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496800000002

第2章 情定金陵

1937年7月6日,张一鸣带着在512团当连长的表弟白少琛一起回到了南京,他是到南京办事,顺便看望舅舅,所以把表弟也带来了。白少琛是白敬文的第三个儿子,23岁,是张一鸣当初所要的中央军校学员之一。他自幼爱看《三国演义》、《隋唐英雄传》、《说岳全传》、《拿破仑传》,对书中的英雄人物崇拜得五体投地,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血战沙场,建功立业,张一鸣的成功给他做了一个绝好的典范,所以高中一毕业,他就迫不及待地考入了中央军校,成了一名优秀的学员。他的外表相当英俊,有着白皙的皮肤,宽宽的额头,一双俊美的眼睛总是带着点笑意,好像含着什么情义,他的身材颀长呈“V”字形,两条长腿在军服和长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修长,使他的身材看起来非常的完美。和表哥深沉、冷峻的性格相反,他的性格开朗、洒脱,待人热情、豪爽,他周围的人,无论官兵都很喜欢他。

一行人坐着张一鸣的雪佛兰,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于6日下午到达了南京。他们驱车来到城北,飞跑的汽车在山西路的一所大洋房门前停了下来,汽车兵按白少琛所说按了三下喇叭,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开了,露出一张核桃一般的老脸。白少琛把头伸到车外,叫道:“老胡,快开门!”

两扇大铁门霍地开了,汽车慢慢驶进门,铁门就“砰”地关上了。汽车顺着沙砾铺成的小道继续往前开,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枝丫在上面交错纠缠,形成了一个拱形,斑斑驳驳的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投下,像洒了一地的碎金。车子在一个转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色的草地一直延伸到一座白色的法国式建筑前,草坪的中间有一个大鱼池,鱼池里放有一尊精美的喷水雕塑,左面花圃里各式各样的花卉正在怒放,空气里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白敬文和他的长子白少飞尚未回家,接待他们的是白少飞的妻子姚紫芸。她长着一张俏丽的鹅蛋脸,皮肤细白,一双丹凤眼让她颇具古典味,虽然已经生育,腰身依然苗条。她的举止端庄,风度优雅,身上穿着淡紫色的绸旗袍,更增了几分高贵的气质。

白少琛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叫道:“刘妈,快倒水来,渴死了!”

姚紫芸忙拧开了房里的一台电扇,随着电扇摇头晃脑地送来一阵阵风,屋里顿时凉爽了许多。她又吩咐桂嫂拿来了湿毛巾,让他们擦脸。

刘妈端来凉茶和一大盘西瓜,姚紫芸说道:“吃点西瓜吧,这是真正的马陵瓜,甜得很。我去给爸爸和少飞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们到了。”

她到过道里打电话去了。张一鸣对赵义伟说道:“你也累了,坐下吃点西瓜吧。”

白少琛也道:“义伟兄请坐吧,在我家里不用客气。”

他想起司机还在外面,忙叫人把他带到下房里去,也给他吃些西瓜。

这几个人本来又累又渴,又是军人风度,当下毫不客气地把一盘西瓜吃了个干净。刘妈看他们吃完了,忙递上手巾。他们擦擦嘴,又把手擦干净,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姚紫芸回到客厅,说道:“他们马上就回来。”

这时,奶妈抱着她一岁的女儿白丽雯来了。白丽雯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红润的小嘴旁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身穿一条短短的白色缎子裙,象个洋娃娃似的,可爱极了。奶妈把她放到地上,她迈着两条小胖腿儿,摇摇晃晃地向她母亲跑过去,姚紫芸牵着她,笑道:“来见见你表伯和你三叔,你还没见过他们呢。”

白少琛从沙发里一跃而起,上前把她抱了起来,笑道:“都会走路了,三叔参军的时候还没你呢。”

姚紫芸笑道:“你想想你离家有多久了?都两年了。”

“那倒是。”白少琛说着,把侄女往空中举了几下,逗得她格格直笑。坐回沙发,把她放在自己腿上,说道,“快,叫三叔!”

白丽雯没理他,因为她已看到了他腰间的手枪,正好奇地伸手去抓。白少琛叫道:“啊唷,一见面就缴枪,可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白丽雯没拿到枪,“哇”地大哭起来。张一鸣把她抱过来,笑道:“三叔不好,我们不理他。到表伯这里来,表伯给你。”

他取出自己那把小巧精致的白朗宁手枪,退掉子弹,递到她手里。她双手抱着枪,登时破涕为笑。姚紫芸见他们如此喜欢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表哥,你别这么惯她,当心把枪给你弄坏了。”

张一鸣看着她的小脸,仔细审视了一番,说道:“这孩子长得有点象她姑姑,简直和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姚紫芸笑道:“大家都这么说。”

白少琛问道:“琳儿还没放假吗?”

