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秀莲
蒙山高
沂水长
军民心向共产党
心向共产党
红心迎朝阳
迎朝阳
炉中火
放红光
我为亲人熬鸡汤
续一把蒙山柴
炉火更旺
添一瓢沂河水
情深谊长
愿亲人
早日养好伤
为人民
求解放
重返前方
重返前方
……
这首诞生于抗战烽火中的《沂蒙颂》,在城市,在乡村,已是妇孺皆知、家喻户晓。一曲《沂蒙颂》唱出了我们的党和人民深厚的军民鱼水情。
我们这一代也是从小听着《沂蒙颂》的旋律慢慢长大,许多人认识沂蒙,熟悉沂蒙山的红嫂,就是从这首歌开始的。
春风吹过沂蒙山,忠魂萦绕山水间。
在这写意的季节,伴着经久不衰的旋律,我来到沂水县桃棵子村叩拜伟大的沂蒙红嫂祖秀莲,寻找沂蒙精神之魂,别有一番思绪在心头。
伫立在沂蒙红嫂祖秀莲和八路军战士郭伍士的墓碑前。
这两座坟墓,一大一小,靠挨着,就像一对母子紧紧相拥。
他们的墓似一座丰碑,一个高地,一支号角,是那么的朴素而又宏伟,那么的壮观而又令人景仰。站在这里,我沉思着,心灵一次又一次被洗涤着。
春天,万物吐翠,清风在两座坟头之间飒飒作响;夏天,酷热如蒸,蜻蜓在坟头上自由嬉戏;秋天,层林尽染,落叶在坟头四周翩跹飘落;冬天,万物沉寂,白雪温柔地覆盖在坟上。
无论人们在哪个季节来到这儿,都会放慢脚步,采一束松花插在墓上,向安息在这土堆里的母子默哀致敬。
此刻,风无言,树无语,我想叩开天国之门,呼唤他们的在天之灵,重温这对“母子”生死相守,震撼世人的深情故事。
1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颁布了《停战诏书》,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小鬼子终于被打跑了,真是大快人心呀!持续了八年的抗日战争以中国人民的胜利宣告结束。
1947年的一天,首长将郭伍士叫到跟前,道:“抗日战争胜利了,好多战士都复员回家了,你也回山西老家吧!”
郭伍士斩钉截铁地说:“不!首长,我不回山西,我要去沂蒙山!”随后,他从部队复员,被安置在沂南县隋家店村。
这些年,郭伍士心里一直有个牵挂,经常梦见救过他命的沂蒙山大娘。在他的记忆里,大娘圆脸,富态,慈祥,头发一丝不乱,土布浅蓝褂子……可他不知道姓名,因为当时一直喊张大娘。
旧社会,女人们大多数没有自己的名字,就连祖秀莲这个名字,也是别人后来给取的。
张大娘生活在院东头乡一带,郭伍士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村的。这人海茫茫,群山阻隔,上哪里去寻找?
后来,喜欢喝两盅的郭伍士想起了一个好法子——卖酒寻母。于是,他找人做了一副长长的扁担,一头挂上烧酒,一头挂上一盆狗肉,就在院东头乡一带整天转悠。
就这样,这个操着山西口音的卖酒汉子,经常出现在村民的视线里。他一边沟沟坎坎地叫卖,一边逢人便打听张大娘住在哪里。这地方姓张的户数多,喊张大娘的也多。郭伍士结识了好几个张大娘,但都不是他要找的恩人。
时间长了,三转悠两转悠,郭伍士来到了西墙峪、南墙峪,这些地方在他眼里都似曾相识,但又有些模糊。
有一天,郭伍士转悠到了桃棵子村,感觉有些累了,就坐在大树下乘凉歇息。他望着前面一道一道石头垒砌的荒堑,还有沟里流着的水,好像不知什么东西,拨动了他敏感的神经,心口隐隐作痛。
在其中一道荒堑中的一块石头上,还隐隐约约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孔。郭伍士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就是鬼子追他时,打在石头上的弹孔,这就是自己受伤的地方。他腹上的伤疤近一尺长,每逢阴天下雨就又疼又痒。有一年,腿也疼得厉害,到医院去检查,结果从大腿上取出了一颗弹头。
抚摸着这些山石,往事浮上了脑海。就是在这山沟里,他身中了7弹,这些嵯峨的山石曾经戳着他当时露出来的肠子,是慈祥善良的大娘救了他。
想到这里,他扔下酒担,蹲在桃棵子村的山路上,泪如泉涌,心里默念着,“娘,我日思夜想的娘呀,我终于找到你了!”
