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月曲音如瀑,气势磅礴,十指连动,挽出道道让人无法琢磨的幻影,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撩动心弦。
可在场众人却无人有心思欣赏这难得的情景。原因无他,曲音悠悠,却杀机无限。尽管陆陈德极力守护,上官元尘却仍是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胸闷难受。
便是远处姚冰几人的战团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原本密不透风的围攻之势竟是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陆子琪趁机一掌扫开携剑而来的姚冰后,一个闪身便已是退出了三人的包围,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而面对风无月这神乎其技的手段,冷月哪里还敢有所怠慢?几乎同时,滔天剑意骤然而现,刹那间便充斥了数百丈方圆。凌厉剑意仿若实质,眨眼间草木凋敝,万物成灰,便是那周遭山石也未能幸免,飞沙瀑石,满目疮痍。
尽管猜想大宗师之间的战斗必定石破天惊,可眼前的景象仍是让得观战之人无不面色骤变。陆陈德看的心惊肉跳,带着上官元尘和秋栀再度远离战场百丈远才停下,心有余悸的看向风无月和冷月,只可惜飞沙漫天,即便自己极目远眺,却仍是只能看到丁点模糊的形迹,难以看清其中情景。
上官元尘借着月色见他面带憾色,叹道:“大宗师之间的战斗,古来罕有。今日既然你我有幸一见,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陆陈德闻言点点头,面色稍和:“正因为罕见,所以才想真正见识一番。了却此生遗憾!”
上官元尘微微一笑:“那你今日做此布局,不会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一战吧?”
陆陈德愣了一下,回过头,见上官元尘正笑看着自己,神情很是自然,心头一紧,很快便也恢复自然。再度看了一眼战场,见那里仍是一派遮天蔽日的景象,摇头叹息一声,解释道:“这算是意外吧。原本在陆家庄见你们与风无月一战,我便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可谁曾想……”
“谁曾想你以为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突然出了风无月这样的变数?”
陆陈德点点头:“我承认,在风无月先前出现的刹那,我还抱有一丝的幻想。可是当真像来临的时候,我们谁都只能面对现实不是吗?”
上官元尘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是觉得局势仍是在你的掌控之内吗?”
陆陈德却又轻轻摇头:“我不希望今日之事再生其他变故。”
“你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不得不拼尽全力。即便最后面对你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只有我亲自出手,我才有更大的把握将你永久的留在离阳,否则离州面临的只可能是覆灭!”
上官元尘看他说的极为认真,冷冷一笑,声音有些轻蔑:“你以为今日若我留在离阳,离州就不用受到上阜的争伐了吗?”
陆陈德沉吟道:“既然敢做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是……”
说到这儿,很是认真的看着上官元尘:“上官将军可是觉得,得了帝陵宝藏的离阳,还会过于惧怕来自上阜的威胁吗?”
上官元尘点点头,面色肃然道:“确实!可那也需要你得到真正的帝陵宝藏,不是吗?”
陆陈德愣了一下,玄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见上官元尘仍不瘟不火的看着自己,笃定道:“上官将军向来说一是一,既然你说玉麒麟是真,我便相信它假不了!”
“可你心中仍有疑虑,不是吗?”
陆陈德目光游离,追忆道:“以上官大人的才智,所做的每一步都必有你的道理。我等常人又如何能够揣度你的心思?我相信玉麒麟是真,帝陵宝藏也是真。所以我只能就此布下杀局,留下你,也留下玉麒麟!”
上官元尘四处望了望,只见不知何时,周遭山岭竟已现火光颤动,如同一条长龙首尾相接,将众人围在了中间。
收回目光,落在陆陈德的身上,后者似有所感,也望了过来。目光接触的瞬间,带给两人的震动却是截然相反。
上官元尘仍是那般古井无波,眸中深邃幽暗不可见底,便是在此境地,面上依旧看不出有何情绪。陆陈德极力想要在他的面容上,瞳眸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色彩,可到头来看到的不过是一汪再也不起波澜的死水。
上官元尘道:“相比当年,你确实成长了不少。兵法布局皆已有了大将风范。想必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那么轻易便攻破长陵。”
说到这儿,上官元尘话语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才是继续道:“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能做到如此当真已让我欣慰不已。即便鄙人今日真的命丧于此,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陆陈德认真的看着上官元尘,虽是问话,语气却无比的坚定。
上官元尘反问道:“这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陆陈德神情肃然,“你知道吗?人最大的缺点往往在于既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敌人。”
上官元尘见他眸光闪烁,知道他已经猜出了些。心中不由得对后者又高看了几分:“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陆陈德听罢呵呵一笑:“若我现在离去,上官大人可否就当今夜从未见过我?”