“已经放假了。她出去遛狗去了,大概要回来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张一鸣说道,“前年回国,我到南京来,她去了上海没见着,算起来我们有5年没见面了,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白白胖胖的像个洋娃娃。”

白少琛呵呵笑了起来,“她现在可不像洋娃娃了,淘气还是一样的淘气,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象个疯丫头一样。你呆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琳儿小时候就很活泼,谁都喜欢她。那时候她爱画画,家里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她的大作,还不许佣人擦掉。”张一鸣想起他的小表妹白曼琳,也不禁莞尔。

他觉得脚上吃痛,低头一看,原来是白丽雯手里的枪掉了,正好砸在他的脚指头上。姚紫芸忙向他道歉,一面叫奶妈把孩子抱过去。张一鸣连说不碍事。这时,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白少琛说:“可能是爸爸回来了。”

白敬文进来了,后面跟着白少飞。白敬文虽说56岁了,看起来却只有50来岁的样子,面容清癯,五官与白少琛十分相像。白敬文早年留学美国,现在是南京一所大学的校长,出过几本颇有影响的著作,在学术界相当有名气。他有着儒雅的学者风度,步态从容,神色和蔼,眼睛里总带着一点笑意,让人觉得亲切。白少飞28岁,哈佛大学博士,在外交部当科长。他长得象死去的母亲,非常俊美,只是带着一点女性的清秀,少了弟弟那种神采飞扬的气势,多了几分文弱书生的味道。

白敬文一进来,三个军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立正行礼。他含笑点头,说道:“不要这么多礼,都坐下吧。”

三人等他坐下了,方才跟着坐下。寒暄了一会,张一鸣问道:“少飞,现在中日关系很紧张,外交部有什么消息?”

白少飞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忧虑:“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到南京来了,现在正就中日关系问题在外交部进行商谈。据我们所了解,他来南京之前,先到上海同日本使馆高级官员和海陆军武官开了会,然后又到天津会晤了日本住屯军司令田代。他此行的目的说是要‘调整’中日关系,还让日本驻华大使馆参事高信六郎和秘书清水也到外交部进行磋商。可是商谈毫无进展。日本军队仍在北平郊外演习,华北局势依然非常紧张,不能不让人担忧啊!”

“听说孔财长去了美国,恐怕也与此有关吧?”

白少飞回答说:“孔财长此行是为了会晤罗斯福总统和国务卿赫尔,希望能促进两国友谊,进一步推广中美商务。其实这只是官样文章,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在中日关系问题上,美国能更多的支持中国。”

张一鸣虽然知道舅舅一向潜心于学术和教学的研究,不大关心政治,但出于尊重,他还是问了一句:“舅舅,您看时局会如何发展?”

“我觉得不容乐观。当年日本侵占东三省之前,不也是搞演习吗?演习演习,最后就演出战火来了。现在日本又在北平演习,我担心会是故伎重演。远卓,你是军界中人,懂得军事,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一鸣不假思索地说道:“依我看,中日开战已在所难免。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日本人的外交谈判不过是开战之前放的烟幕,以掩盖其后的军事行动,战争已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白敬文叹了口气。他不怕死,却害怕儿孙们受到战争的伤害,尤其是老三,他是军人,一旦打仗,他就得面临战死的危险。再说他本人只是个大学校长,薪水有限,家里能够维持这样的生活水平,全靠父亲留下的房产和田地,而这些不能搬动的东西最容易毁于战火。他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呀,我也有同感。可是,不到真正开战,我还是希望能够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毕竟中国是个弱国,而日本又是世界排名第四的军事强国,一旦开战,胜败难料。何况打起仗来,又是生灵涂炭啊。”

此时的张一鸣浑身血往上涌,仿佛回到了5年前的上海战场。1932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他率部参加蕴藻滨一带的防守。那一仗打得很悲壮,他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心潮难平。当年奉命撤退时,一向刚强的他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现在日本人又在北方挑衅,他恨不得立即奔赴战场,报仇雪恨。

“舅舅,依我之见,外交途径恐怕很难解决。日本的野心,决不是通过外交手段获得一点在华利益,它要的就是整个中国,即使这次我们让了步,下次它又会在别的地方挑起事端。何况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日本人在华北大量增兵,明显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我们也应该做好准备了。”

白少琛激动了,他年轻,血气方刚,没有老一辈那种受儿孙、家产拖累的顾虑,有的只是愿意为国捐躯的一腔热血:“表哥说得对,日本要的就是整个中国。这么多年,我们受日本的气受够了,也该还击了。”

白少飞说道:“我也觉得该还击,这些天和日本大使打交道,看着他倨傲无礼的样子,我真恨不得把他赶出去。一个泱泱大国,竟受一个小国欺凌,实在让人难受。”

赵义伟把行李陆续提了进来,两口皮箱加一个很大的帆布包。白敬文吩咐仆人阿贵把张一鸣的行李送到二楼他的房间去,他虽然在外多年,但家里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赵义伟则安排在楼下的客房里。张一鸣留下了帆布包,他把包里的东西一一往外拿,一边说:“舅舅,这是我带来的安徽土特产,这是黄山毛峰,这是天柱灵芝,这是松兹板鸭,这是笋干……”

他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包东西,一一放在茶几上,很快就堆满了茶几。

白敬文说:“你看你,又不是外人,千里迢迢的带这么多东西,也不怕路上累赘。”

“就是因为路远,我只带了这些。”张一鸣说着,拿出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制盒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舅舅,这是我特地给您买的,希望您像寿星一样长寿。”

白敬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尊精美的石雕,是用一块温润莹澈的黄色石头雕成——笑容可掬的寿星低头望着他的鹿儿,几只仙鹤绕着他飞舞。他看着这块贵重石头,惊讶道:“这是寿山田黄石呀,这么大还真罕见。”

“这是我从一个败家子手里买到的,他的祖上是福建寿山人。他嗜赌,家产都快输完了,连这块石雕都拿出来卖了。他大概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又急需钱用,所以要价并不高。”

