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伟医生走出西华医大附属医院大楼时,没有想到今夜死神会在等候他。
刚值完晚班的他,身穿深棕色皮夹克,看上去三十四五岁,身高一米七八左右,戴一副银色无框眼镜,干练中透着潇洒。胡伟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说了句:“到学府路102号,医大教授楼。”
这是新世纪的第一个除夕夜,一个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美好夜晚。中国西部S市全城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医院里的灯光仿佛也比平日光亮。
司机应声,车倏然开出医院大门。这时是晚上11点30分。
胡伟侧过脸望了一眼灯火映照的住院部大楼,九楼手术室的灯已经熄了。他刚在那里做完一个急救手术。一个从县城送来的颅内大出血病人,危在旦夕,在手术台上抢救了三个多小时,由他主刀。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术后不久,病人的生命体征基本恢复正常,肢体也有了动作反应。胡伟面露喜色。“病人已脱离危险!”守在手术室门外的患者家属听到他说这句话时,不禁感激涕零。那情景令他有一种职业上的满足感。
作为脑外科的业务骨干,胡伟确实踌躇满志。这座白色大楼记录了他的业绩,也成就了他的锦绣人生。不过,此刻的胡伟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夜会是他在医院的最后一夜。他向楼上投去的一瞥,竟成了最后的一瞥……
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在世上,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好事坏事都有可能。
出租车行驶在流光溢彩的街上。胡伟的头仰靠在后座,仍然在回味着手术台上的情景。打开病人颅骨时,血液从颞顶叶部的血管处不断地向外涌出,他用手术钳止血的动作轻巧准确,血肿奇迹般地清除……他有点疲惫,但又很兴奋。每一次手术之后他都处于这种状态。
胡伟喜欢手术台,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站在舞台上的乐队指挥。他每次做手术都游刃有余,虽不敢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却为不少同行所佩服。他的成功和风流倜傥,自然也受到了不少美女护士的青睐,她们常向他抛来媚眼。对于异性的大胆示爱,胡伟基本上是来者不拒。那些温柔乡里的游戏,他玩得得心应手,而且不断地“推陈出新”。最近科里新来了个美女护士,一见他就脸红,那羞涩的神态令他颇为动心,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杜盈盈……胡伟想到这两天春节大假的安排,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已约好小杜去鱼凫温泉玩两天,不过老婆那里得扯个谎……呵呵,明天再讲吧。
他却不知道明天的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呵呵。
车内的广播正播着春晚的节目,像是潘长江的小品,传来一阵阵观众的笑声。
开车的是个年轻女司机,齐耳短发,圆脸,属于有亲和力的女孩。
“你们当医生的过年都要值班,好辛苦啊!”她搭讪道。
“你们的哥、的姐还不是一样,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呢。”胡伟笑道。
“我们要挣钱呀。”
“我们也要挣钱,还要救人哦!”
两人说的都是实话。
11点40分。车驶上天竺街。这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沿街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从天竺街往东是学府路。路南边的灰色围墙内,树荫中不时掠过几栋中西合璧的老建筑。
11点45分。车驶到学府路102号大门口停下。胡伟下车,大方地给了女司机双倍的车费。毕竟是除夕夜,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他走进教授楼大院,绕过圆形花台,朝里面的2号楼1单元走去。各家的窗户都亮着璀璨的灯光。四周响着爆竹声,此起彼伏。尽管城区内不准燃放鞭炮,但总有些调皮鬼为了喜庆,不把政府的禁令当回事。
胡伟沿着水磨石楼梯上到三楼,在“302”褐色防盗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少顷,老婆开了门,露出一张含嗔的瓜子脸。
“春晚的节目都快演完了,你才回来哟!”
她鼻翼两侧上的雀斑清晰可见。
“晚上有手术。”胡伟答道。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11点49分。
此刻的胡医生并不知道,自己只有九分钟的活命时间了。
这时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歌曲。一对身穿黄马甲的男女歌手,在唢呐、笛子的伴奏中,欢快地唱着:“天上人间,人逍遥,歌起舞翩……跳吧,跳吧,好似神仙……”胡伟瞟了一眼。女歌手俏丽的脸蛋,很像杜盈盈。几个伴舞的绿衣女孩在她背后跳来跳去,像一群古怪的小精灵。
妻子进了卫生间。胡伟在白色皮沙发上坐下来。茶几上摆满了应季的糖果花生瓜子。他瞥见墙角放着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袋,没怎么在意。他从茶几上的果盘里随手拿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起来。
“老婆,煮点吃的!”他喊了一声。
“吃汤圆,还是面条啊?”
