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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者留言

1

第二次案情分析会,聂风被邀请参加。

聂风曾经参与过省里几宗大案子的破获工作,他在《西部阳光》上写的跟踪报道,每一篇都引起了轰动。

他肩上挎着一个有深红色“ESPN”标志的白布提袋,一身高级驴友打扮。这让人联想到登在眼下时尚杂志的封面上驾着Jeep越野车横跨戈壁的模特。

“这是《西部阳光》杂志的记者聂风,”魏局向大家介绍道,“市局宣传处介绍来的,对这次爆炸案作跟踪报道。”

专案组的刑警们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聂风向大家欠身施礼,恭敬地说:“我是来向英勇的警官们学习的。”

魏局示意他在身旁坐下。六角形的大桌子,周边坐满了专案组的成员。正面的白板上,贴着和三天前一样的案情资料和现场拍摄照片。

“现在案情分析会开始。”魏局宣布。

他环视大家,沉下脸说:“案发已经超过三天了,我们的侦破工作却没有取得任何突破。市局头儿每天都问案情进展,市上的领导也在过问,还有全市的市民,他们都在等着我们破案哩!我这个当分局局长的被动极了。”

警官们沉默着,表情有些尴尬。

“下面,由殷队先说说情况吧。”魏局说。

殷队打开棕色小笔记本,定了定神说:“我们在电信局的协助下,调出了胡家一个月前的所有通话记录。把范围锁定在12月5日至25日之间,查出了这20天里的傍晚时段,共有9个来电。对每一个来电号码进行筛选后,查明其中有2次是胡家老二从珠海市打来的长途。另外7个号码中,有6个是熟人的电话,只有12月16日傍晚6点30分的来电,是个不明号码,经查证是羊西线欧尚超市门外的公用电话。”

殷队抬起头来,看了魏局一眼,继续说:“这家超市的人流量很大,打公用电话的人很多,12月16日傍晚6点半打电话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始终没有找到目击者。”

他脸上的线条绷紧了,表情有点无奈。

“天网的录像呢?”

所谓“天网”,又叫城市图像网络监控系统,其最大功用就是通过安装的城市各监控点位的“电子眼”摄像头,实现对社会面的图像监控。

“那个电话亭在拐角,是天网的盲点。”

这意味着,电话的线索就此中断。12月16日傍晚给胡家打电话的那个神秘人,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殷队手下的刑警们,脸上都蒙着一层晦气。

聂风不露声色地听着,偶尔在小本上作记录。

他暗忖:那个电话是想确认胡伟住家的地址,假如打电话的人是凶手,目的显然是为了准确无误地把礼品炸弹送到胡家。若是这样,作案人至少留下了两处痕迹:一是在超市门外打电话(探问袭击目标的位置);二是派人(或亲自出面——这需要进一步查明)把礼品炸弹送到胡伟家门口。现在断了一条线索,但还有另一条线索可寻……罪犯只要行动,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这是一条铁律。

“再说说那个肖焱的情况,调查结果怎么样?”魏局问。

李波汇报说:“我们到体院作了调查。除夕当天的中午,肖焱约了几个朋友在体院旁边的蜀九香火锅楼吃火锅。他有‘不在场证明’。”

“有没有人证明?”魏局问。

“有。我们询问了他的几个朋友,当天吃火锅的共有六个人,两个武术系的老师,四个学生。是肖焱请的客。大家从中午12点吃到下午2点左右。还喝了两瓶全兴大曲。”

“全兴大曲?”有人睁大了眼睛。

胡伟收到的礼品炸弹,里面装的就是全兴大曲酒。

“他中途离过席吗?”

“没有。”李波说,“不过肖焱那天到得最晚,据说12点过了10分他才赶到。”

“据教授楼的门卫提供的情况,除夕那天礼品炸弹是中午送到的,”魏局问,“那门卫说没说准确的时间?”