“这是上等田黄石,你的眼力不错。”白敬文喜欢收藏古玩,张一鸣这份礼正好送到他心坎上了。他仔细观赏着它,简直爱不释手。

张一鸣又送给姚紫芸一个玉镯,白少飞一个明代歙砚,他知道白少飞喜欢书法。他送的礼物都是投其所好,一家人都很高兴。

这时,大门开了,一条白色的长耳狗窜了进来,随后一个身穿粉色连衫裙,头戴白色草帽,身材窈窕的女孩子笑着进来了。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宽宽的额头,尖尖的下巴,未施脂粉的脸蛋十分白嫩,双颊微微泛着粉红色,就象刚刚开放的桃花瓣儿。她的眼睛又大又美,微微翘着的浓密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眼珠非常的灵活,仿佛能说话一般。她的鼻子线条优美,嘴唇红润丰满,一笑之下,露出了两排完美无瑕的细长白牙,更显得妩媚绝伦。

长耳狗发现有生人,直朝赵义伟窜过去,望着他狺狺大叫。那女孩子拽着它的皮带,说道:“莱丽,不要这么没礼貌,你要不老实,我就把你拴到楼上去,让你一个人呆在那里。”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荡人心魄。

白敬文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我到玄武湖遛狗去了,前几天忙着考试,没带它出去,它都长膘了。”她说着,伸手取下了帽子,一头乌黑油亮的卷发像瀑布似的垂落下来,拂在她修长的脖子上,越发衬托出她那象牙般细白的肌肤。

“快来见见你表哥。”

她看着张一鸣,翦水双瞳里满是笑意,嘴角边的两个酒窝更深了:“表哥,看你这副吃惊的样子,一定不认得我了吧?我是琳儿,小时候你背过我。”

张一鸣确实很吃惊,她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了,而是一个纤弱的、精灵般美丽的少女。她那不带丝毫矫揉造作的活泼与娇媚完全打动了他,当她笑盈盈地望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快被她那双眼睛给吸进去了。

“我真的认不出来了,5年不见,想不到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要在街上碰到你,还真不敢认了。”

她俏皮地一笑:“表哥,你就说我以前是丑小鸭不就得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这在他是很难得的:“我可没这意思,你要是丑小鸭的话,那丑小鸭指的就是美女了。”

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很喜欢她这孩子气的脸红,使她在大方中带着一点娇羞。她翘了翘嘴唇说:“表哥,你取笑我,我不跟你说了。”

“我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取笑你。好,我不说了,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算我给你陪礼了,行不行?”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纸盒子递给她,她问道:“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把狗拴好,然后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毛茸茸的一团,她把它拿出来,抖开。原来是一件豹皮大衣,豹皮光亮润泽,上面的一个个黑圈仿佛是用墨汁画就,笔酣丰润,显然是豹皮中的上品。

“这豹子是我打猎的时候打到的,我叫人把皮硝制了,做成了这件大衣,剩下的拼成了帽子,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

“太好了,我还没有豹皮的衣服呢。谢谢你,表哥。”她立刻穿上豹皮大衣,戴上豹皮帽子,黄色的毛皮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细白,一双眸子象黑宝石一般着熠熠生辉,给了她另外一种美,一种略带野性的美。她走到姚紫芸面前,笑道,“大嫂,你看,我穿着合适吗?”

“那还用问,妹妹穿什么都合适。”

“你这话等于没说。”

姚紫芸还没开口,白少琛笑道:“依我说,你最适合穿了,穿起来就像一只小豹子,再长两颗獠牙就更像了。”

话音刚落,白曼琳已向他跑过去,作势要打。白少琛右手在沙发背上一按,轻巧地跃到沙发后面去了,等她跑到沙发后面,他又跃到沙发前面。众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连赵义伟都忍不住笑了笑。白曼琳抓不到他,嘟起嘴说:“爸爸,三哥他欺负我,您也不管管!”

白少琛笑道:“是你追着我打,怎么倒成了我欺负你?”

白少飞笑道:“你还不了解琳儿吗?她最善长使耙,而且是倒打。”

大家都笑了起来。白曼琳跺了跺脚:“你们都帮他,我不依。爸爸,您给主持一下公道吧。”

白敬文摇头笑道:“瞧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似的。琳儿还不把皮衣脱了,这么热的天,小心中暑。”

白曼琳脱下大衣,把它放回盒子里,笑道:“热了我一身汗。”

管家进来了,对白敬文说:“先生,可以开饭了吗?”

