胁后,把接生婆好一顿埋怨,后悔没能及时发现而把他捺进尿盆里。可为时已晚:他们不敢担杀人的罪名,也实在是除不下去。
这就足可想见他是如何在白眼中长大的。据说他很犟,因为掏气,他父亲打他打折了一根锹把,他都一声不吭。
这小子将来不是个伟人,就是个魔鬼!我想。
他从王子宝座上下来,让一个更小的小孩坐上去,用仅有的一只手推着他的后背,冰床缓缓前行,他的一只空袖管在寒风中摇来晃去。
那半截胳膊是什么样儿?光秃秃抑或还有手的雏形?有几根不成样的手指头?
我急于想了解那只空袖管里的秘密。
好在我是教语文的,委实不缺乏形象思维。见他正望着我,便招招手说:
“喂,小孩,你过来。”
他急步跑到我跟前,傻呵呵地望着我,吮了一下仅有的一根手指头问:“干什么?”
他大概有七、八岁,小圆脸红扑扑的,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莹莹发亮,一张半开半闭的嘴象一个小问号,正期待地朝我呶着。
我强忍住笑,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我拣到一样东西,看看你丢了什么?”
他疑惑地望着我,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又把几个衣兜都掏遍,等到确信什么也没有丢后,摇了摇头,但仍期待地望着我。
我忍俊不禁地望着他的空袖管说:“我拾到一只胳膊,看是不是你的?”
蓦地,我见他那张圆乎乎的脸痉挛似地扭屈了,毛嘟嘟的眼睛里顿时噙满了泪水。愤怒、仇恨地望着我,嘴巴一歪一歪地抽搐了半天。忽然,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仅有的一只手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了,身后扬起一股冰冷的雪粉……
我的那颗兴致勃勃的好奇心突然象被这尖厉的哭声的针狠扎了一下,一阵阵灼痛。我心事重重地缓步朝回走,望着茫茫雪野,想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