“他说刚到吃午饭时间,大约在12点。”

“这个时间很模糊。”魏局沉声道。

“继续注意这个肖焱的情况。”魏局指示,“就算有‘不在场证明’,也并不能排除他买凶杀人的可能。”

“是。”殷队点头。

魏局的双眉微蹙,脸色有点难看。

两条线索都断了,侦查陷入了僵局。如果要炸死胡伟的人不是这个肖焱,那会是谁呢?动机又是什么呢?医院内部会不会有胡伟的死对头呢?所有这些疑问,似乎都蒙在重重白色迷雾里。

但他总觉得这个肖焱的嫌疑很大。

殷队说:“我们在胡伟的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里面记的全是他和医院护士交往的细节……”

“哇,‘性爱日记’啊!”有人打趣说。

会议气氛逆转,不像刚才那般沉闷了。

李波拿出一本咖啡色布纹面日记本,一页页翻开来,念了几段——

×月×日

今天下班后,约小桃到皇城老妈店吃火锅。味道爽,辣得痛快。吃完饭,我们去了QL房。在床上,小桃扭个不停,面如桃花,我们都很享受……

×月×日

今天和小唐玩上了。唐比桃小两岁,但波很大,皮肤白。这两天还固定地和小兰玩,还有个小妮子待玩,今年真是交了桃花运。不过得注意点身体哈。

×月×日

今天约小杜去吃饭,她有点害羞,起初没有答应。后来同意了。我带她到春熙路东瀛料理店,吃生鱼片,还喝了清酒。然后,带小杜去QL房。但她红着脸推辞了……呵呵,看来不能操之过急。

×月×日

下午做了个手术,很漂亮。晚上在医生值班室值班,小兰进来了。说护士长下午给她脸色看,我说别理那个老处女就是了。小兰破涕为笑。然后,我们上了床。干得很欢……

有人发出啧啧声。

日记主人写得也忒大胆了。连聂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情色日记。

“在胡伟的日记里,情色内容很多。”李波说。

“胡伟的眼光很高,和他有染的都是漂亮护士。”殷队插话,“从日记里写的看,至少有五个情人,小桃、小唐、小兰、小妮子、小杜,都是脑外科的护士。”

“日记里提到的‘QL房’是什么房啊?”有人问。

“就是情侣房。六十元一个钟点,好多宾馆都有。”李波回答。

“那很有可能是情杀!”魏局恍然大悟,“在她们五人之中,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那些情人对他好像都是死心塌地的。”

“这个风流医生艳福不浅啊!”

“我们发现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几个美女护士都没有结婚。”殷队说。

“医院里年轻护士本来就多嘛。”

“你是说,这些名花都没有‘主’,所以不会有‘老公’来找他算账?”魏局沉声道,“这个胡伟医生很聪明啊!”

“杜盈盈算是个例外,医院有员工反映,她的男朋友有点不好惹。”

“波波,看看最后一天的日记,记的什么?”魏局说。

李波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念道:

×月×日

今天约了小杜,春节放假带她去鱼凫温泉玩。她终于答应了,还问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我说泡温泉呗,男女同浴,小鱼在腿间穿来穿去。她说好浪漫,呵呵……

魏局蓦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眉宇之间动了一下,对殷学强说:“肖焱这条线索非常重要。你们要全天候盯住了,丝毫不能放松。”

“是。”殷队领命。

2

奇怪的童谣,是案情分析会的第二个焦点。

“唐主任,你那里有什么发现?”

魏局把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唐放。

唐放的圆脸抬起来,这是一张敦厚沉稳、让人信赖的面孔。

他先介绍了对爆炸残留物作进一步分析的结果。

“初步可以断定,炸死胡伟的那枚礼品炸弹是作案人自制的,应该是一种拉发式爆炸装置。从现场收集到的铜丝裸线还有电池残片看,炸弹的制作比较粗糙。作案人专业水平不高,但懂得电工,并且有关系搞到硝酸铵炸药和雷管。”

聂风注视着唐放,觉得他的分析颇为到位。这位反爆专家在处理大案要案时,总能保持一种从容沉着的风度。

“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炸药和雷管的来源。”

唐放接着说:“除了爆炸残留物,在现场还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卡片。”