白敬文说道:“好,那就去吃饭吧。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吃过饭早点休息。远卓,我已经邀请了一些客人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就不要答应别人了。”

张一鸣答应了。大家站起身,跟着白敬文走进餐厅。餐桌上的菜非常丰富,原焖鱼翅,干烧紫鲍,清蒸螃蟹,荷花铁雀,清炖蟹粉狮子头,醋熘鲤鱼,翠带虾,盐水鸭,鸡汁煮干丝——白少琛笑道:“大嫂真会安排,海陆空都齐了。”

白曼琳笑他:“到底是当兵的人,一开口就是军事术语,别人不知道,还当大嫂在阅兵。”

姚紫芸也笑了:“什么阅兵啊?你们别笑话我了,我不过是把你们每个人喜欢吃的菜挑几样出来,凑在一起就是了。”

白敬文忍着笑,吩咐佣人把冰镇的香槟打开,给每人倒上一杯。

白少琛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笑道:“说起喝酒,我这里还有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这是3个月前的事了。那天我们团长过生日,请我到他家里吃饭。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全黑了。从团长家到我们连要经过一条小巷,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巷子里昏暗极了。偏偏我又多喝了一点酒,手不太稳,把手电筒掉下去摔坏了,这下只能靠着人家窗户里透出的一点光来认路了。走了一半,前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往前一看,乖乖不得了,只见一个黑乎乎的鬼影向我走过来,他的肩膀上没有头,手上却提着一颗——”

姚紫芸啊哟一声:“别说了,怪怕人的。”

白少飞笑道:“你信他胡说。我看他是酒喝多了,眼睛发花了。”

白少琛说道:“刚开始我也认为是自己喝多了,看花了眼。可我的护兵没喝酒啊,他一把抓住我,吓得连声音都发抖了。我当时也有点怕,可是一来不相信有鬼,二来酒壮英雄胆,决定过去看看。我的护兵拼命拉着我不让我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开了,放了一片光出来,正好照着那个鬼影。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白曼琳问道:“是什么——”

“是个驼背。驼背走路,头当然是往前埋着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就好像没有头一样。他手里又正好提了一个瓦罐,这不就象把头取下来提着吗?”

众人哄堂大笑。白曼琳一边笑,一边说:“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白敬文慈爱地看着三儿子,更是开心。儿子和外甥双双回来,他确实很高兴,尤其是老三的性格乐观、幽默,有他在,家里的气氛都要活跃得多。四年来,妻子过世,老大经常陪部长出国,老二到英国剑桥大学留学,老三在外当兵,小女儿上了中央大学,只能周末回家,他不能不感到有些冷清。他也曾考虑过续弦,以减轻一点寂寞。在别人的劝说下,他偷偷见过几个。那几位女士其实都是知识女性,长得也漂亮,但他总觉得不尽人意。要知道他的妻子是清朝翰林院学士的后代,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才女,气质高贵优雅,一般人是很难相比的。相过几次亲后,他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反倒打消了续弦的念头。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白少琛诙谐幽默,白曼琳妙语如珠,席间笑语声不断,一向严肃的张一鸣受到感染,也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这样喝酒没意思,”白少琛说道,“不如我们来划拳吧。”

白曼琳说道:“我不会划拳,还是行酒令好,每人说一句诗,必须要带‘花’字,说不出来的罚酒。”

赵义伟忙说:“白小姐,我没读过多少书,背诗是背不出来的,这个我不敢参加。”

白曼琳改口道:“那我们掷骰子,数着谁就该谁喝,好不好?”

大家都同意。

白敬文说:“我就不来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参加毕业生典礼,喝多了可不好。你们年轻人慢慢喝吧。”

白少琛把骰子拿来,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递给张一鸣,说道:“表哥,你先摇。”

张一鸣接过盒子,摇了一摇,然后放在桌上,揭开一看,是个9点,正好数着白曼琳,忍不住笑着对她说:“请君入瓮。”

大家都笑了。白曼琳喝了酒,拿过骰子一摇,摇了个5点出来,该着张一鸣,她得意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表哥,我回敬你。”

他一笑:“回敬我?你是报复我吧?”

他这次摇着白少飞,白少飞摇给了赵义伟,赵义伟喝了酒,随手摇了个11点,又数到了白曼琳。她正夹了一只铁雀在碗里,用手撕腿子吃,哟了一声,说道:“怎么又是我?”

她拿毛巾擦了擦手,端起面前的酒喝了,拿起盒子摇了一摇,刚揭开就马上盖上了。还没等她又摇,旁边的姚紫芸已经按住了她的手,笑道:“想作弊啊?我都看到了,是个7点,该你自己。”

她强行拿开她的手,揭开盖子,果然是个7点。白少琛笑道:“这可是人赃并获,得罚酒一杯,你摇着自己一杯,这次你得喝两杯。”

白曼琳无话可说,只得喝了,然后摇了个8点,轮到了姚紫芸。这骰子仿佛长了眼睛,没过多久,又摇到了白曼琳。她喝完酒,学着电影里那些开赌场的庄家,把盒子在头顶晃了一阵,然后“啪”地放在桌上,笑道:“开!”

盒子一开,她立刻嘟起了嘴:“这骰子有问题,我不来了。”

白少飞笑道:“这是家里的骰子,哪有什么问题,你别耍赖。”

姚紫芸也笑道:“是啊,你快喝了,我们还等着喝呢。”

“大嫂,我知道你和大哥举案齐眉,什么都帮着他,可好歹也疼疼妹子啊!”白曼琳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喝了好几杯了,你让我歇歇好不好?”

姚紫芸扑哧一笑:“说得好可怜,我就疼一疼你,帮你喝了这一杯。”

白少飞说道:“你酒量小,还是我来喝。”

白曼琳说道:“大嫂,你看大哥多关心你,我真的好羡慕。”

姚紫芸笑道:“你羡慕我干什么?你聪明美丽,乖巧伶俐,将来的妹夫还不知道该有多疼你,只怕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满座都笑了。白曼琳呸了一声,说道:“你贫嘴,我不跟你说了,我摇骰子去了。”

她又摇了个7。白少琛笑道:“你今天去买航空奖券的话,肯定能中头奖。”

她端起酒一饮而尽,拿过盒子恨恨地说:“我不信又该我。”

她这次摇了个13点,数了一下,还是自己,笑着把盒子一推,说道:“这骰子一定是被三哥念过咒语的,我不摇了。”

白少琛笑着说:“你自己运气不好,怎么怪我?”

