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复始。
夜,已经很深了,静静地坐在床前,倾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渐渐的,眼前模糊起来,耳畔萦绕起家乡熟悉的石磨声,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又遥远。
小时候,老家门前有盘石磨,全村的人都靠它磨米磨面,它几乎一刻也闲不着。黑黝黝的磨房,被蒙上眼的瘦小毛驴,构成了一幅活的剪纸画,随着小毛驴四条腿交替迈动,石磨一圈圈地转动,沉沉的、闷闷的隆隆声,也便从小磨房里重重地喷出来,弥漫在寂静的小村庄里。
说起这盘石磨,倒是有一番不寻常的来历。早些时,村里没有磨,磨米磨面,要到邻村去借用,赶上主人忙,就只好先紧着人家,遇有急事,须好言相商。只要活着,一日三餐固然是少不得的,于是,全村人盼着有盘自己的石磨,只是苦于没钱,这事便一直耽搁着。
后来,有位姑娘出嫁,找的是邻村手艺精巧的年轻石匠。姑娘惦记着娘家的乡亲们,求婆家帮忙打盘石磨,婆家答应了。村里人高兴得象拾到了金元宝,山前山后找了个遍,找到一块上好石料。半月后,磨打成了,全村人欢天喜地往回抬,半路上,三爷爷的手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后来,他没少了埋怨:“都怪那日子选的不地道。”
有了这盘磨,再不用为磨米磨面犯愁,人们象宝贝疙瘩似地看护它,不让公鸡在磨上跳,不让孩子在磨上玩,谁要是上了磨踩了泥,屁股板是挨定了。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日头落了又出来。那磨,就那么不停地转着、磨着,转去了农家人数不清的悠悠岁月,磨碎了农家人汗水泡出的日日辛苦。那隆隆的声响里,深深地述说着农家人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平时,听到石磨声,人们的心里就会在沉重中获得些许安慰,因为只要它在响,就说明还有吃的下肚。逢年过节,磨上一锅豆腐,也是必备的年货了,于是,听到石磨的声响,孩子们盼年的喜悦,就象磨出的豆浆,层层的泛在脸上。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曾不止一次地问妈妈,为什么磨是圆的?妈妈只是说,圆的好呗。那时,觉得妈妈知道的最多,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圆的好”这句话,可是为什么圆的就好,以至在后来的岁月中,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幸福是圆的,苦难也是圆的,总是转来转去。地是方的,于是它总不动,太阳是圆的,它就会落了再升起。苦,总会转去,太阳总会升起来,想必圆的就是好吧。
岁月在一点点地往前移。长大了,离开了家乡,童年的事情慢慢地在头脑中模糊了。但那磨声,那瘦驴拉磨图,却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牵着恋人的手,于夕阳染过的海边眺望茫茫的远苍时,耳边会飘来那隆隆的石磨声;围坐在暖融融的火炉旁,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柔漫的扑打着玻璃时,耳畔会荡起那隆隆的石磨声;疲乏困惑,孤独无助时,心底会碾过那隆隆的石磨声;提笔沉思,心的潮水不断的涌动时,耳旁会鸣响起那隆隆的石磨声……那隆隆的声韵,象一首远古的诗,每每吟诵,都会从中咀嚼到渗透在生活底蕴中的浓浓情愫,它溶入了我的血液,成了在困难时荫佑我的巨大力量源泉!
——是啊,有了那样的岁月,有了那样的苦日子垫底,还有什么样的苦和难不可以坦然应对?
爆竹的声响渐渐地稀落了,望着窗外茫茫的夜空,禁不住又一次悄悄问自己:能忘记那遥远的隆隆的石磨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