“煮碗鸡汤面吧。”胡伟应道。做完手术,来不及加餐他就回来了。妻子进了厨房,点燃天然气炉。屋里不一会儿就飘起了一股香气。
一会儿后,电视上的歌手换成了孙楠和那英,孙楠身着黑礼服、红衬衫,那英穿一袭紫红连衣裙。在梦幻般的蓝色背景下,两人唱着:“记住泪水,记住感动,每个心中的梦,都是瞬间的彩虹……让所有平凡的生命,拥有自己的光荣!”
这时除夕夜的气氛临近最高潮。窗外响起连续不断的爆竹声。
胡伟的目光无意中又落在墙角。也许是过节的缘故,那个红色塑料袋格外吸引人注意。红色总是带有喜庆的气氛。
“老婆,这红塑料袋是哪个送的哟?”他问。
“门卫李大爷下午提过来的,”妻子在厨房里应道,“说是今天中午有一个人送过来的礼品。”
“哦,装的啥子?”
“我没有拆,好像有水果,还有一瓶酒。”
病人送礼来是常有的事,平日送水果、烟酒、红包的都有,胡伟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个塑料袋的颜色有点鲜亮,里面隐约透出水果盒和酒瓶的轮廓。就像被一股魔力吸引似的,胡伟起身走过去,拎起塑料袋,感觉沉甸甸的,然后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他解开塑料袋,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瓶全兴大曲酒,还有一小盒纸箱包装的水果。盒子上印着荔枝的字样和图案,盒口上插着一张贺卡。
他取下贺卡,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笔迹潦草。贺卡上没有写日期,也没有落款。
胡伟随口念了两段,有点纳闷。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水缸。
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见翻院墙。
……
三十晚上怎么会有大月亮呢?当时他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准这是谁在搞恶作剧。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胡伟的老婆从厨房里探出身来:
“你念的啥名堂哟?三十晚上哪来大月亮哦?”
“管他的,先吃荔枝吧。”
胡伟笑着,一边答话,一边拆开了荔枝盒。
这时墙上挂钟的指针,正指着11点58分。
胡伟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胡伟顿时倒在血泊里。伴随着火光和滚滚的白色烟雾,屋里顷刻间变得一片狼藉,窗玻璃被炸得粉碎。胡妻倒在厨房门口挣扎着,满身是血,一脸惊恐。她吃力地抬起瓜子脸,瞥见胡伟的一只手还在抽动。
巨大的冲击波几乎震碎了2号楼所有窗户的玻璃。
整条学府路都听见了爆炸的巨响。
2
十五分钟后,警方赶到现场。
几辆呼啸的警车在2号楼楼下停住,七八个刑侦人员疾步奔上1单元三楼。两个民警在楼下围上了黄色警戒带。大院内外,挤满了已经疏散到楼下的住户和围观的人群,大家惊魂未定,议论纷纷。
领队的刑警是W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殷学强,皮肤黧黑,身材矮胖,壮得像辆坦克。殷队事后给《西部阳光》记者聂风介绍情况时说,由于爆炸猛烈,当时302室的防盗门已被震垮。从门口往里看,屋里弥漫着白色烟雾,几乎看不见一样东西。迎面扑来的硝烟刺得大家直流眼泪。
刑警们用报纸扇开白色烟雾,走进已被炸坏的大门。现场的惨烈让这些见过大场面的刑警也惊呆了。男主人倒卧在血泊中,已经断了气,脸上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身上穿的深棕色皮夹克已裂成了碎片。个子瘦小的女主人,躺在厨房的门外侧,头朝客厅,已不省人事,身上血迹斑斑。
客厅的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玻璃碴儿和被炸碎烧焦的物体。
经过现场勘查,发现炸药的威力很强,爆炸点就在客厅里,震力把门窗全部震塌了,地板上一片狼藉。