他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套在透明塑料袋中的棕色纸残片,举起来向大家展示。这张纸残片比名片略大,牛皮纸质,两个边角已经烧焦。残片的中央处隐约可看见三行手写的字: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

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

……在喊莫忙走,拜子……

唐放说:“技侦人员根据笔迹鉴定,纸片上的字是用圆珠笔写的,笔迹没有经过伪装,字体比较拙劣,有个别错别字。从书写的情况看,写字的人文化程度不高,大约初中文化。卡片的纸,是包装用的厚牛皮纸。”

他把卡片残片递给魏局。

魏局把卡片举在眼前,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顺手递给坐在右边的殷学强。殷学强看后又递给旁边的李波。

残片在大家手中传阅起来。刑警们小声议论。会议气氛活跃起来。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啥子呢?”

“聋子听见脚步响……聋子咋个听得见脚步响嘛!嘿嘿!有点搞笑……”

“这‘瞎子看’的后面还有字,被烧掉了,瞎子看得到啥子哟……”

众人笑开来,那场面就像春晚看赵本山的小品《卖拐》。

“这张卡片会不会是小娃儿搞耍哦?”

机灵的李波探着头问了一句。

“卡片是在客厅中央爆炸点附近发现的,我相信它很可能和爆炸物有关系。”唐放回答说,“再说咯,胡家也没有小娃儿。”

聂风最后一个接过残片。他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若有所思。

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

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

“……在喊莫忙走,拜子……”

“拜”显然是“□”的别字,他想。

“聋子”、“瞎子”、“子”——

照此类推,那句“在喊莫忙走”前面空缺的字,应该是“哑巴”。

四个“残疾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有点怪诞哦!

这纸片上残留的只言片语,看上去有点“黑色幽默”,但是……究竟它代表着什么含义,是谜语、隐喻,还是暗号?一时谁也解不开,确实也很难解。

从文字上看像是一首儿歌,或者叫童谣,但说的好像都是反话。总而言之,让人感到有点诡异。

魏局扭头问聂风:“聂记者有什么看法?”

聂风迟疑了一下,说:“我赞成唐主任的推断,这可能是礼品炸弹上的贺卡。”

“说不定是杀手开的玩笑哦!”李波说。

聂风摇头:“这个炸弹客既然要炸死收礼人,何必还要开这个‘玩笑’呢?背后肯定有什么名堂。我想,这个凶手一定在暗示什么……搞清凶手的心理轨迹是个关键。”

殷队转过脸来,目光里露出期待。

“聂记者有什么高见吗?”

他对聂风协助警方破过几桩大案的事迹早有所闻。

“现在给凶手作心理画像,还比较模糊。我在想,总有些痕迹可循的。”聂风尽量低调地说,“譬如给胡家打电话的那个神秘人,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他说的普通话带川味,这表明他有可能是四川人但在外地生活或是打工;第二,作案人不知道胡家住宅的地址,这基本可排除是熟人作案。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打电话的这个人和那个送礼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刑警们做思索状。魏局颔首。

“还有,”聂风蓦然问道,“这卡片上验出指纹了吗?”

“没有。”唐放说,“卡片的边角说不定有指纹,但被烧焦了。”

“哦。”聂风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正在这时,一个警员进来向魏局报告:“魏局,医院来电话说胡伟的老婆醒了。她说有话跟警方说。”

这消息犹如一剂兴奋剂,案情分析室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殷队,你带人马上去医院!”魏局大声说道。

“是。”

3

医院特护病房。陶晓玉仰靠在白色枕头上,她看上去还很虚弱,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脸颊上伤痕累累。鼻翼两侧的雀斑格外显眼。

殷队和李波在病床前面的椅子上落座。

“那个送炸弹的……”陶晓玉嘴里叨叨道,“心太黑了!”