张一鸣见她脸红红的,眉梢眼角像抹了胭脂一般,更增了几分风韵,心中说不出的爱慕,伸手拿过她的酒杯,说道:“这杯酒我替你喝了,你继续摇。”

此后,摇着她的次数少一些了。虽说几个哥哥都在帮着她喝,但算起来仍然数她喝得最多。吃过饭,大家在客厅里闲聊。除了白敬文和赵义伟,其他的都多少有了一点醉意,白曼琳娇弱不胜,靠在姚紫芸身上,含糊地说:“大嫂,我头晕。”

姚紫芸急忙叫佣人端来一杯酸梅汁给她喝下,她勉强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说道:“表哥,对不住,我要去睡了,就不陪你了。”

白敬文说道:“远卓,你们旅途劳顿,也早点去睡了吧。”

张一鸣同意他的提议:“好。”

大家各自回房。白公馆里每间卧房都带有浴室,张一鸣洗了澡,披了一件绸袍,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仍然非常兴奋,脑子里满是他表妹那张盈盈的笑脸。他因为家境好,人又帅气,娶妻的要求非常高,所以至今还是单身。在他的心里,他自认为是英雄,英雄当然得由美人来陪,这个美人还得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这么多年,别人给他介绍过的小姐倒是不少,但和他恋爱过的只有一个。那是他驻地的市教育局局长的女儿,人长得很美,也很有才华,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不少诗作,张一鸣最初非常满意,以为找到了理想的伴侣。可是交往不久,他就发觉不对,她会写诗,又爱看《红楼梦》,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所以爱哭,也爱使小性儿,而且她自视清高,看不起和他来往的军官们,嫌人家粗鲁。张一鸣不胜其烦,断然和她绝了交往。那个女孩其实非常爱他,只是自恃才貌双全,大学里追求者又多,养成了高傲的性格,不懂得有些男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尤其象他这样的铁血男人。他的分手对她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她甚至放下傲气去找过他,但他始终避而不见。伤心之下,她割腕自杀,幸好被家里人发现,救了过来。这件事使张一鸣获得了“冷血将军”的名号,让他懊恼不已。这次回来,看到天真可爱、活泼开朗的表妹,他才突然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既然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表妹,他开始考虑该怎么做。他的舅舅是留学生,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很深,在家里一向讲究民主,不干涉儿女的生活,尊重他们的选择,白少飞的婚姻就是他自己做的主,因此这桩婚事必须先征得表妹的同意,他才能向舅舅开口。而象她这样的女孩子,身边肯定不乏优秀的追求者,想到她被一群男孩子包围的情形,他心里泛起一阵妒意。

他这一生还未对女人这样伤过脑筋,他知道得让表妹爱上自己,可怎样才能让她爱上自己,这显然是个问题。他一向瞧不起对女人卑躬屈膝的男人,这时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大学里那些男生追求女同学的方式,但他那时一心想好好读书,然后出国留学,不屑去关注这些事情,所以想了半天,仍然毫无头绪。

“这比打仗还费心。”他心想,“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见机行事吧。”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张一鸣6点就醒了,多年的军旅生涯,他习惯了早起。他打开衣橱,找了自己以前的运动背心和短裤穿上,然后悄悄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这个时候,房子里的男女老幼都还在睡觉,公馆里一片寂静。他来到后花园,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树林,里面有一条供人散步用的小径,他就在小径上跑步。

清晨的树林格外的宁静,薄雾轻烟似地随风飘绕,弥漫了整个树林。他的脚步声惊醒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开始唧唧啾啾地鸣叫起来。鸟叫声使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几个表弟爬到树上掏鸟蛋的情形,那个时候白曼琳只有两岁多,迈着两条小胖腿儿,摇摇晃晃地也跟了来,站在树底下叫:“表哥,我要。”有一次白少琛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被树枝刺伤了头,结果让医生剃光了头发,几天都不肯出门。严厉的外祖父气得把他们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说:“我带了几十年的兵,千军万马都带出来了,怎么教你们这几个小鬼头就教不出来?”

他心里暗想,假如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是如此。

跑完后,他又练了练拳脚,直到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他才回到房里,洗了澡,换上军服。他下楼来到客厅,白敬文和白少飞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姚紫芸抱着女儿在看佣人插花。抬头看到他,白敬文道:“你已经起来了?旅途劳顿,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我要到军政部去,去晚了不好找人。”

白少琛和赵义伟一前一后地从门外进来了。赵义伟穿着背心,军裤,身上汗水淋漓,白少琛更是狼狈,一身蓝色的运动装上不仅沾着泥土,还沾着草,脸上也沾着一点草皮。白少飞了解三弟,明白他干什么去了,笑道:“今天技不如人,输了吧?”

白少琛笑道:“根本我们就没打架,我是让义伟兄教我两招,平时我们没在一起,难得有机会请教他。”

白敬文说道:“你们回房去洗洗吧,完了就下来吃饭。少琛顺便叫你妹妹一声。”

白少琛答应了,先回自己房里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来到白曼琳的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她睡意朦胧的声音:“谁呀?”