“‘唐鼻子’他们什么时候到?”殷队问身旁的一个青年刑警李波。
“已经在路上了。”李波是殷队的徒弟,瘦高个,大眼睛,模样挺机灵。
殷队说的“唐鼻子”,是市刑侦局理化检验室主任、有名的反爆专家唐放。这个人颇有传奇色彩,在S市警界无人不晓。据说他有个绝活,就是能靠嗅觉辨别炸药的成分。有人曾经把九种炸药混合在一起,再蒙住他的眼睛,让他用鼻子辨别炸药的成分,他居然说得分毫不差,因此得了个“唐鼻子”的绰号。唐放对人说:“要是没有这个本事,我早就被炸死无数次了。”为了保持敏锐的嗅觉,唐放平日从不抽烟,也不饮酒。
技侦人员用照相机从各个角度拍照。
十分钟后,唐放带着市刑侦局的技侦人员赶到现场。他穿着警服,中等身材。看见爆炸现场的惨烈情况,他那张圆脸上露出一丝惊愕,表情沉重。
和殷队交谈了几句后,他立即投入现场勘查。死者胡伟和受重伤的胡妻已被抬走。屋里的白色烟雾大多已消散,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唐放像一只猎狗般皱着鼻翼,四下嗅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两眼紧闭,眉头微蹙,感觉出空气中有种特殊的涩味,有点像油的味道。
“爆炸点应该在这里。”殷队指着客厅中央的一个位置。
唐放望着他指的地方,点了点头。
由于是非密闭空间发生的爆炸,水泥地板上没有形成大的坑陷。但在那个位置有明显的灰白色烟痕,爆炸物留下的粉末被地上的血液染成了黑色。白色皮沙发被炸得四分五裂,炸碎和烧焦的物体呈辐射状散落在四周。
唐放躬下身,收集地板上的爆炸物粉尘,小心地装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在一些残物中,仔细地寻找其他物证。
他拨开一堆碎片,从中拾起两节导线。在屋角处又找到几节铜丝裸线,都小心地夹进小塑料袋里。在沙发的四周,他还找到一些红色塑料残片、纸盒包装碎片。他知道爆炸现场留下的任何一个微小证物,对破案都具有重要价值。
在一块皮革碎片下,唐放发现了一张卡片残片,比名片稍大,边缘已经烧焦,但中间的地方残留着几行字,仍依稀可见。
唐放把卡片残片举在面前,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
他像是在辨认上面的字,一脸的狐疑。
3
医大教授楼的恶性爆炸事件,震惊了S市全城。
由于案发在除夕之夜,位置又离城区闹市不远,一时谣言四起,沸沸扬扬。坊间有传言说,是城里一家存放爆竹的仓库被点燃了,炸死了十几人;还有人说,爆炸的地点是在西华医大附属医院的大门口,一辆燃烧的公交车把整座门诊楼都炸塌了……市民不了解实情,爆炸的事越传越邪乎。
第二天,1月24日上午。警方不得已召开新闻发布会,对此进行了辟谣。
《西部都市报》《S市商报》《天府晚报》《西部阳光》以及省市电视台等相关媒体的记者应邀出席,香港《文汇报》《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站也有记者参加。会场座无虚席。
新闻发布会由市刑侦局王英局长主持。王局个子不高,留着平头,穿一身藏青色二级警监警服,气宇不凡。
W区公安分局魏东局长向媒体通报了爆炸案的情况:
“经现场勘查和走访摸排,警方初步确定,很可能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礼品炸弹爆炸案。爆炸地点在学府路102号医大教授楼2号楼1单元302室。受害人为西华医大附属医院脑外科主治医生、副教授胡伟,当场被炸死,胡妻陶晓玉被炸成重伤。胡家住宅被严重损坏。外界谣传的爆竹仓库被点燃、公交车燃烧爆炸等,都不是事实。”
魏局微胖,前额宽阔,沉稳中透着自信,说话中气十足。在他的旁边,身着警服的殷学强大队长和唐放主任正襟危坐。
闪光灯频频聚焦在主席台上。
“警方已迅速组成了‘1·23爆炸案’专案组,抽调得力的警员,全力开展侦破工作。专案组由我做组长,市刑侦局唐放主任和W区公安分局殷学强刑警大队长做副组长。”
魏局说罢,王英局长做了个手势:“欢迎媒体提问。”
众媒体记者纷纷举手。王局点了其中一位。
《S市商报》女记者:“请问,作案人为什么要炸死胡伟医生呢?”
