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梦。说不定我还在做梦。
遇到坏事时,只要这么想着,就轻松多了。
十七岁的春天,我攒够钱搬出了家里。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去夜校读书,偶尔买些半成品组装成不错的首饰转卖给精品店赚点外快。租住的地方位置偏僻,靠近山路,夜里常会听到不明生物的鸣叫声。一共十五平大的地方,最值钱的东西是房东给的电视。没有浴室。境况实在不算理想,但日子过得还不赖。唯一美中不足,即是隔壁很吵。
夜校每天九点半放学,回到家后在巷口的澡堂洗漱完毕,为了省电就借着休息室的灯光写功课做手工。真正能够爬上床喘一口气时已将近深夜两点,为了隔天早晨八点半的工作至少需要五个钟头的睡眠。
但就在半睡不醒的时候,隔壁的主人下班回家。随着浴室花洒水柱的声音响起的是嘈杂的电视。深夜的娱乐节目里,断断续续传来笑声。让离睡眠只有一步却怎么也跨不过去的我直想撞墙。不过,往好的方面想,独自住在荒山野岭,能在入睡前听着欢乐热闹的声音,内心总会稍微踏实点。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去信筒取帐单的时候,发现本应寄到隔壁的信。邮票下方的胶水溢出来,和我的信粘在一起。我上下打量着信封,是奈京大学的印章。这种时间寄来,不是课表就是录取通知。事关重要,如果在我手上弄丢祸就闯大了,想来想去还是要当面送还。
那天晚上,我特别等到半夜。对方照例一回家就打开电视开始淋浴。水声终于停了,我披了件衣服过去敲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隔着门问:“请问是哪一位?”
“抱歉打扰了,我是住在隔壁的。你的信被误送到我家了。”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过于高大的身影填满了整个玄关,头几乎顶着门框。刚洗过澡,还穿着浴袍,月光下的脸稍显苍白,缺乏表情。
他接过信,冲我点了个头:“给妳添麻烦了。”
“没有这回事。”我回答。再一抬头,他已经把门关上了。
呃……好像不怎么好相处。我带着善意换回的一鼻子灰回到家中。也许是错觉,那天晚上的电视声比往常还要大。
第二天是周末,因为下午有便利店的轮班,我稍微睡了个懒觉。但还不到中午就被电话吵醒,是伽树。正等着搭去外地工作的飞机,在候机室里实在无聊,只好打给我。
我们从国中起一直同班。高中毕业后,他去旅行社工作。有一次公司需要形象大使制作真人等身的宣传广告,他有幸中选。那之后歪打正着的被人发掘,转行当了模特。那时我很羡慕他能那么顺利地找到可以支持自己离开家独立生活的工作。他说:“要不要一起来?我请朋友帮妳在这边找份工作?我们一起工作。”我拒绝了:“就算现在立刻离开家,欠的债也不会变少。不如借着便利赶快把大学读完好了。”
说欠债也许有点过分,但人情确实很难还清。其实,我有两个哥哥,都是继父前妻的小孩。妈妈带着我改嫁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我那时才十四岁,娘家又没人可以投靠,虽然继父一直对我很好,可总觉得无法放心的接受别人的好意。考上大学后,立刻拼命打工,半年后终于攒够钱搬了出来。哥哥们和继父虽然都不赞成,但似乎也能理解我坚持离开的理由,没有强加阻挠。
一个人生活当然辛苦,但积极的想:自由总有代价。妈妈过世的时候,二哥跟我说:“好好的大哭一场,但之后要认真的思考活着的事。现在看起来也许不是这样,但是只要继续活下去,一定会遇到好事。”我相信他说的话。
上了三年级,就有机会申请实习,到时麻烦伽树写一份推荐信,就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工作。结局好,过程再辛苦也没关系。
放下电话才发现已聊了半个钟头。我急忙起身梳洗准备上班。一出门,二哥的车就停在院子里。我走近几步,车窗降下,刺鼻的白烟汹涌而出。
“二哥,怎么突然来了?”