“是我。该起床了,懒丫头。”

“这么早叫我干嘛?扰人清梦。”

“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快起来。”

里面没有声音,大概她在说完了那两句话以后,又睡着了。他知道妹妹喜欢睡懒觉,摇头笑了笑,下楼到餐厅去吃饭。白敬文问他:“琳儿呢?你没把她叫醒?”

“叫是叫醒了,可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大概还当她自己在说梦话吧。”

“算了,就让她睡吧,她可能昨晚多喝了一点酒,起不来了,她以前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白敬文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在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之后,他和妻子一直希望生个女儿,但第四胎偏偏流产了,此后几年妻子都没有怀孕,两人都以为不会有孩子了,没想到快四十岁的时候终于怀上了,还真生了个女儿,夫妻俩对这个迟来的女儿爱如珍宝,好在几个儿子比她大得多,对这个小妹妹也很呵护,没有谁妒嫉父母的偏爱。

“爸爸,”白少琛说道,“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今天聚会,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你去吧,记得少喝点酒,晚上家里请客,喝醉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

白少飞站起身,推开椅子,说道:“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爸爸,我到客厅等你。”

白敬文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远卓不是要去军政部吗,我坐他的车还顺路些。”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白少琛看了看桌上的早饭,不过是牛奶,三文治,牛油面包,果酱饼干,熏鱼,火腿煎蛋,他问刘妈:“有面吗?”

“有。”

“给我下一碗鸡汤面吧?光吃牛奶面包我可吃不饱,你们要不要?”

赵义伟吃不惯西餐,更不明白白少飞怎么就几片面包夹火腿就吃饱了,听了白少琛的话,忙说:“我也来一碗。说实话,这洋东西,我还真没法享受。”

“表哥,你要不要?”

“我不要,很久没吃西餐了,偶尔吃一次觉得还不错。”

赵义伟说道:“我就想不通,那外国人顿顿吃这个,吃得饱吗?可是看他们一个一个都牛高马大的,好像又不缺营养。”

张一鸣说道:“其实,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讲,西洋人吃的东西比我们的要营养得多。中国人的菜经过煎、炸、蒸、煮,营养早就损失了不少,而西洋人的肉食大多半生不熟,蔬菜又是生吃,营养几乎都在。我在德国三年,整整长了十斤肉,回来就瘦了。”

刘妈很快就端来了两碗面,面条上面撒着鸡丝。她说:“钱嫂说,鸡丝是她洗了手亲自撕的,很干净,请三少爷和客人放心吃。”

白少琛说道:“你告诉钱嫂,说我谢谢她。不过我当了兵,已经没这么多讲究了。当兵的挑食,是要饿肚子的。”

刘妈笑着去了。张一鸣说道:“义伟,你稍微吃快一点,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先送舅舅去学校。”

赵义伟本来就是个豪杰,听罢,端起碗就稀里哗啦地把面条吞了下去,自己都觉得畅快。吃完,他抓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说道:“好了。”

等他们走了,餐厅里就剩了姚紫芸和白少琛叔嫂两个。姚紫芸因为自己吃得太久,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吃了,对白少琛说:“三弟,你慢慢吃,我去看看奶妈把雯雯喂完了没有?”

吃过饭,他回到客厅,打开留声机,拿了一张李香兰的唱片放上去,屋子里响起了《夜来香》的歌声,他又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然后往沙发上一躺,翻看起报纸来。看完《大公报》,他换了《大美晚报》,还没看完,姚紫芸来了,他忙坐起来。

姚紫芸问他:“你不是要和同学聚会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约的是10点钟,还有一会儿。”

“沈小姐也在吗?”

“也在,”他看了她一眼,问道,“大嫂还记得她?”

“当然记得,她来过好几次。再说,象她那样聪明、漂亮,又有风度的小姐,谁见了都不会忘。”

“大嫂今天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你对他不感兴趣吗?”

白少琛笑了:“大嫂,你误会了,我和她只是同学而已。”

“我看她可没把你只当同学看待。”

白少琛沉默了一下,说道:“也许,不过我现在不想考虑这种事情。”

“大嫂今天有点多嘴,你别见怪。”姚紫芸说道,“我觉得沈小姐人很不错,家境也好,算得上门当户对,你完全可以考虑。”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白少琛眼睛里的笑意荡然无存,“现在中日关系这样紧张,战争一触即发,我是军人,随时都有上战场的可能。我不想在打仗的时候有太多的牵挂,也不想有太多的人为我牵肠挂肚。”

“看来你确实不爱沈小姐,你要爱她的话,你会愿意为她牵肠挂肚。”

他笑了一笑,又恢复了他的常态:“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反正我不会去考虑这件事情。”

“可你这辈子总得结婚呀。”

“男人三十而立,等我三十岁再说吧。你看表哥都31岁了,不是也没结婚吗?”