过路的好心村民将郭伍士搀扶起来,指着前面低矮的石头屋子,告诉他,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家。
郭伍士缓缓地走到石屋前,望着鬓生白丝的祖秀莲,这个堂堂的七尺汉子扑通跪下,哭喊着:“娘啊,我的亲娘啊,我找得您好苦,好苦………”
祖秀莲先是一愣,接着扳过郭伍士的头,看看后脑颈上的枪眼,枪眼没了,可那铜钱大的伤疤依然清晰。然后,又扒开他的嘴,看着他的牙,假牙,像蓝钢笔水染过。接着掀开他的褂子,肚腹的伤疤已深陷进去。
祖秀莲一遍一遍抚摸着郭伍士的伤疤,泪如雨下。
郭伍士找到老娘祖秀莲,这一年是1956年。
2
时光回溯到1941年秋天。
一天,郭伍士刚从学校返回部队,他所在的部队就被鬼子包围了,为了便于突围,部队迂回到沂水县金泉区西墙峪村。
鬼子的枪炮声连续不断,为了冲出鬼子的包围圈,营长决定再向甄家疃一带转移。为了避免与鬼子遭遇,营长派郭伍士先到桃棵子一带侦察敌情。
顺着挡阳柱山东坡往北走,郭伍士留神察看四周情况,发现几里外的山上都有鬼子,七八里外的几个村子正冒黑烟。
还好,近处没有鬼子,郭伍士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谁知,就在郭伍士刚刚翻上一道沟堑时,几个鬼子突然从前边一个山崖上转过来。郭伍士还没来得及隐蔽,鬼子就拿着枪一起朝他开火了。他身子猛一震,眼前一溜火花就倒下了。郭伍士受了伤,想爬起来,可是身子怎么也不听使唤。
这时,两个鬼子又扑了过来,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恶狠狠地刺向他的胸膛,顿时,天旋地转,郭伍士疼得昏死过去。不知熬过了多久,郭伍士渐渐从昏迷中醒来,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太阳偏西了。
西山上,传来激烈的枪声。他猛然意识到,部队可能又跟鬼子遭遇了,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可他感觉到身子就像躺在刀尖上,他用了吃奶的劲儿好歹硬撑着坐了起来。
这时,郭伍士忽然听见身边有脚步声,以为又是鬼子来了,伸手摸起石头,还没等他扭过身子,那人已经来到身边,低声说:“小同志,小同志!你还活着……”郭伍士一看是一位大爷蹲在身边,悬着的心落地了,身子一软,歪倒在大爷身上。
这位大爷正是南墙峪的张衡兰。他在山坡上放羊,羊群被鬼子冲散了,在四处找羊时,发现郭伍士躺在血泊中,弯腰摸了摸心口窝还热乎,想把他背走,可到处是鬼子,于是就把山草盖在他身上。
张衡兰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说:“同志,俺知道流了血的人想喝水,可这里哪有水啊!俺家离这里远,这阵子鬼子都上了西山,俺给你包好伤,你先到桃棵子村去。”
郭伍士身上有7处伤口,最重的是脖子上和肚子上的伤。左胳膊上、腿上那几处伤,都是敌人用刺刀捅的,没刺断骨头,可是肚子上那个伤口很大,花红的肠子往外翻着,这肠子要是断了,命就保不住了。于是,郭伍士强忍着疼痛,把肠子塞进腹内,张衡兰用褂子把伤口扎住。
张衡兰扶他站了起来,把放羊鞭塞进他的手里,说:“鬼子说不定啥时候就来,你快离开这里!”说着向北一指:“那不,往北走几百步就是村头。俺赶着羊太招眼,俺往南走,把鬼子引开,来掩护你。”
郭伍士点了点头,艰难地拄着放羊鞭杆,移动着沉重的脚步。到桃棵子村头这几百步远,要是往日,一溜烟就跑到了。如今,他每挪动一步,都得用上全身的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支撑不住,踉踉跄跄老是要倒下。