他掐灭烟头:“打了电话,但一直不通。上来吧,我送妳去。”
我屏息坐进车里。徐徐开出小巷的途中,恰巧碰见昨天的邻居。高大的身体,骑着一辆中型脚踏车,前方车篮中放着好几只购物袋。我的视线随着他后退,二哥也跟着看了一眼:“认识的人?”
“嗯。我的邻居。有点凶。”
“没问题吧?这里这么偏僻。要不要考虑别的地方?”
我摇头:“这里很好。”
一路上两人都没讲话。我呼吸着残留的烟味,有昏睡的错觉。到达目的地,我下车走了几步再回头看,他还从车窗望着这边。我跑回去,蹲在旁边:“二哥来找我有事吧?”
“嗯,那个,阿部家的猫,前几天生了小猫。”
“啊!真的?!一定超可爱!好想看……生了几只?”
“想要吗?”
“唔……”想到我那十五平大的公寓,实在讲不出口,“虽然想养……”
“我帮妳跟阿部要了一只。”他伸手去拿打火机,又点燃一支烟,“不过现在还太小。如果想看的话可以来。”
“谢谢!”
我道了再见,跑进便利店。偷偷回头去看,车子还停在那。从敞开的窗口源源不断飘出白雾。大概尼古丁过敏,那天整个下午都错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将近黄昏,我疲惫的走回家去,照例在巷口洗澡,还稍微睡了一会儿。回公寓的途中,身后扫过一阵摩托车声。我一惊,钥匙掉在地上。车手停下来跟我一点头,摘下头盔。是邻居。
“你好。”我说。
“妳好。”他熄掉火,“信的事,谢谢。之前对妳很没礼貌,抱歉。”
“没有的事。这是你的车?之前见你骑脚踏车。”
“是朋友的,帮忙修理,顺便骑回来了。进来坐一下?我请妳吃东西。”他边推边走,身上还穿着技师的制服,衣襟挂着工作证:峰安矢。
嗯?和信封上的姓不一样。确实是寄给他的吧?
“……可以吗?”
“妳是本地人吧?我是从南部来的,家乡菜很拿手。试试看吧。”他从后备箱拿出两三袋食材。
我心怀感激地点头。不仅是交到新朋友,说真的,又饿又累的时候能得到免费晚餐是住在十五平山间无浴室公寓的人的天堂。
跟在他身后,走进对男孩子来说过于整齐的房间。他边整理食物边说:“那天对妳很没礼貌,抱歉啦。就是因为它。”话音刚落,从卧室悠哉游哉出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还以为妳是房东的朋友。这里不准养宠物。房东的鼻子又很灵,三番两次找借口进来检查。”
“是你养的?叫什么名字?”
“是野猫。”
“哈?”我试图走近,但它只瞥了我一眼就跑远了,不懂得亲近似的。
“开着阳台门,有天下雨跑进来的。之后隔几天就会来。”他边准备料理边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可是太干净了,毛色又正,不像是野猫。要不要喂它牛奶试试看?”我席地而坐,眼睛跟着猫咪满屋转。它边散步边打量我,认为没有危险了就向前靠近一点。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带一点警觉,坚持和忧伤。好像在哪见过。
“妳养过猫?”他问。
“唔……其实……”
养过猫的是我二哥。也是浑身雪白,只在两眼间有道黑纹。是他国中同学搬家前留下来的,名叫“白丸”。刚到新家时我很认生,只知道身后跟着猫的是二哥。和相差十岁的大哥无法亲近,也不想粘着母亲和继父,不久后,二哥和猫的后面又跟上了我。二哥不爱讲话,因为不喜欢自己的虎牙,也不太常笑,但其实很好相处。我升上国中时,他已经是高中生。待人友善,会认真听我讲话,知道的又多,和动物相处的也好,是全能的人。我国二时,妈妈过世了。毕业典礼上,亲子席空空如也。我正在发呆,只见二哥气喘吁吁的赶到,身上穿着正式的西装。
“为什么是这身打扮?是谁的衣服啊?!”我忍不住笑。
“跟大哥借的。毕业典礼不是应该很正式吗?”他环视四周,大家都穿着普通。
“啊啊,你说的是大学的毕业典礼吧?!我还只是国中生!”