姚紫芸微笑:“我看表哥恐怕已经打算要结婚了。”

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感觉,”她神神秘秘地说,“我暂时跟你打这个哑谜,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是个心细的人,已经感觉到张一鸣爱上了白曼琳,不用说别的,光是他的眼睛,一直都在跟着她转。她对丈夫说了自己的看法,白家兄弟是和张一鸣一起长大的,名义上是表亲,但在感情上却像亲兄弟。白少飞对妻子的看法不以为然:“你太多心了。表哥一直对琳儿很好,就跟我们对她一样,不过因为她小,多爱护她一点。我们小时候出去玩,琳儿偷懒不肯走路,全是表哥背她。你别胡乱猜疑了,真要有这事倒也罢了,要是没有的话,传出去算什么。”

白少琛也不明白大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不说,他又没多大兴趣追问,也就算了。两人不再说话,姚紫芸拿了一本杂志来看。

没过多久,张一鸣回来了,白少琛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今天比较顺利,要找的人都在,我把事情交涉好了,具体的让赵副官去办。琳儿呢,还没起来吗?”

姚紫芸看着他,笑道:“还没起来。周末和假期的时候,只要没事,她不睡到9点以后是不会起来的。”

白少琛笑道:“真是头懒猪。”

“说谁呢?三哥,背后说坏话让人抓住了,不害臊吗?”白曼琳出现在了楼梯上,她穿着一件装饰着浅蓝色镂空花边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淡蓝如冰的裙子,头发辫成了两条辫子,辫梢用蓝色缎带扎住,这身素雅的装束使她看起来显得更加清纯飘逸。

“当着你我也是这样说,你本来就是头懒猪嘛。”

“你还说,表哥你顺手给他一下。”

“他又不是懒猪,我没理由打他。”张一鸣笑着说。

“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懒得理你们。”

姚紫芸说道:“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叫钱嫂给你做。”

她想了想,说道:“家里的东西,我已经吃腻了。不如我们到夫子庙去,既可以吃小吃,又可以玩。”

白少琛说:“我去不了,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姚紫芸说:“我也不能去,今天家里请客,还有好多事要安排。”

“表哥,”她转过头来望着他,“你该没事吧?”

能单独陪她,他当然求之不得,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没事,我陪你去。我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夫子庙了,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她一路跑上了楼,很快就拿了一个白色手提包和一把白底蓝花的绸伞下来,“走吧。”

天虽然热,夫子庙还是非常热闹,这里是食客们的天堂,各地的风味美食不用吃,光看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在一家扬州小吃店里,张一鸣担心地看着他表妹吞下了不知道多少种食物:“够了,不要再吃了,小心不消化。”

“没事,我的胃好得很,”她调皮地一笑,“表哥,不要以为女人的胃都小,其实大多数女人吃东西还是很厉害的,只不过在男人面前通常不会表现出来,尤其在自己想嫁的男人面前,更是表现得端庄、斯文,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笑了:“你呢?你也这样吗?”

她嗤之以鼻:“我才不会呢,谁想娶我,就得接受真实的我。再说我才17岁,还没打算嫁人。”

“有男朋友吗?”他最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

“我不信,你身边肯定有很多追求者。”

“不能说谁追求我,谁就是我的男朋友呀。”她的话当然是承认了她有不少追求者,使他心里一阵发酸。她把话题转到了他的身上,“那你呢?给我找到了未来的表嫂了吗?”

“没有。”

“我也不信。你身边一定也有很多出色的女人。”她学着他的口吻说。

“一个也没有,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少琛。”

“三哥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你把她甩了以后,她还为你自杀过。三哥听不少人说过,说那个女子很漂亮,也很有才华,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她。”

他想,这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我去德国之前的事了,我都差不多忘了。那时候我在苏州驻防,有个同僚跟我关系很好,他娶了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做了太太,那位太太知书识礼,端庄贤淑,夫妻感情甚笃,让人称羡。她听她丈夫说起我还是单身,就给我介绍了她的堂妹,我看她堂妹长得确实漂亮,人还算温柔沉静,以为她会象她的堂姐一样成为一个好太太,就同意和她来往。我们来往了大约半年,越到后来我越觉得我们不合适。她有才华,写得一手好诗,可是也有诗人的那种神经质,经常莫名其妙地哭,问她又不说,反倒怨我不懂女人的心,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她说我不解风情,要我多看看《红楼梦》,好好学学里面的贾宝玉。我张一鸣是个军人,让我去学那个娘娘腔的贾宝玉,这不是笑话吗?要是传了出去,我将来怎么带兵啊?”

“所以你就要求分手了?”

“对。要我整天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我还不如单身。”

“她真的就自杀了?”

“也不是一分手她就自杀。分手之后,她来找过我几次,我当时是铁了心要分手,不想老在这上头纠缠不休,所以一直没有再见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这事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几年之内,我都不敢去招惹女人。”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这样的女人很少见,你只是运气不好遇着了。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保证又漂亮又温柔,好不好?”

“不好。”他很想告诉她他要的是她,但又怕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我不要介绍的,要找我自己找。”

“那你今天就有机会了。”她歪着头,笑得有点顽皮,“晚上的客人里面有几个漂亮小姐,气质风度都不错,你自己好好看看,看中了哪个告诉我,我可以给你提点参考意见。有时候,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更准确一些。”

他没有答茬,而是抓住了她正要去夹点心的筷子:“你不要再吃了,再吃要伤胃了。”

“表哥,我就吃你一点小吃,你不要这么肉痛吧。”

“只要你愿意,就是吃我一辈子我也高兴,但现在不能再吃了。”

她笑道:“到底是将军,令行禁止,我要是不听,你会怎么处置我?”

他哭笑不得:“关你一个月禁闭。”

她格格地笑:“真可怕,还好我不是你手下的兵。你那里有女兵吗?”