如果天黑前找不到乡亲,喝不上水,就活不成了。郭伍士心里这样想着,拼上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往村子方向挪动。好容易到了桃棵子村头,心里却凉了半截。村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年头,鬼子在这一带三天两头来闹腾,老百姓进山藏了起来。郭伍士一连路过几个人家的大门口,门全部锁着。他忍着疼痛和干渴,又往前挪动。
桃棵子村在一条几里长的山峪里,几十户人家,三家一堆五家一团,住得很分散,从这几家到另几家,往往要上沟爬崖。
深秋的风有些凉了,吹得衣着单薄的郭伍士直发抖,加上口干舌燥,伤口疼痛,两眼直发黑。他倚在一块大石头上喘了一阵子气,又强支起身子,往前边的一户人家挪去……
3
天呢!这家的门敞开着。
郭伍士仿佛看到了救星,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步跨进了院子。进院一看,堂屋门也没锁,屋里还冒着几缕烟丝。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50岁左右的大娘,此人正是祖秀莲。
她高高的个儿,穿着一件土布浅蓝褂子。看见郭伍士,她猛地站住了,被眼前的这个血人吓懵了,手里端着的水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郭伍士想说,“我是个八路军,受了伤……”可是嘴却不听使唤,怎么也张不开。
祖秀莲很快明白过来了,几步抢了过来,扶住了郭伍士摇摇晃晃的身子,口里念叨着:“俺的老天爷,你怎么伤成这样子?”
郭伍士就像来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两腿一软,就要倒下。祖秀莲用尽力气把他架进了屋里,让他躺在屋门口的一堆柴草上。
郭伍士疼痛难忍,心中仿佛有一团火正燃烧着,仿佛要把他烧焦一样。
现在,他最缺的是水!
他抓住祖秀莲的手,指指锅台上的黑燎壶,又指指自己的嘴。祖秀莲明白了,赶快倒了一碗水,往他嘴边送。
这时,那边炕上的老人说:“看你,越急越糊涂。同志淌了那么多血,水里要加些盐!”说这话的是大娘的老伴张文伦,他正发疟疾。
祖秀莲听了,急忙从锅台角的一个小泥瓦罐里捏了些盐,放进温开水里。这救命的水,放到郭伍士的嘴边了,他真恨不得一口喝下去。可是,祖秀莲用盅子往他嘴里倒水,却一点也流不进喉咙。郭伍士急得用手指着嘴,祖秀莲才知道嘴里有东西挡着,忙放下碗,坐下来,把小郭的头轻轻放在她的怀里,仔细看了一下他的嘴,轻声说了句:“俺的娘……”
原来子弹从郭伍士的两腮里穿过,几个牙齿被打断了,牙和血粘在一块,把他的嘴塞满了。
祖秀莲的目光四下一扫,像是要找个人帮忙。可是找谁呢?西山上的枪还一阵阵响,说不定敌人会一步闯进来,一家人就全完了!
想到这里,祖秀莲嘴唇有点发颤,脸上冒着汗,她伸出一个指头,轻轻地塞进了郭伍士嘴里,慢慢往外抠,一下子把粘着碎牙的血团抠了出来。水,这才流进郭伍士的肚子里。
可怜的郭伍士早年就没有了娘,靠在祖秀莲的身上,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今天是大娘救了我的命,从此就是我亲娘。”想着想着,两行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
4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祖秀莲一惊,忙把郭伍士的头挪开,起身,几步出了屋,顺手把门带上。就听院子里的人说:“婶子,快!鬼子从西山上下来了,俺叔的病怎么样了?快把他背到山沟里躲一躲吧!”