“凡是爆炸案,通常都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只有特定的原因才能导致作案人下这种毒手。”唐放如是回答女记者。
“那对于这次爆炸案的因果关系,警方有线索吗?”
“我们正进行摸排走访,有些情况现在不便透露。”
殷队的回答有点模棱两可。
《天府晚报》的记者问:“现在有的医院医德很差,医生开药吃回扣,小病大检查,乱开高价药,把病人当肥羊宰,老百姓对不良医生深恶痛绝。这个被炸死的胡医生,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遭到报复呢?”
他的问题很尖锐。记者席上一阵喧哗。
“关于受害人的情况,警方正在调查中。一切将以事实为依据,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王局长答道。
这时,《西部阳光》杂志首席记者聂风站起来,他三十岁出头,身着Jeep牌橄榄色休闲外套,头戴一顶米色棒球帽,皮肤黧黑,体格强健,模样儿有点帅。会场里的所有眼球都转向了他。
聂风举止从容,甚至有些随意,他提问道:“我是《西部阳光》杂志的聂风,前天刚采访过唐放主任。唐主任是警界有名的反爆专家,人称‘唐鼻子’。我想问一下,昨夜的爆炸案唐主任闻出什么味道没有?”
众记者哄笑起来。发布会现场气氛顿时轻松了些。
聂风却没有笑。
唐放表情平静地说:“我闻出来了。根据爆炸现场的痕迹和烟雾气味判断,作案人用的应该是一种硝酸铵炸药。”
记者席上发出一阵轻微惊叹声。
唐放继续说:“这是一种常见的炸药,品种多,爆炸力很强,一般人很容易搞到。具体的成分我们还在鉴定中,炸药的来源现在还不能确定。”
王英局长对众媒体承诺道:“打击各类刑事犯罪,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是我们公安机关的职责。S市公安机关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将一如既往地认真履行职责。任何凶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绝不会放过。也请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协助警方缉拿‘1·23爆炸案’的凶手!”
4
当晚。警方连夜举行案情分析会。
地点在W区公安分局的案情分析室。一张六角形的大桌子,周边坐满了专案组的警官。正面的白板上,贴满案情资料和现场拍摄的照片。案发在除夕这个特殊的日子,对刑警们来说更增加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全市人民都在看着他们如何缉拿凶手。
殷学强大队长首先介绍了案情的摸排情况。这个刑警大队的头儿表情严肃,声音略有些嘶哑。
“我们走访了胡家的邻居,还有门卫。经初步调查,死者胡伟三十五岁,是西华医大附属医院脑外科主治医师、副教授,业务骨干。胡伟的父亲胡大渊是西华医大的退休老教授,这套住房是胡大渊分得的,四室两厅。胡伟夫妇平日和父亲母亲合住。胡伟的父母上月到珠海市二儿子那里探亲去了。案发时家里只有胡伟夫妇两人。胡伟的爱人陶晓玉三十岁,没有工作,老家在石羊场郊区,夫妻俩没有孩子。据邻居反映,夫妻俩的关系一般,偶有争吵。以上是胡伟的基本情况。”
警官们的表情都很专注。
殷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102号大院的门卫李大爷提供了一个线索:1月23日当天中午,有一个中年男人把一个红塑料袋交给他,说是送给2号楼1单位三楼302室胡医生的,让他转交。塑料袋里装的好像是水果和一瓶酒。那个人放下东西就匆匆走了,并未说自己是病人家属,也没有透露身份。事后李大爷回忆那人的神态有些可疑。但因为平时常有人给胡医生送礼,多是病人托情或是表示感谢的,所以当时李大爷并没有在意。据他讲,当天下午2点左右,他把这袋东西提到胡家,交给了胡医生的老婆陶晓玉。”
说完,殷队坐下了。
“这个送礼人的线索,很重要。”魏局说。
“据门卫李大爷说,送礼人是中等个子,穿件旧防寒服,大约四五十岁。”坐在殷队旁边的李波补充了一句。
“究竟是四十多岁,还是五十多岁?”李波对年龄的描述模棱两可,魏局有点不悦。
“那门卫也讲不清楚。”李波解释道,“住户反映他是个烟鬼,还喜欢喝酒,经常喝得醉醺醺的。”
“当时小区门口还有其他目击者吗?”魏局追问。
“我们正在作进一步的走访摸排。”殷队回答。
“其他情况呢?”魏局把脸转向其他刑警。
“法医鉴定报告结论,被害人胡伟的死因为全身爆炸伤造成的创伤性休克死亡。”
“礼品炸弹用的是什么炸药?”魏局问在座的唐放主任。
唐放说:“根据爆炸现场的勘验结果,可以断定爆炸点在客厅中央沙发茶几位置。此处的地上有明显的烟痕,爆炸物残留粉末被血染成了黑色,炸碎和烧焦的物体呈辐射状散落在四周。从爆炸现场提取的粉尘中,检验出含有硝酸铵和TNT成分,证实了作案人使用的是硝酸铵炸药。”
“啊?真的是硝酸铵炸药!”