“咳……”
“快转过来!”我帮他解下领带,塞进包里。
他掐住我的脸蛋:“不准笑。”
我挺着歪脸说:“啊。家庭暴力。”
“……”
母亲缺席的毕业典礼,并没有很寂寞。
升上高二的那年秋天,白丸开始衰老。收养白丸时它五岁,我十五岁时它已经变成老爷爷。食欲下降,不爱运动,总腻在二哥脚边打盹。有一次放学回家,只见二哥躺沙发上睡着,白丸就窝成一个团趴在他身上。我尝试拨开白丸,但它不为所动:“这样压在胸口会做噩梦的吧?”二哥眉头微蹙,睁开眼睛,好像不确定自己是否回到现实似的,伸手牵住我。我靠着沙发坐下:“怎么啦?睡得很辛苦?做梦了吗?”
他摇头,又闭上眼。我的头一偏,枕上白丸热乎乎的肚子,脸颊贴着的衬衫下有带着体温的心跳声。
“永希。”头顶是二哥的声音。
“嗯?”
“永希。”
“嗯?别一直叫我,怎么啦?”我一仰头,二哥抚摸着白丸的手滑上我的脸,被触碰到的右耳有烧灼的错觉。
天长地久的五秒钟过去,门口传来刚下班的大哥的“我回来了”。再回头,二哥已经翻身坐起,消失在客厅。白丸看了我一眼,也尾随而去。
虽然室内一片寂静,但我好像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被打破的声音。
那之后和二哥越来越少讲话,直到搬出家里。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梦,我常常这样想。说不定我的出生,双亲,和那之后认识的所有人,白丸,都只是梦的一章。所以不管多辛苦,也只是在等待醒来的时刻。
有逃避责任的嫌疑。
“可以吃了哦。”邻居先生说,端出美味的食物。
帮忙收拾饭桌时,看到被扔在一旁的信封,还没打开过。虽然好奇,又怕踩到地雷,只有装作没看见。
那天晚上,隔壁的电视声仍然吵吵闹闹。入睡前的恍惚中,我又想起白丸跟随二哥离去前的眼神,带着诡异的欲言又止。睡得不安稳,做了噩梦,听到二哥一直叫我,想答应却喊不出声。
两个礼拜过去,一切安然无恙。二哥没有再来。
我养成了去邻居家骗吃骗喝的坏习惯。稍微熟悉点时,我斗胆问起那一直未开封的学校来信:“为什么你的姓和信封上的不一样?”
“嗯……”
“啊!抱歉,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太冒失了。”
“不会。嗯,我父亲是入赘的,我和姐姐跟母亲姓朝仓。但平常会用回父亲的姓。”
“啊,你还有姐姐呀。她现在在哪里?”
“在都岛读大学。她头脑很好,又肯用功。”
“都岛?!那不是很厉害吗?你也不错呀。奈京大学也很厉害。不过……你不去上可以吗?很喜欢机车行的工作?”
“也不是。我不太适合上大学吧。”他边切菜边说,“但暂时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家人都说反正也没决定,不如就去上学。可是,现在这样反而头脑清醒。有更多时间想以后的事。”
“那……以后想做什么?”
“嗯……列车员。”
“啊?!真的?说‘可惜’是有点失礼,但是……奈京大学和列车员也差太多了吧?”
“很吃惊吗?”他笑,用小火炖汤,坐在一旁看着,顺手递给我一瓶啤酒,“我喜欢电车,地铁什么的。飞机也喜欢。用小零件组装成巨大的机械,它跑起来时,有……看着小孩长大的感觉?”
“拜托你别说这种充满母性的话。听起来好奇怪。”
“妳呢?以后要做什么?”
“不知道呀。很羡慕有目标的人。但是我喜欢跟别人聊天。我有个在做模特的朋友,曾经去他工作的地方看过,我喜欢那种有点繁忙的工作。啊,你有好多职业技能鉴定的复习资料。真的要当列车员啊……好厉害。”我检阅着他的小书架,“只要技能鉴定考试通过,马上就能开始工作了吧?‘工作’和‘兼职’就是不一样。有了存款就能租到像样的房子了。”
“妳对这里很不满啊?”