祖秀莲没吭声,把门一开,跟进来了三个青年人。她指了指郭伍士,又看了看那三个人。郭伍士下意识地想爬起来,祖秀莲忙扶住他说:“别怕,别怕,这都是俺侄子,他们来了就好办了。”
张衡军、张衡宾、张衡玉三个男人,一见婶子家藏了个受重伤的八路军,也吓了一跳。
张衡军:“日头落了,鬼子准在咱庄落脚,快把伤员藏起来吧,万一出了事,伤员完了,咱全村也完了!”
祖秀莲:“近便地方也没挖下洞子,你看他伤得这么厉害,可把他放在哪里呀?”
张衡玉:“俺估摸,现在天黑了,鬼子不会到村外乱翻腾,先把伤员抬到庄后那个看山屋子里吧。”
张衡宾:“衡玉,你先去看看路,衡军你背着伤员走,俺把咱叔背出去。”
张文伦:“先把伤员抬出去安顿好,俺一个病老头子,怕啥?”
祖秀莲:“对,你们快走,只要把伤员藏严实了,咱什么也不怕。”
张衡军:“那好,俺走,婶子收拾一下,赶紧出去躲一躲。”
祖秀莲像是没听见,走到郭伍士身边,把他搀扶起来,让张衡军背着,接着嘱咐郭伍士,“同志,你藏好,千万别出来,外边的事有俺们。”
这三个人把郭伍士背到村北一个四面黑乎乎的小屋里,让他躺在柴草堆上,为了掩人耳目,还在他身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柴草。
天渐渐黑了下来,郭伍士也在昏昏沉沉中睡去,他梦见部队与鬼子搅在一块,他和鬼子拼刺刀,负了伤倒在地上,好几个鬼子端着刺刀向他刺来……
郭伍士猛地惊醒了,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于是,他就糊里糊涂地往屋子外爬。刚到村头,突然从一块大石头后跳出两个人来,架起郭伍士就跑,一口气爬上了北山,把他放在一道沟崖下的一大垛草边。
郭伍士仔细一看是张衡军、张衡宾二人。张衡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咳,看你,真险呀,现在村子里住上了一帮子鬼子,正在俺婶子家后边支锅做饭,俺婶子怕你乱走,叫俺俩避在那里看着点。想不到你真出来了……”
郭伍士一听,骤然清醒了。刚才,他差点闯下大祸,要不是大娘想得周到,他非一头撞进鬼子堆里不可。那不只是自己得死,全村也得遭殃。
就这样郭伍士在草垛里躺了一夜。
第二天,鬼子走了,张衡军又把他背到祖秀莲家里。祖秀莲烧了盐水,给他洗了全身的伤口,又包扎起来。
沂蒙山,这一带是老根据地。
鬼子这次扫荡沂蒙山区,是想把我军主力和领导机关消灭在这里。他们扑了好几次空,不死心,三天两头到这一带乱转,乡亲们都躲到山里去了。
这郭伍士浑身是伤,有时还昏迷不醒,有时自己又控制不住自己,乱喊乱叫,乱爬乱走。
这可把祖秀莲愁坏了,把他藏在哪里好呢?
