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韶华从客房出来时,黎绮鸢已经离开。
他立刻作势跑出店门要去追,却听到从背后传来的不紧不慢的声音:“韶华,就算是让你抓住她立案重查,也找不到任何找证据。倒不如让她滚出这里,苏城也少了个祸患不是?”
温韶华回头,目光炯炯地说:“法网不能及之地,难道就任着她为所欲为?”
苏湮岚握住壶把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她清亮的眸子一闪,红唇轻启:“黎绮鸢说到底只是个嫉妒心过重的女人,我们要抓的是朱雨寒,他才是动刀子杀人灭门的。”
面对着她那双亮闪闪的眸子,温韶华涌到喉咙上的责备一时间就噎了下去,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说:“依你吧,我就算抓她,也只是关她几日。”
苏湮岚双手捧茶到他的嘴边,柔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在昨夜地方守株待兔,利用柳若菲引诱朱雨寒出现。”
温韶华也不好拂她的好意,喝了口茶水道:“此法可行,只是怎么抓住柳若菲?她对你我已存戒心。”
苏湮岚抬起右手,手心忽然燃烧出一缕幽蓝火焰,继而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巧镂空香炉就出现在火焰当中,炉中用纯金雕琢成蟠龙形状,内附铜铃。
“用锁魂引。里面的火焰是对鬼魂有致命吸引力的丰都鬼火,但是锁魂引会吸住鬼魂,当铜铃作响,就代表柳若菲被抓进去了。”
温韶华瞪大双眼,朝着她手中的香炉一个劲地看,却愣是没有懂,“这个火焰看着像是乱葬岗里燃烧的死人磷火,怎么就能吸引鬼魂?”
苏湮岚耐心地解释道,“成鬼后是靠着闻气味进食,她是厉鬼之身,又怎么会抗拒这个天下第一大补的丰都鬼火?”
温韶华似懂非懂点头,说道:“那你我什么时候出发?”
“老时间,老地点。”苏湮岚勾了勾嘴角,冰肌雪肤在窗纸透来的日光下恍若透明的水晶,伴着她促狭的笑意,竟然格外的勾人。
温韶华不觉间竟是看呆了,忽然脑海中有一幅画面飞掠而过,同样的阳光,同样的女子,朝着自己促狭微笑,只是背后是一树海棠。
不可能啊,他可以确定这24年人生和苏湮岚从未见过面。
他按了按太阳穴,怀疑是这几天查案太劳累才会胡乱臆想。
苏湮岚将他的异常尽数收入了眼内,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鼻梁,眼底深处尽是不知名的情绪。
酉时正是夕阳落下的时候,二人一同前往朱府。比起上次的彷徨恐慌,温韶华这次显得是镇定不少,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
来到后院,苏湮岚将锁魂引放在槐树下,就把温韶华拉扯到了旁边角落,压低嗓音道:“现在我们在这里候着,她很快就会出来。”
她故意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若是朱雨寒在附近,也有茂密的灌木丛挡住他们二人的身形,不易被发现。
温韶华挠了挠头,好奇地问:“你不怕会招惹来其他鬼魅?”
话音刚落就被苏湮岚赏了一记额头戳,“丰都鬼是只有高阶厉鬼才可以服用,你看这方圆百里还有第二只厉鬼吗?”
“你别说,这朱府枉死的人那么多,说不定就变成厉鬼。”
话音刚落他又被苏湮岚赏了一记,直打的肿起,耳边是她凶巴巴的警告:“少贫嘴,小声说话!”
温韶华委屈地摸了摸额头,只好乖乖看着那棵老槐树,再也不敢开口,不然后果实在可怕。老槐树似乎也对他的处境颇为同情,在微风中耷拉着枝条无精打采地晃了一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斜阳最后一缕光辉消失在地面,黑夜来临,一轮弯月升上天空,洒下了洁白如霜的月华。
蹲墙角的二人膝盖发麻,盯得双眼发直,但是前方的香炉旁边愣是没有一个人影,铃铛也没有响起来过。
难道柳若菲识破他们的计谋,故意躲起来?
就在连苏湮岚也要灰心丧气之时,温韶华猛地一戳她的肩膀,原来是他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槐树旁的沙地上出现了两个脚印,接着印子越来越多,朝着镂空纯金香炉飞速靠近!
“上钩了!”