果然是“唐鼻子”。刑警们都很佩服。
“这种炸药很容易搞到。在矿山、采石场使用很普遍,有的地方农民还用它来炸鱼。”
唐放解释了一句,接着说,“在爆炸残留物中,提取到红色、灰色角线两节,还有七节铜丝裸线、一块电池残片等物。从这些残留物看,自制爆炸物的可能性很大。这说明作案人熟悉炸药的性能,懂得电工。但炸药的具体来源,目前还不能肯定……根据我以往的破案经验,侦破爆炸案有两个关键:一是确定爆炸的指向;二是确定爆炸的动机是什么。也就是说,爆炸的目标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要炸死他?”
“‘1·23爆炸案’的指向,很明显是胡伟医生。”魏局点头,加重了语气说,“弄清楚他的背景非常重要。他有没有和人结仇?比如仇杀、情杀,或是利益冲突的可能……”
殷队示意李波:“波波说说调查到的情况。”
李波打开棕色小笔记本,汇报说:“经过我们初步了解,胡伟的社会关系和个人经历并不是很复杂……他是西华医大83级本科生,毕业后一直在西华医大附属医院工作,前年刚提升为脑外科主治医生。院方说他的医术很好,是脑外科的业务骨干,比较敬业,没有发生过医疗事故,和医院同事的关系也不错。不过有医护人员反映,胡伟很有女人缘。据说,他和医院的几个护士关系有点暧昧,最近又搭上了一个姓杜的年轻女护士,叫杜盈盈。有同事反映,杜护士的男朋友是体育学院的一个老师,曾经来医院当众警告过胡伟,威胁说要是他再纠缠杜,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这个线索非常重要。”魏局盯着他问,“那个体院老师叫什么名字?”
李波瞄了一眼笔记本。
“叫肖焱,三十六岁。”
“哟,‘硝烟’弥漫哟!”有人说了句俏皮话。这让人立即联想到医大教授楼的爆炸现场,大家的表情都凝重了。
“姓‘肖’的肖,三个‘火’的焱。”殷队解释。
三个“火”啊!警官们突然不作声了,都面面相觑。仿佛这个有点蹊跷的名字里,真的藏着玄机……
“这个体院老师是教武术的,”李波补充了一句,“据说还是全省武术比赛的长拳冠军。”
“重点调查一下这个肖焱!”魏局指示说,“包括案发时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是。”殷队答道。
“爆炸物来源的调查,就拜托我们唐主任咯。”
“好的。”唐放点头。
“死者的老婆怎么样了?”魏局问殷队。
“伤得很重,一直处在昏迷中。”
“死者的其他亲属联系上没有?”