上官元尘见他这般,自然不会把这句话当真。却是认真的摇摇头:“我出卖了自己的性命和灵魂,陆大人觉得,我还能空手而归吗?”
陆陈德苦笑一声,面上却并无任何异色。相识多年,他了解上官元尘,之所以说那些话不过是调侃罢了。事已至此,岂有再回头的道理?只是看上官元尘的表现,哪里有落入局中的仓惶?反而是自己的内心有一种淡淡的不安。
所以他问了这样一句话,想探探上官元尘的口风。而后者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他。
将远处战局的声音抛之脑后,陆陈德思绪万千,将事情前前后后理了一遍,确定一切布局无误后才是凝神看着上官元尘道:“末将尊敬上官将军,所以竭尽所能为您布局!不知如此境地,上官大人以为如何?”
上官元尘听闻,收回望向姚冰的目光。看了他片刻才是幽幽的道:“就手法而言,此局甚妙。”
陆陈德听罢,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刚刚回落的心又顿时提了上来:“可所谓布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靠手法就能成功的?”
陆陈德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此乃离阳境界,地利在我,又是月黑风高夜,天时也于我有利。纵观此处战场,子琪,冷月先生已是缠住了你所有的帮手。而我的人却都还隐于暗处……”
这般说着,他认真看着上官元尘的面容道:“人和我也算占尽了优势!将军以为,我可有错漏之处?”
上官元尘突然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见陆陈德仍是挑衅般的看着自己,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话语却毫不留情:“你最大的错漏之处就在于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陆陈德听闻面色顿时一僵,玄即有些恼怒道:“上官将军这话,不也同样适合你自己吗?”
上官元尘点点头:“不错!所以我的布局本就不是在针对你!”
陆陈德像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的疑惑道:“什么意思?”
上官元尘抬头,向着离阳所在的方向望去。声音悠悠,却似重锤猛鼓,落入陆陈德的耳内是那样的惊骇莫名:“为了杀我,离阳应是精锐尽出了吧?”
调虎离山?
这是陆陈德听闻此话后心中登时浮现的四个字。这般想着,不由得心神略显焦虑。
正踌躇间,却见上官元尘已是转过头去再度看着远处的战场。那里,四道身影如同鬼魅,闪烁跳跃,光华万千。
突然,陆陈德的心又安定了下来!就算真是调虎离山又如何?而今上官元尘就在自己面前,且毫无抵抗之力,任何的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只要自己狠下心,一掌拍过去,一切就可以结束。至于上官元尘有何布局,那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还在,离阳还在,玉麒麟到手,上官元尘身死,一切都可定论了!
这般想着,陆陈德负在身后的手掌轻轻握住,一道浑然的真气悄然凝聚着。
上官元尘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仍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看到姚冰被陆子琪攻击的时候,面上也隐隐浮现一抹担忧。
可很快,他似想起了什么,重新回过头看着陆陈德道:“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问我!”
陆陈德闻言,手中真气又缓缓散去。不解的看着上官元尘道:“上官将军何出此言?”
上官元尘看他疑惑的样子,料想他怕是真的没想过要问自己什么。暗叹一声自己想得太多,玄即道:“这三十六路封困阵乃是我所创,陆大人可是觉得凭此就能困住我们?”
陆陈德双手负在身后,眼角余光过处,星火袅袅。再看向上官元尘时心下更是安定不少:“事实上只要对手是你,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稳胜。我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做!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现在,此刻,你就在我的面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坚定不移的了。我想,至少我做到了!”
上官元尘见他说的这般自信,却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没忍住笑出声来。玄即又意识到此时的处境,急忙敛住笑意,道:“看来你还没有想明白事情的关键所在。”
说着,目光突然望向远处,悠悠而深邃:“堵上我自己和玉麒麟来布这个局,你以为这就是答案吗?”
陆陈德看着他的样子,又听到他此时的话,顿时眉头紧锁,心中百般思虑。玄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结合上官元尘先前那些他以为不找边际的话,条理竟是第一次那么清晰的印刻在心间。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就要有所动作。上官元尘却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一般抢先开口道:“来不及了!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结局真的已经注定了!”
远处,两处战团已然战到了白热化阶段,声势愈发浩大。可陆陈德却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了,整个人也再无了先前的自信,颓然的站在那儿。
与此同时。离城。
今夜的月光分外的明亮,雁月坊灯火通明。可谁也不知道,与之仅仅隔着两条巷子的西街却早已没了人烟。
吱呀一声轻响传来,寂静顿时被打破了。千栀坊房门大开,一道略显魁梧的身影骤然踏了出来,然后毫不停留的向着离城中心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