后来,她和张衡军等几个人商量,把郭伍士藏在村西一块大卧牛石下的一个洞子里。这个洞子是村里人挖的,给不便走动的妇女、老人藏身用的。现在他们让妇女、老人全部进山,把洞子让给了郭伍士。
祖秀莲把洞子里收拾好,铺些草,鬼子一来,就把郭伍士背到这里,再让张衡军他们从外边把洞口用石块垒起来。
天天躲鬼子,已经够祖秀莲操心的了,如今可还有一件叫她头疼犯难的事,就是郭伍士的吃饭问题。
这里山岭薄地,本来家家粮食就不多。这两年,八路军和地方抗日民主政府又常住在这一带,群众都紧着腰带,把粮食和干菜拿出来支援了部队。再加上鬼子这一阵经常扫荡,烧杀抢掠,弄得家家连糠菜都吃不上。
祖秀莲家全家天天吃的是糠团子和地瓜秧,就是发疟疾的老伴,也吃不上口细粮饭。
祖秀莲想到,郭伍士伤得这么重,流了这么多血,牙又被打掉了好几颗。于是,她就把自己像藏金银一样藏的一点面,一回拿一点出来,做成面糊糊来喂给他吃。
郭伍士吃了面糊,她就把锅上的糊锅巴用水泡下来,给老伴吃,她自己在一旁吃糠团子。后来,家里的那点面也吃完了,她只好走东家串西家凑点。
过几天,又断粮,祖秀莲就晚上纺线,白天到鬼子占据的院东头或姚店子集上把线卖了,换点米面。
因为没医没药,洞子里又潮湿、闷热,郭伍士的几处伤口化了脓,身子也不能动弹了。他整天躺着,屎尿全在身子底下整个洞子的那个气臭味他自己都被熏得受不了,可是祖秀莲却不声不响,天天给他擦洗,一次又一次包扎。
有一天,祖秀莲见鬼子没来扫荡,外面没有动静,她就把郭伍士背到院子里,让他晒晒太阳,使伤口好得也快些。
当她解开郭伍士肚子上包扎的布条时,不由“啊”了一声,脸色变得蜡黄。原来,她看到从郭伍士伤口里,爬出了一条条长蛆。原来郭伍士的伤口恶化了。
死亡又一次威胁着郭伍士,他朝祖秀莲指指自己的伤口,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伤没法治了,您不要再为我受苦受累了。祖秀莲装作没看见他的手势,给他盖了盖衣服,低着头沉思了片刻,便转身出去了。
在太阳底下的郭伍士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上的伤口发凉。他慢慢睁开眼,见祖秀莲正蹲在他身边,手里揉搓着青青的菜叶,叶汁滴进伤口里,一条条蛆蠕动着向外爬。
祖秀莲刚才出去,是去采秋芸豆叶子的。她知道,过去咸菜缸里招了蛆,就采些芸豆叶子放进去,蛆就能被引出来。
“好了,好了,蛆都出来了,同志,你有救了!”祖秀莲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郭伍士,一串滚烫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清清的,咸咸的,流下来。
祖秀莲又一次把郭伍士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过了20多天,郭伍士的伤口开始好转了,这时斗争形势也开始好转。张衡军打听到一个消息:八路军一个野战医院已经到了北边的中峪村,离桃棵子村有10里,中间隔着一座大山。他们决定把郭伍士送到医院去治疗。
天黑夜,张衡军等人抬着郭伍士,准备送他去医院。临走时,祖秀莲给他盖上衣服,千嘱咐万叮咛要他养好伤,好打鬼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一定捎个信来。
儿行母担忧,离别情难舍。推着郭伍士的独轮车,走出很远了,祖秀莲还含着泪站在村头,不停地挥手。
后来,郭伍士在野战医院养好了伤,重返部队。1947年,根据工作的需要,郭伍士复员了。可他心里始终没有忘记这个沂蒙山的“娘”。
5
1958年,深秋的沂蒙,片片黄叶,随风飘落。
在桃棵子村崎岖山路上,一辆载着郭伍士的三个孩子和全部家当的手推车,缓慢前行。
“俺爷用车子推着俺三个,俺还扛着个小竹竿,晃荡着玩儿。”这次搬家给郭伍士7岁的大女儿郭文荣带来了很多快乐,可郭伍士心里却忐忑不安,他为了这个选择,曾经思前想后,彻夜难眠。
沂南县隋家店修水库,郭伍士寄居的村子要搬迁。他可以留下,会有安置房和土地,日子一切如旧;他也可以回山西老家,叶落归根,那里还有三个兄弟,能够相互依靠。
郭伍士在沂蒙山战斗了多年,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红色的热地。祖秀莲的救命大恩他更要好好报答。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落户桃棵子村,在祖秀莲的跟前尽孝。
在这之前,郭伍士曾几趟来到祖秀莲家,把自己的想法透给老人家。祖秀莲说:“孩子,还是回到你山西老家吧,那里是你的根呀,爹娘生前,你不能给他们端碗饭,他们死了,你在他们的坟前,烧烧纸,他们在地下也安稳些。”
这一席话,说得郭伍士涕泪涟涟。他沉默着抽完一袋烟,再接上一袋。“娘啊,俺亲娘入土了,她要是活着,也会让俺留在您身边的。没有您,哪有俺的今天啊!俺留在您跟前,能给您端碗饭,倒碗水,这心里也踏实呀!”郭伍士的心里话感动了祖秀莲。
小村接纳了这个归来的儿子!