她的瞳孔里还留着一丝恐惧。

“我们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的!”殷队安抚她。

陶晓玉的身子向前移了移,吃力地说:“我有情况向警方反映……”

“你请说。”殷队说完,兴奋地向徒弟示意。李波迅速掏出笔记本,作记录。

死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使案情发生了逆转。

陶晓玉提供了两条重要的线索——

她向殷队证实了,那张古怪的卡片的确是礼品袋里的。她说卡片上写的那些怪怪的字她没有看到,但当时听胡伟念过,听起来很像童谣。

“我们石羊场乡下娃娃也爱唱童谣,只是唱的内容不同。”她解释道,“我还问了我老公一句:‘你念的啥名堂哟?三十晚上哪来大月亮哦?’所以印象比较深。他说:‘管他的,先吃荔枝吧。’刚说完,就响起了爆炸声……”

陶晓玉说完,抽泣起来。

值班护士小声对殷队说:“不能让病人说太多了,她刚脱离危险。”

殷队点头会意。李波同情地望着陶晓玉。

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殷队尽量轻声细语地问:“胡伟当时念了几句?”

“好像是……四句。”

“你还记得是哪四句不?”李波的笔停在笔记本上,急切地问。

殷队向他摆摆手。李波会意,不作声了。

陶晓玉努力回忆,一边在嘴里默默地念叨。她脸上的神态看上去有点恍惚,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我想起来了,就这四句……”

俄顷,她对殷队复述出来:“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出来偷水缸,聋子听见脚步响,瞎子看见——翻院墙。”

殷队听明白了。

“是‘偷水缸’哦!瞎子看见的是——‘翻院墙’……”

这说的是啥名堂!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李波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着。

胡妻提供的第二条线索,却令殷队大为振奋。

陶晓玉告诉殷队,胡伟在咽气之前,留下了一句话:“这是针对三妹的……”

“说完,他就咽气了。”她说。

死者在最后一刻一定想到了什么。

胡家三妹!就是那个模样俊俏、口齿伶俐的胡丽。殷队上次询问胡家亲属时,重点是了解受害人胡伟的情况,所以并没有留意胡丽个人的事。

殷队询问了一下陶晓玉,胡丽是什么情况。据陶晓玉说,胡丽在本市一家幼儿园当老师,人很聪明,但脾气有点刁蛮。胡丽的丈夫范志军是茂城一个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因为收了太多黑心钱,所以社会上有人要“弄”他。

陶晓玉提供的这个线索,无疑把侦破的视野一下就拓宽了!殷队暗忖:这就是说,很有可能爆炸的真正目标,原来是胡三妹夫妇,而胡家老大胡伟医生是被误炸的……慢着,这里有个疑问:如果真是针对胡三妹的,那为什么炸弹不直接送到胡三妹家呢?这个——可以解释得通的是,除夕是个特殊日子,是胡家阖家团聚之日。作案人可能是迁怒于胡家全家,要制造更轰动的效果。

想到此处,殷队不禁大喜。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殷队和李波赶回分局,向魏局汇报之后,立即布置警员对胡丽进行了调查。

调查结果,发觉胡丽本人的情况比较单纯,没有异常之处,但胡丽的老公范志军确实有严重问题。范志军是四川省安岳县人,三十四岁,茂城一个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就在三个月前因为受贿罪被判了六年刑,现被关押在茂城看守所。

专案组立即将侦查方向转向茂城。

4

一辆蓝白两色捷达警车疾驶在川西高速公路上。

殷队亲自驾车,李波坐在副驾驶座上。后座上坐着两个穿警服的汉子,是刑警大队的人。殷队带着三个警员赶去茂城,足见对提审范志军的重视。茂城地处川西,距S市210公里。

临行之前魏局指示,要一举突破,从范志军口中找出“1·23爆炸案”犯罪嫌疑人的线索来。

“头儿,你车速已超过120码了。”李波瞄着表盘,不时地提醒殷队。

“没得问题。”殷队答道,“中午必须赶到茂城。后面的山路很难开的。”

“我换你开吧?”李波问道,他只有一年的驾龄。

“你歇着吧!”