“我不会骑车,也买不起车子,这里乘地铁又不方便。每次从市中心拎东西回来都累得半死。”
“那怎么还住在这里?”
“当然因为便宜。我要上学,打工的时间不多,如果住稍微高级点的地方,很快就会穷死了。决定要住这里以后,还怕自己后悔,一下子付了三个月的房租,结果现在变成想搬也不能搬。”
“嗯……还真拼命啊妳。”
“哈哈。”我尴尬的笑。不自量力实在算不得好习惯。
“可以吃了。”他端出热气腾腾的锅子。
刚一落座,只听“啪啦”一声,从阳台跳进一团白色绒毛。
“小白丸!快到姐姐这里来!有好东西吃哦!”
“‘小白丸’?”安矢把准备好的牛奶放在地上,“妳给野猫起了名字?”
小白丸抿着嘴,眼睛在我与安矢间扫了几圈,跑去牛奶盘旁坐好,并不急着动。
“真是驾轻就熟啊!”我说,“该不会是谁家的家猫吧?下了几场雨,毛还这么干净……我们难不成在给别人养猫?”
“不是有这种说法么,说猫是通灵的。如果有人心愿未了,死后就会附在猫的身上回来。”
“别说啦!我最受不了鬼故事。我倒是听说,猫是少女变化成的。不然,你半夜开着窗子睡觉试试看?”
“妳说的那才叫鬼故事吧?!”
人可以变成猫回来完成心事吗?
那如果猫有未了的心愿,要用谁的身体回来?
我高三快要毕业的时候,白丸死掉了。雷雨天,从后院的篱笆下钻出去。大家找了好几天,后来听说在隔两条街的垃圾箱里找到了。二哥不让我看白丸的尸体,独自将它埋在后院。我想不通白丸为何会离家出走。二哥说,猫老了以后大概也会跟人一样变得脾气古怪,有莫名其妙的坚持。我只好相信即便抛弃这世界,也是它快乐的选择。那是人所没有的勇气。之后又过了几个月,高中联考完毕,有一天我坐在后院里跟白丸聊天。二哥拿了杯热茶给我,站在旁边,不打算说话也不离开。
“哥。”我深呼吸。
“嗯?”
“冬天之后,我想搬出去住。”
“已经决定要去什么学校了吗?”
“对呀。如果考不进奈京,就去天本,反正两家学校离得也很近。”
“从这里坐地铁不方便的话,我送你去学校就好了。”
“不好吧?上课时间又不同。奈京和你的研究所方向完全相反吧?还是我搬出去方便点,早晚也要独立嘛。我有同学从十五岁就自己住。”
“嗯……那礼拜末我跟妳去找房子吧。”
“不用啦,我已经找过了。就在靠近165国道的地方,虽然有点偏,但附近该有的便利店干洗屋都有。而且超便宜的。我跟房东说啊……”我像是怕被拒绝似的一直说话,希望快点被二哥打断。他察觉,蹲下来,拍拍我的头顶:“要好好跟大哥和爸爸说明,知道吗。”
“了解!”我敬了个礼,笑嘻嘻的跑进屋。
身后,独自面对白丸的墓园的背影,少许刺痛。少年身后的猫和小女孩都不见了,不知会不会寂寞。
冬天过去,我考入天本,开始打工,半年后搬出了家里。离开的那天又去看白丸的墓。双手合十说:“白丸白丸,如果你已经变成猫大仙,请一定要保护我。我每个冬天会回来给你摆年贡的。”二哥把我的行李搬上车,送我一路上山。帮忙收拾好新家,要分别时,他用力握握我的手,边倒退边说:“别害怕啊。”
“没有啦!”
“别哭。”
“我没有啦!路上小心!”
车子消失在山路,我坐在空箱上,鼻酸难忍。
依赖会让人变得软弱。这都是习惯的错。
我一直以为,只要能走得更远,只要学会独自承受烦恼,只要变得更强,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说不定,那时候的白丸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吗?就能得到抛弃世界的勇气吗?就能自然而然的作出正确的选择吗?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得到幸福的法则”吗?