“已经联系上了。胡伟的父亲母亲和胡家老二,后天就从珠海市赶回来。”
“一家人都在珠海市?”魏局问。
“胡伟的父母上个月到珠海市去探亲,住在二儿子家里。胡家的老三是女儿,就住在S市。本来胡家全家都要回这边过春节的,机票都订好了。后来因为胡的母亲得了重感冒,才临时推迟了行程。”
“嗯,尽可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一些线索。”魏局叮嘱道。
5
警方召集胡家成员面谈,是在两天之后。
会面的地点在刑警大队的小会议室。
殷队请胡伟的父母和胡家老二胡彬、老三胡丽在会议桌前入座。
李波给每人沏上热茶。这一家刚遭受了亲人遇害的不幸,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小会议室的气氛有点压抑沉闷。
胡的父亲胡大渊穿件中式棉袍,面孔清癯,两鬓斑白。他是西华医科大学的退休老教授,心血管病专家,为人耿直,在业界颇受尊敬。胡母崔明英是家庭妇女,体态微胖,戴深度近视眼镜。胡家老二胡彬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戴一副眼镜,一副文静的书生模样。胡家老三胡丽二十六岁,皮肤白净,性格有点泼辣。
这是一个典型的医学世家。父亲是老医生,两个儿子也都是学医的。老大学外科,老二学的内科。只有老三是从幼儿师范学校毕业的。
对胡伟的遇害表示痛惜和慰问后,殷队切入正题,询问胡伟的一些情况以及其他的线索。李波在一旁作记录。
在谈话中,殷队感觉到胡家有一种不协调的迹象。对于媳妇陶晓玉受重伤仍在医院昏迷中,胡母的反应比较冷淡。对大儿子遇害,二老则异常的悲痛。
胡父沉痛地说:“我家大儿子从小就脾气温和,从来不惹是生非,在中学里一直是品学兼优,他是高分考进西华医大的。毕业到附属医院工作,与同事的关系也很好……我实在想不出他会得罪什么人,竟会招来杀身之祸!”
胡母的表情悲戚,不停用手绢抹着眼泪。
“胡伟有没有可能卷入医疗纠纷呢?”殷队问。
“不会。”胡父肯定地回答道,“他是脑外科的业务骨干,很尽职的,从来没有出过医疗事故。我家祖辈都是行医的。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必须讲医德。我这个儿子是懂得这一点的。”
按胡父所说,基本可排除病人寻仇报复的可能。
这和从院方了解的情况一致。
“那……有没有可能是感情方面的问题?”殷队迟疑了一下,又问。
“你是说我哥的死是情杀?”坐在胡母旁边的胡丽突然发难,反诘他。她有些激动,蛾眉微竖,两眼含怒,“你们警方有事实根据吗?”
殷队语塞,他停顿了一下,解释说:“这只是一种假设。我们听到医院有些人反映,说你哥很有女人缘。”
“很有女人缘就会被情杀呀?!照你们警方的假设,那刘德华早就被杀一千次了!你们警方也太主观了!”胡丽气鼓鼓地说。
坐在胡父身旁的老二讪笑了一下,表情有点滑稽。
“很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殷队表示歉意。
听到殷队道歉,胡丽的态度缓和了些。
胡彬这时正色道:“这件事对我们家庭造成很大的伤害,希望警方尽快破案,把罪犯绳之以法。”
胡彬穿一身棕色三件套西服,皮鞋也是棕色的,给人印象仪表堂堂,是个潇洒时髦、讨人喜欢的医生。
“你在珠海市工作多久了?”殷队不经意地问他。
“有六七年了吧。”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得罪了谁?”
“不会。我只是给病人看病。”胡老二说,“如果是报复我,应到珠海市找我嘛!”
殷队点点头。
殷队的视线从桌子对面的四张脸上缓缓扫过,语气诚恳地说:
“真的很希望你们能多提供一点线索,协助我们破案。哪怕是很小的事情可能都会有帮助……”
胡家人思索了一阵,又彼此对视了一下,但都没有想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来。
殷队感觉这次同家属面谈的结果令人失望。
殷队送他们出会议室。已经迈出门口的胡母,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殷队说:
“我想起了一件事,也不晓得有没有用。”她回忆道,“去年的12月,有一个男人曾经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他是胡伟的同事,问我们家的地址……”
“是哪一天?”殷队警觉地问。
“大约是……中旬。”胡母答道。
“白天还是晚上?”
“记得是吃晚饭的时候。”
“你给他说了没有?”
“我给他说了。”胡母答道,“现在想起来,有点奇怪……他们既然是同事,他可以直接问胡伟地址嘛。”
这的确值得怀疑。
“那人是什么口音?”殷队蓦然想到送礼品袋的人。
“说的是普通话,但是不大标准。”
“听得出来是哪儿的人吗?”
“不像北方人,普通话带点川味。”
“嗯,谢谢你提供的这个线索!”
殷队很兴奋。如果打电话的这人是犯罪嫌疑人的话,这表明他在一个月以前就有预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