殷队一踩油门,捷达警车像脱缰野马向前冲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聂风骑着自行车来到学府路102号。

这位具有猎犬般嗅觉的记者,正沿着与殷队相反的侦查方向进行调查。

事实上“1·23爆炸案”的侦破正沿着两条路线进行,警方的追查是主线,聂风的调查是副线。这位名记者侦探对这个爆炸案也很感兴趣。凭他的直觉,这个案子很独特,将是《西部阳光》又一篇轰动的独家报道。

警方想确定爆炸的真正目标,从他的身上再牵出行凶的仇家来。聂风却是顺着送礼人的线索,直接追寻行凶者的踪迹。这第二条线索,瞄准的方向是寻找那个送礼人,就是门卫形容的那个穿旧防寒服的人。不过太难找了,警方一直没有找到。警方还调出了天网当天的录像,102号大门的位置恰好被树遮住了。看来天网的“电子眼”也不是万能的。但是这个人聂风最后还是把他找到了!

此刻,聂风在102号大院一棵棕榈树下架好自行车,然后到门口收发室,亮出了记者证。

“我是《西部阳光》的记者聂风,想了解一下除夕中午那个送礼人的事。”

门卫李大爷有六十多岁,戴顶软毡帽,脸膛红润,牙根有点发黄。

“警察都来调查过了,我都说了。”

老头儿不愿意接受采访。

“没得关系。您再跟我说一下嘛。”聂风笑眯眯地瞅着他,央求道。

“有啥子说头哟!”老头儿搪塞。

聂风掏出一包娇子烟,烟盒上有个憨态可掬的熊猫图案。聂风自己并不抽烟,这是他采访时公关的小道具。

聂风抽出一支烟,递给李大爷。

老头儿接过烟,聂风用红色打火机殷勤地替他点燃。

老头儿惬意地吸了一口,脸膛儿上露出憨直的笑容。大约被聂风的诚意打动了,他问道:“你想了解啥子情况嘛?”

“就是当时那个人送塑料袋来时的经过。”

老头儿把除夕中午的情况大概地重复说了一遍。

聂风听得很仔细。老头儿在形容那个人咋个提着塑料袋进来时,无意间说了一句:“我当时好像瞟了一眼,看见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但是不是这个人的,不晓得。”

聂风马上问:“是辆啥子样子的三轮车?”

老头儿说:“是有顶棚的那种‘火三轮’,车身围的是条纹编织袋。”

“有没有车牌?”

“莫得。”

聂风不知道,火三轮是没有车牌的。

他不动声色。这个送礼品炸弹的人,看来可能是一个火三轮的车夫!

“还有莫得啥子,您老再回忆一下。”聂风继续问道。

老头儿口吐青烟,做回忆状。

聂风从白色帆布袋掏出两包娇子烟,塞给老头儿。

老头儿笑逐颜开,又想起了一点,滔滔不绝地说:“那个家伙把塑料袋交给我时,没有说是病人送的礼,也没说是啥子东西,只说交给2号楼1单元302的胡医生家。我隐约觉得,当时他好像朝大门口瞄了一眼,有意无意地……会不会外面有人在等哈?不过我没有看见外面有人,只是有这种感觉。”

聂风是个聪明的人,协助警方破过好多大案。他马上就意识到,说不定这个人是帮别人送的礼品炸弹。

“这个送塑料袋的人长得啥样子?”他问。

“四十多岁,头顶是秃的,颧骨有点高,脸颊这里向下凹。”

老头儿比画着说。

这个样子很特别,所以老头儿印象比较深。

“您老的眼睛很犀利哦,可以当侦探啦!”聂风夸了他一句。

“记者先生过奖了。”老头儿咧嘴笑了,有几分得意。

“哪个想到他送的是一包炸弹啊!”

说起来,老头儿还心有余悸。

从102号大院出来,聂风异常兴奋。他一路都在想:那个车夫为什么会朝大门口瞄一眼呢?这显然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老头儿的直觉应该是对的。门外肯定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的同伙,还是其他什么人呢?……

对了!车夫的那一瞥是在告诉门外的人,“礼品”交到了,是让他“确认”。也就是说,这个车夫是在帮他送东西。门外那个人才是送礼品炸弹的真正角色!