“你是俺们村救的,你要落户,落就是了。”村民们的热情让他打消了顾虑,曾经把他推到医院的张衡军主动提出让郭伍士一家先到他家住。
后来,村里出钱出物,老少爷们齐上阵,给郭伍士家盖起了房子,这个全是张姓人家的山村,从此多了一户郭姓人家。
郭伍士属桃棵子村第三生产小队。
第三生产小队的工日值只有一角五分,这对于一个有6个孩子的大家庭来说,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好在,郭伍士享受老红军待遇,那时,他一年能领136块钱的补助。
每月发下补助,他都是先买点心给娘送去。郭伍士的老伴一开始不理解,他就反复说,这些补助,不是我的,应该是咱娘的。
解放后,祖秀莲家屡遭不幸,先是老伴早早去世,后来唯一的儿子又去世了,只剩下她与三个孙子相依为命。
娘的悲苦让郭伍士心中十分难受,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隔三差五地来看看,有钱送钱,有物送物。母子俩在小村里相处了19年。
祖秀莲对郭伍士的孩子像对自己的孙辈一样对待。
每到过年,郭文荣就会想起小时候在奶奶家吃的香喷喷鸡蛋。逢年过节和祖秀莲生日时,郭伍士总会带着孩子给她拜年祝寿,老人家心里十分欣慰。
1976年,祖秀莲终于梦想成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她一生的愿望。1977年7月,祖秀莲病逝了,享年86岁。
当时,郭伍士正在山西老家,他的侄子被院墙砸死,家乡人让他回去处理丧事。当听说祖秀莲病危的消息,他立即往回赶,但还是回来晚了,没能见上“娘”最后一面。每当想念祖秀莲老人时,郭伍士就到她坟上躺着睡一会儿。
郭伍士小时候没上过学,只是在抗大一分校参加过培训,识字不多。后来,他写了一篇文章《人民,我的母亲》,以此纪念伟大的母亲祖秀莲。
在孝顺祖秀莲的同时,郭伍士不忘报答全村人的恩情。村里人知道,郭伍士受过重伤,不让他参加劳动,但每逢农忙和比较重要的生产活动,他都主动自觉参加,他还义务担任了院东头乡多所学校的课外辅导员,给孩子们讲战争年代的故事。
同时,郭伍士还帮助村里争取扶贫款物。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帮助村里争取来蒙古羊、蒙古牛养殖,还争取来一台“泰山牌”拖拉机。村民们都说,郭伍士人缘不错。复员之后,郭伍士曾在沂南县王家安子村看过几年仓库,“现在在王家安子一说我是老郭家的女婿,借个车子什么的,没有不给借的。”郭伍士的女婿张德勇自豪地说。郭伍士曾帮助村里训练过民兵,他的军事素养令当过兵的张德勇敬佩不已:“我岳父的战术灵活多变,很会利用地形,我最佩服他这一点。”
郭伍士前半生尽忠,后半生尽孝,可谓忠孝两全。
1984年,农历正月十一日,74岁的郭伍士去世了。他生前告诉孩子,就把他葬在桃棵子村,葬在祖秀莲身边,永远陪伴着娘。孩子们按照遗愿,把父亲安葬在奶奶的坟墓旁。
清明时节,山梨花开遍山野,那白色的花瓣已将清明时节的春色渲染。郭伍士的孩子们和沂蒙山的孩子们,每年都会来祖秀莲奶奶坟上祭拜,来追忆战火铸成的异姓母子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