……
夏天过去了。安矢决定参加冬天的资格鉴定考,彻夜复习——屋里的电视声往往喧闹到天明。他没时间煮饭,不能好好吃东西,于是换成我有空就煮好食物替他补给。有一次,我推门进屋,见他趴在书桌上睡着,还握着复习资料的手被一团白色绒毛压住。我抱起小白丸:“这些书很重要哦,弄脏了可不得了。”安矢闻见饭菜香,醒过来揉眼:“啊。你们几时进来的?”
“……别把我跟猫并列啊。”
“为什么?同性相斥?”
“……”
小白丸挣扎着跳开,跑走了。
二哥始终没有再来。虽然偶尔会发邮件,但都只是简短的几句话。“最近有好好的吃东西吗”,“听说台风来袭,没问题吧”,“猫仔稍微长大了”,“要按时交房租和电费”。我虽然每次都有认真的答复,但他却不继续回信。就好像只是想确定我过得还好。
圣诞节前,伽树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参加他那边的狂欢夜。大哥也发邮件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边炖汤边望着火苗发呆——大家都搞错了。有意义的,并不是节日,而是与希望一起庆祝的人共同度过的心情。我盛好饭菜,一转身,看见小白丸坐在窗外向里看。我忙放它进来:“安矢忘记开阳台门了?你还好吧?是不是很冷?”它却只是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又跳出窗去,消失在夜色里。
回家了么?果然是家猫吧?说不定主人还在等着。
拿着食物来到安矢的房间,他正倒牛奶给小白丸。猫咪围着盘子边舔舌头边叫。
“啊。它在你这啊?”我铺好饭桌,“刚才在我窗外转,天气这么冷,没冻坏吧?”
“它一直在我这啊。下午就来了。妳看错了吧?这附近这么多猫吗?”
“真的是猫。刚刚还跑进我的房间。转了一圈就跑了。”
“这么诡异?我又想起那个鬼故事了……”
“别闹啦。”
“妳的亲人来看妳了吧!”
“……”
“我开玩笑的,妳别这副表情啊……”
我手忙脚乱的跑出屋去,在院子里四处张望。
那是……二哥的猫?
内心有个声音不断问着,我举起电话输入号码。听筒中传来“无法接通”的信号。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只有半年来无数通有去无回的电子邮件。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是什么时候?
安矢追出来:“妳还好吧?怎么啦?”
我转身一个不稳,跪在地上:“我二哥……猫……我二哥变成猫了。”
他拉我站起来:“我随便开玩笑的。妳别当真啊。怎么可能变成猫嘛。”
小白丸跟着跑出来,围着安矢转圈。我蹲下去揉摔疼的膝盖,心脏有同样的酸痛。不停重复拨打的那个号码,一直无法接通。我无计可施,决定打电话回家给大哥。即将按键时,屏幕上闪烁起二哥的号码,收到新邮件:“永希?妳找我?”
我快速回复:“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对方回信:“没接到。刚刚坐地铁没信号。怎么了?”
我写:“我现在就打过去。”
拨号后等待接通的片刻,心脏的疼痛渐渐消失。安矢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抱着小白丸走回屋去。
“永希。”穿过万丈电波,来到耳边的是那把熟悉的嗓音。
“……”
“永希?”
“二哥。”我说,好像耗尽力气,“现在在哪?”
“正要回家。大哥说妳今年要去参加狂欢不能回来?”
“……”
“永希?”
“……嗯?”
“妳在干嘛?怎么了?”
“我没事啦。”
“为什么哭?”
“没有,因为太冷才流鼻涕。”
“……怎么了?”
“二哥圣诞快乐。”
“还不到圣诞夜啊。妳要回来?要我去接妳?”
“不要。我自己回去。二哥在车站等我?”
“好……妳不要再哭。”
“嗯。”
“快点来,外面很冷,我带着小白丸在一起。”
“啊!你也用了这个名字。”
“……哈?”
“没事!”
……
冬天过去,安矢考上了列车员的执照,搬去公司提供的职员宿舍。突然间没了隔壁的电视声,有少许不适应。我一直注意窗外,怕小白丸再来却无法进屋。但它就和圣诞前夜前来拜访的那只猫一样,再也不出现了。
春天到了。
我也即将从单身公寓搬出去。
2007.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