5

茂城是川西的一个县级市,距S市210公里远。近一半路程为崎岖的山路。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殷队一行中午时分赶到了城里。这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古城,人口三十余万,四面环山,从远处望去地形颇为险峻。

茂城看守所。赭红色铁门,深灰色水泥墙。门前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殷队出示了警察证,一行人被放行进去。他们事先已经电话联系好了。看守所所长把殷队四人带进一间提审室。

不一会儿,狱警带进来一个大块头,至少有一米八高,白净的胖脸,一双微睁的泡眼,表情显得比较淡漠。

他看见殷队和三个警官时,面不改色,隔着不锈钢铁窗坐下来,看上去检察官的余威依在。只有灰色绒衣外套着的黄马甲和发亮的光头——这两点标志着他的囚犯身份。

“我们是S市的刑警。”殷队说,“正在侦查一桩恶性‘礼品爆炸案’。”

范志军没有吭气,静听着下文。

殷队简要地说了一下“1·23爆炸案”的经过,包括胡伟被炸死,胡妻受重伤,凶手的作案动机至今不明,以及警方的追查迷雾重重等。

范志军的表情有点震惊,显然这场惨祸他是刚从殷队这儿得知的。

“我家胡丽她还好吧?”他问起老婆的情况。

“她没事。”

听到殷队的回答后,范的情绪稳定下来。

“胡家的亲属,我们都做了了解,希望能找到破案的线索。”殷队说明来意。

“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请尽管问。”范志军表示配合。

“我们想了解一下,你有没有同什么人结仇?”殷队直视着他说。

“我?”范志军有点惊讶,睁大了一双泡眼,“我这个人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不会有仇家。”他的口气很自信,听起来又像有点炫耀。这与一个受贿检察官的身份多少有点不协调。

“恕我直言,你是因为受贿被判刑的吧?”殷队揭他的底,说,“有人说,你收了太多黑心钱,所以有人想弄你……”

“当然,我是收了一些不该收的钱,替人办了些违法的事。这当中,有些是朋友托帮忙的,我抹不开面子。他非要塞钱给你,不收就会得罪人。现在说起来,是很后悔的……”

范志军的态度软下来,似有忏悔之意。

他辩解道:“但我这个人有个原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有给别人办成的,我都把钱退回去了。不信你们可以去问。”

问谁呢?殷队曾调阅过范的案卷记录。他说的也许是事实。

“你做检察官时办过不少案子,会不会得罪起诉对象呢?”殷队又问。

这名原检察官笑起来,反问道:“我办案很公平。我又没有冤枉过人,谁会害我呢?”

殷队不甘心,再问了一句:“你再回忆一下,会不会有其他的仇人呢?”

范志军闭着眼,作沉思状,时间一秒秒地过去。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睁开了泡眼。

“确实没有。”这是他的最后回答。

殷队和三个手下,都难掩失望的表情。范志军的答复,意味着“有人想弄他”的线索并不实。

警方此次茂城行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侦破又将重新陷入僵局。

范志军察觉到殷队的情绪变化,不解地问:“为什么警方会认为爆炸是针对我的呢?”

殷队回答说:“据死者遗孀陶晓玉说,胡伟临死前留下了一句话:‘这是针对三妹的……’”

范志军似乎恍然醒悟,勃然作色道:“哦!是陶晓玉说的呀,那个婆娘没有安好心!”

这句话听起来如晴天霹雳。殷队和手下警官面面相觑。

范志军解释说,他妻子胡丽和陶晓玉姑嫂俩关系一向不好,在家里经常闹矛盾。陶晓玉这个女人是农村来的,人比较粗俗,贪小便宜,胡丽看不惯,两人经常吵嘴。胡家老大胡伟夹在两个女人之间,也不好受。

殷队想起与胡家成员面谈的情况——胡母有点爱唠叨,谈话间流露出婆媳关系并不太好,婆婆一直看不起媳妇。胡家为高知家庭,媳妇陶晓玉出身农村,小农意识较浓,一直没有工作,抽烟喝酒都会,修养达不到胡家的标准。在言谈中,胡家三妹对这个嫂子也颇有微词,话说得很尖刻。只有胡家老二的态度要平和些。

原来如此啊!

