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眼睛经过烧灯草火、草药根塞鼻孔,许多种土方法也没有得到控制,反而传染到了右眼,两只眼睛红肿得核桃似的。他时儿上学,时儿在家休息。一个学期就这样拖了过去。放了寒假,过了年,石头的眼睛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大家建议西安娜带儿子去医院看看,西安娜烦恼地叫着由他瞎了算了。
西安娜确实想不出什么办法。而邻居有个老太太曾经到江山平滩一家眼科医院医治,那家医院有位从北京下放到江山的医师,医术极其高明,也带出了好几个徒弟,可西安娜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她外债还欠着许多。答应人家,却还不起。她没有脸皮再向人开口。
熬到了正月廿,王老师见石头多天没有上学,就赶到石头家,石头的娘正在下堂屋与李家娜、赵家娜她们闲聊,见到王老师,才起身与王老师回到自己那间阴暗的房间里。石头正一人横躺在床上,听到王老师到来,翻身坐了起来。睁了睁眼,又闭上了,坐在床上。他双眼红肿,眼水不断地往下流。
王老师塞给他一个苹果,问他好些吗?
石头知道不仅仅没有好些,反而更加难受了,可他点点头,嗯了声。王老师掏出皮夹,给了石头娘五块钱,说道:“石头妈你还是带石头去江山看看,不到江山已经无法治好了。我与石校长已经说过,他说你孩子在家里无法得到救济,你把石头带到医院去,他再想办法到大队里争取一些救济款!”
西安娜握着王老师递过来的钱,不好意思地说:“王老师我这儿欠你的还没有还上,我怎么还你啊!”
“你先把石头病治好了再说吧。只要他长大了有出息,就是还我了。别想那么多,石头妈,我回学校去了!”
王老师走后,石头长兄、二兄也回来了,石头长兄叫石火,二兄叫石水。西安娜就与石火、石水说,石头的眼睛实在是没办法了,一定得带到江山去看看。明天她就准备带石头去看看。
石水说可能要花大钱了,哪来那么多钱?
西安娜说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看着石头眼睛瞎掉的。西安娜决定先到舅舅家住下,让小姨娘带着去江山,要她一人带石头出远门,她还真的不敢,她又不识字,火车到没有到她也不知道,到了医院里怎么弄她也不知道。西安娜坐在床上,生起了许多担忧。
石头虽然是捉迷藏的高手,而要他独自出远门他还真不敢。他听说又要到舅舅家,心里十分地不情愿,可为了自己的病,不得不低头忍受别人对自己与母亲的轻视。
第二天一大早石头就与娘出了八间房。西安娜出了门就与邻居说着帮着照看着一下。石头见石有行、石山林他们背着书包去上学,努力地睁着红肿的眼睛与儿伴打着招呼。
大门前倾斜到阴沟里的桑树上蹲着几只鸡,一只公鸡突然站起来,喔喔叫着,也好像送一送石头。四奶奶拿着丝线,站了起来,对石头叫道:“好好治病,你回来了四奶奶要死了,四奶奶再也看不见你了,四奶奶很喜欢你!”
石头听到四奶奶的叫声,心里一怔,他本来最恨四奶常常在背后说些瞧不起他一家子的话,可这一回四奶奶说这种话,倒让他心里有些难以割舍。他睁开眼看了骨瘦如柴的四奶奶一眼,又闭上眼,他娘与邻居打好了招呼,就拉着他小手往前赶去。路过汉堡婶门口,汉堡婶与兰香姐,半男、兰南她们全赶到门口与石头母子打着招呼。汉堡婶要西安娜去医院不要发孩子的脾气,孩子也是没有法子的,他自己病了,心里也急着呢。
兰南忽然冲石头叫道:“哥哥!”石头向兰南点点头。他心里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深情地感受过与石家庄原来是如此地分不开。他总觉得这一走,自己再回来,石家庄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天地间的事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并且自己这一走,是要进入极度的孤独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与舅舅那个村庄难以融合到一起。
石头与母亲一路上与乡亲打着招呼,出了石家庄,匆匆地赶着路。他们母子俩到了午后就赶到了舅舅家。舅妈听说石头生病了,就埋怨道:“已经可怜得要死了,怎么还这么多的病。真是前世作了恶了!”
舅妈这种口气伤了石头的自尊,可他没有法子,现在必须在舅妈家忍着过日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病要多长时间才能好转。饭后母亲就到舅舅隔壁的那座瓦房里的小房间里睡觉了。那座房子是舅舅与堂舅一人一半的,厢房是供客人睡的。石头还常常听娘说过外婆曾经在那间小房子里生下两个女娃娃,丢到粪桶里淹死了。石头听娘说起这事,眼前好像的看见了粪桶里一个小生命挣扎了几下,就停止挣扎,无力地看着这个世界。
石头见娘去小房间睡觉了,就独自走出了村庄,往江边走去。他走到江边,寻找到树荫下的一片草地,他看了看那片草地,比家里的床还要柔软,又没有人打搅他,没有人向他丢去不屑的眼神,就躺了下来。他双手枕在头下,挂起了二郎腿,想着自己眼下陷入的困顿,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忍受住,少让自己内心那股强硬的气势外露。可他就是无法向舅妈与姨父他们那种轻视的目光作出妥协。他就选择避开他们,减少在他们目光中的时间,期望早一点离开这个村庄。石头又想,就是离开这个村庄,回到石家庄,他一家子还是受石家庄上的人极度地轻视的。他一家子如何成为受人尊重的人呢?娘与兄长没有那股勇气与胆略。娘就是一直教他做个没用的人。他不想做个没用的人,他就是有许多梦想。他似乎很有力量实现那些梦想。不过,他冷静下来,自己最可靠的路还是学木匠。他想到学木匠,心里就踏实起来,这是条最实在的路。也是父亲临终时交待他的,以后学个木匠,不要有很大的想法,有大想法,干不成反而不如做木匠。
石头忽地又想到了石家庄对他好的一面,远离了家乡,石家庄的一草一木又如此地亲切。他想到了王老师,那种想娶她做妻子的幻想已经淡了,他已经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心里又牵挂起了张春莲。张春莲要不是个已经出现疯的症状的女孩,他倒是愿意娶她做妻子的。可她的疯慢慢会严重起来,他就不能要了。那么张春莲长大了会嫁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