香炉里的蓝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显然是有人在吸食。
就在火焰快要全部消失的时候,里面的金色蟠龙忽然就活了起来,身上的鳞片发出刺目金光。
空气里立刻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紧接着便有缕缕青烟冒出来,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血色嫁衣,及腰青丝,还有伤痕累累的脸庞,是之前的柳若菲无疑。
她被金光吸住身体,正急剧缩小,就要被吸进锁魂引内部。
苏湮岚长呼出一口气,绕到槐树前说:“你可终于是出来了。”
温韶华蹲下身子戳了戳锁魂引,只见里面的柳若菲成了指甲壳儿大小,正不断挣扎,可惜那条四处游动的蟠龙没有给予她半点机会,一直盘旋环绕。
苏湮岚提起锁魂引放在手掌心,和温韶华对视一眼后,她扯开嗓子,朝着黑漆漆的四周大喊道:“朱雨寒!我们知道你在这里!我数三声你不出来,就立刻杀了她!”
“三!”温韶华大声说。
只是周围还是平静如斯,不见任何动静。
“二!”
温韶华踌躇了一下,看了眼苏湮岚,她连忙举高锁魂引,作势摔碎在地。
“一!”
话音刚落,苏湮岚只感到有一股凉意直戳后心,就像是一条剧毒的小蛇顺着脊背蜿蜒而上。
杀气!
她下腰悬空,下一刻便有一柄利剑从她眼睫毛上堪堪掠过,碎开了一地银色光华。
她立刻把手中锁魂引举高在前,翻身站立,正好对着剑锋所指之处。
持剑者大吃一惊,连忙调转剑锋,直直倒退两步,隐没在黑暗当中,只看到模糊的轮廓。
双方颇有默契地对峙无言。
却是温韶华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苏湮岚的锁魂引,冷声道:“朱雨寒,你不出来认罪,我就把柳若菲从这里摔死。”
这句话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黑影动了动,回应道:“你放了若菲,这里死的人和她没关系,人都是我杀的,我认罪。”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瘦削身影走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袭打了补丁的青色长衫,继而是一双黑色布鞋,身形瘦削,但露出的手指骨节分明,显是使剑的好手。
脸上皮肤蜡黄,五官平平无奇,即使是混入人群也找不到,灰黑色的眼珠透着中年人的浑浊。
温韶华踏前一步,下意识地护在苏湮岚的前方,他质问道:“你为何三番四次要动手杀我们?难道杀光朱家人还不够吗?你明明尚存人性,却变成这般嗜血的暴徒。”
男人舔了舔发干的嘴皮,白森森的牙齿就像是野兽的利齿,“他们伤害若菲,所有伤害她的人我都要一个个杀干净。”
苏湮岚皱起眉头,淡淡地说:“你已经失去理智。”
“那又如何?从失去她的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一切,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男人仰天大笑,举高的双手就像是在控诉上天的不公。
温韶华握紧拳头,义正辞严地说:“按照苏城法律有言,杀人者皆行枪毙。无论你出何目的,杀人灭门是一等一的重罪!”
他猛地看向了温韶华,凶戾的眼神如狼似虎,“法律?警察?”
他的喉咙发出了古怪滑稽的笑声,“若菲遭人剥去脸皮、我遭朱暮渊陷害,我投奔警察局立案申诉,为何就没有任何人愿意挺身而出查明真相?”
他再次双手高举向天空,露出癫狂偏执的笑意:“幸好天有眼,让我知道若菲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我跋涉千里前来找她,却得知居然是朱暮渊这个老匹夫拿她来种生根!我要灭朱家满门!我要替我最爱的女人报仇雪恨!”
“朱雨寒,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报仇雪恨只是一厢情愿?”
苏湮岚轻声说着,打开了锁魂引。
一身血色嫁衣的柳若菲被重新放了出来,她用两只眼白看着眼前男子,轻声道:“雨寒,收手吧,不要为了我杀人。”
朱雨寒两只手抑制不住地摆弄着下衣摆,激动地浑身发抖,“你,我等了你四日四夜,你终于肯出现见我一面?”
纵使柳若菲已经变成这般丑陋模样,他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是充满了爱怜,仿佛在他眼中,她永远是当初貌美如花的柳若菲。
这对饱受蹉跎和磨难的有情人遥遥对视,纵使是不明真相的旁观者也黯然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