“那个婆娘没有安好心!”——这是真的吗?

6

就在当天下午,聂风执着地寻找那个火三轮车夫。

聂风骑着自行车调查了学府路一带,特别是W区的城乡结合部。

按照城市交通管理规定,火三轮不能办理注册登记手续,也不得在城区内的机动车道上行驶。所以火三轮的车夫载客时都是东躲西藏的,经常被城管人员撵得东奔西跑的。

这种电动三轮车种类繁杂。因为没有统一规定,车身的材料五花八门,有围布料、丝绒的,有围阳光板的,有围旧喷塑广告的,颜色也是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这是S市的一道尴尬的“风景线”,不算美观,却又无处不见,算得上是S市城市交通工具的杂牌军。尤其是在城乡结合部,火三轮成为市民出行的便捷工具,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蹬火三轮的车夫,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下岗工人,或是进城打工无着落的农民,也有部分残疾人,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草根老百姓。比起出租车,火三轮价钱相对便宜,这种交通工具既方便了市民,又养活了一批自食其力的弱势群体。S市全城的大街小巷究竟有多少辆火三轮,没有官方的统计数字,据一名城管人员估计,起码有几千辆。

聂风要在一天里查明几千辆的火三轮,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他要查的目标是用编织袋围车身的车,范围就相对缩小了。

经过许多周折,傍晚时分,他终于在一处街角找到了一辆围编织袋的车子。那种红蓝白三色的条纹图案,很好认,有点像泰国国旗。那辆车就停在一个路口边,旁边还停了两辆车,一辆是蓝色布幔车身,另一辆围着广告拉片。车夫们正抄着手,闲坐在后座上等客人。蓝布幔车上的车夫是个穿紫色棉衣、围红围巾的胖女子,另一个车夫是个穿翻领毛衣的精瘦老头。

聂风走过去,一眼看出坐在编织袋火三轮上的人,就是那秃顶、高颧骨、脸颊下凹的车夫。他身上穿件灰色旧防寒服,领口有点发黑。

聂风上前,客气地招呼了他一声:“请问咋个称呼你?”

“我叫刘得意。”高颧骨车夫憨厚地回答。

“刘德一?”聂风打趣道,“‘哈儿师长’呀!”

刘得意嘿嘿地笑起来。“刘德一”是人气很高的巴蜀喜剧演员,他主演的电视连续剧《哈儿师长》在四川几乎是家喻户晓。

“我是《西部阳光》的记者,想打听一个人。”

聂风掏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塞在他手里。

“啊?这咋个好意思哟!”刘得意感到意外,有点手足无措。

“一点小意思。”聂风的微笑透着诚意。

刘得意收下钞票,揣进兜里,很高兴。这几乎是他开火三轮三天的收入。

聂风问他:“除夕那天中午,是不是有个人坐你的车,叫你送了包东西到学府路102号教授楼?”

刘得意点头确认。

“是的。那天是有个人叫我帮忙送了一袋红色塑料袋装的礼品到那个地方。”

“还记得那个人是啥样子不?”

“嗯,有三十五六岁,样子有点黑瘦,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旅行袋,不爱讲话。”他回忆道。

“他说的是四川方言,还是普通话?”

“普通话,但带点专县口音。”

“是哪个专县的口音?”

“听不出来。”刘得意摇头。

“他只说:‘搭我去学府路102号院。’我开口说要十元。一路上那人都没有说话,感觉他像是跑江湖的,有点蛮。车开到102号大院门外时,他叫停车,给了我一张二十元的钞票,没叫我找,然后从旅行袋里拎出一袋红塑料袋装的礼品,叫我帮忙送到收发室。”

聂风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我问他,你咋个不自己送嘛?他说,病人亲自送礼有点不好意思,怕医生不收。我当时还说了句,‘现在哪有不收礼的医生啊?!不收白不收。’他说,‘我再给你五十元,帮小弟一个忙嘛!’我这才答应的。然后他说了一句:‘你交给门卫,就说这是送给2号楼1单元302室胡医生的。’我送进去了之后,回到火三轮旁。那人给了我五十元钱,就走了。也没有再搭我的火三轮。”

这时,旁边那红围巾胖女车夫插话说:“报上登过的,好像是礼品炸弹的事哦!”

“你娃子成了帮凶呀!”另外那个翻领毛衣车夫戏谑道。

刘得意有点惊诧,涨红了脸,木讷地辩解:“我咋个晓得是炸弹嘛!”

“这不能怪你。”聂风安抚了他一句。

刘得意这才稍微安心了,他探聂风的口风:“记者同志,警察不会来理麻(四川方言:审查)我吧?”

“不会的。你不算帮凶,只是个重要证人。”聂风说。

“重要证人嗦……”刘得意自言自语。

“那个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搭的车,你还记得吗?”聂风问。“就在那边的路口。”他指了指路西面。

聂风望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异常兴奋。

这个神秘人物的尾巴终于要被找到了!

他向刘得意道了谢,推着自行车向路西面寻过去。

聂风走进一条小街。街边有家“浪淘沙水疗会馆”,再往前是一家“互惠超市”,紧挨着的是洗衣店、药店、文具店,还有几家卖小吃的餐馆,然后是一家中式装潢的高档火锅店。聂风抬头张望,两边写字楼林立,不像是住家的居民楼。

他有点纳闷。这个又黑又瘦的神秘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呢?但有可能他就住在这附近。

当聂风推车快走到小街尽头时,意外地发现,五步之外竟然是体育学院的后门。那个名叫肖焱的武术老师,就住在这里头啊。

聂风感到十分震惊!莫非……这是巧合?

他推车继续往前,来到小街尽头,发现再拐过去就是三环路立交桥了。桥洞下面车水马龙,往来的人流熙熙攘攘。

望着眼前的景象,聂风有点怅然若失。

他回过头,朝体院后门凝视了片刻,接着,拨通了殷学强的手机。

“殷队你好,我是《西部阳光》的聂风。”

“哦,聂记者有什么事?”殷队的嗓音沙哑。

“我找到那个送礼的火三轮车夫了。”

聂风故作平静地说。

“啊?是吗!”

刑警大队长的声音蓦然高昂起来。

“那个雇他送礼的人……”聂风本想说“说不定就是肖焱”,但他迟疑了一下,改口道,“也许与肖焱有关联……”

“聂记者有什么证据吗?”电话里殷队急切地问。

“这只是推测,我正在找证据。”

“我们警方一直没有排除对‘肖焱’的怀疑。”殷队说明,“他昨天刚从重庆休完假回来。”言外之意,是一切均在警方掌握之中。

“能不能搞张肖焱的照片?”聂风问。

“李波那里有。”

“哦,我能借用一下吗?”

“可以。”

“太感谢了。”

第二天,聂风拿到了肖焱的照片,一共两张。一张是正面肖像,像是身份证照片,脸庞棱角分明,皮肤微黑,两只眼睛很有神;另一张是肖焱和几个朋友在郊外的生活照,肖穿件橘黄色运动衫,双手抱臂,笑嘻嘻的。

中午,聂风揣着照片再次骑车赶到那处街角,想找刘得意辨认。

没有料到的是,刘得意竟然一夜之间消失了。街角那地方停了四辆火三轮,其中有两辆是昨天见过的,另外两辆围着蓝布幔。唯独那辆围编织袋的火三轮不见了!据旁边那个翻领毛衣火三轮车夫讲,刘得意说他今天回老家去了。

但他的老家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那家伙只提起过在川北,离旺苍不远。

聂风丧气地想,有可能这个刘得意真的回老家了,但也可能他是怕警察找他,暂时躲了起来。

聂风问这几个火三轮车夫,见过那个高颧骨的车夫没有,都说没有。

聂风懊悔极了!

眼看着煮熟了的鸭子飞走了,他后悔自己的动作慢了一步,没有在当天就采取行动。他给魏局打了个电话,报告自己找到了“刘得意”但刘又突然失踪了,请求警方支援。

魏局听到聂风报告的情况后,立即指示专案组:在全市撒网寻找刘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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