“有。”

“你对她们也是这么凶巴巴的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真想到我的部队去?”

“我才不来呢。”她说道,“到你那里当兵,没准哪天真被关了禁闭,不但没人心疼,人家反而会称赞你铁面无私。还是现在这样多好,我不听你的,你也拿我没办法,连责备我只怕别人都会说,‘张一鸣,别欺负你妹妹。’”

他大笑,跟她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她终于推开了面前的盘子,说道:“不吃了,我的肚子还真有点胀了,得出去走一走,帮助消化。表哥,我们到哪里去玩?”

“你说吧。”

“陪我去逛街怎么样?我想去首饰店看一看有什么项链可以配我的新裙子。”

“可以。”

“你真的愿意去?”他答应得太爽快了,出乎她的预料。

“为什么不呢?”

“男人通常不愿意陪女人逛街,我的三个哥哥可以陪我出去吃东西,或者出去玩,但就是不愿意逛街。大哥在和大嫂恋爱的时候还愿意去,一结婚就不肯了,偶尔被大嫂硬拉着去,那样子就像被押赴刑场。我想你肯陪我,不是因为愿意,而是不好意思拒绝吧?”

“不是,”他坦白地说,“我要是不愿意陪你,我不会答应。”

“你以前那个女朋友,你陪她逛过吗?”

“逛过一次,还没逛完我就回去了。”

“为什么?”

“她想买衣服,三件衣服试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决定要哪一件。我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把我的勤务兵留下来替她拿东西,自己回去了。”

“你真这么做了,难怪她要抱怨你不懂得女人。”她笑道,“待会儿我们去逛鼓楼大街,我要是让你等久了,你不会把我也扔下跑了吧?”

“那不会。要是等久了,我把那几件全买下来,你自己回去慢慢挑。”

但这种境况并没有出现,他兴致勃勃地陪着她走了一家又一家店铺。在一个首饰店里,白曼琳看上了一串柘榴石的项链,正戴在脖子上试一试效果怎么样,女店员为了做成生意,对张一鸣说:“长官,这条项链很适合您太太,她戴起来太漂亮啦。”

白曼琳的脸一下就红了:“你胡说些什么?我是他妹妹。”

“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女店员忙道歉,心里却说,“骗谁呢,你不是他太太,肯定就是他的情人,哪有哥哥看妹妹用那种眼神来看的。”

张一鸣几乎从心里笑了出来,虽然白曼琳没要那串项链,他还是暗中记下了店铺的名字,决定自己另外抽时间把它买下来,等将来有机会送给她的时候,再好好跟她开开玩笑。

他们回到白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白少琛正在客厅里陪着一个年轻人说话。那个年轻人约有22、3岁,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白色西裤,一张长条脸象女人一样嫩白,双目斜飞,头发上抹着发乳,颇像一个戏台上的小生。看到白曼琳,他的眼睛亮了,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她。她笑道:“林先生来了好久了?”

“我来了快一个小时了,今天没什么事,想早点来跟你们聊聊,没想到你不在。”

“我陪表哥到夫子庙去了,他很久没回来了,想去看一看。”她对张一鸣说,“这是中央信托局林处长的公子,林俊杰。”

他彬彬有礼地说:“张将军,久仰大名,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客气了。”张一鸣说道,“林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大学刚毕业,家父要我去美国哈佛大学深造。”他又对白曼琳说道,“白小姐,我堂妹也要和我一起去,不如你也去哈佛念大学,大家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让爸爸帮你,他有个同学是哈佛经济学院院长,以你去年的成绩,应该没有问题。”

张一鸣心里明白,自己的情敌来了。他机警地看着白曼琳,注意着她的表情。白曼琳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现在去美国,爸爸不会同意。再说我也不想去哈佛,我将来要去剑桥。我二哥在那里,他可以照顾我。”

张一鸣心里一宽,而林俊杰的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她。他爱她爱得快要疯了,可她还是这么拒他于千里之外,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白少琛打了个圆场:“林先生还是学经济吗?”

“是的,家父想让我以后到信托局工作,不然去中央银行也可以。”他炫耀地笑道:“家父和宋行长私交不错。”

白曼琳笑道:“听说美国的罗斯福总统是从哈佛大学毕业的,你跟他成校友了,将来可以去白宫。”

这一箭正中靶心。林俊杰脸色尴尬,看了看她的脸,她一脸的天真。正好墙上的西洋挂钟当当当地响了五下,她说道:“已经5点钟了,我得去换衣裳。林先生,失陪了。”

张一鸣也说:“我要去洗个澡,天气太热,身上全是汗水,衣服都湿透了。”他对林俊杰点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失陪了。”

除了在战场打仗,他平时一向讲究军容整洁,现在更不用说,越发注重了。洗完澡,他仔细地刮了脸,换上一套熨得笔挺的军服,又用手帕把手枪和短剑精心擦拭一遍,配在身上。最后,他穿上连马刺都擦得闪闪发亮的长靴,走到镜子前照了一照。他照镜子不过是看看自己衣着是否整齐,并没有一丝顾影自怜的丑态。

他按照请客的时间准时下楼,这时已经到了十几个客人,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在谈天。白家父子忙着接待陆续到来的客人,姚紫芸穿着一件绣有梅花的白色无袖旗袍,在陪着几个女客说话,但他没看到白曼琳的影子。

来的客人大部分是他认识的,很快他就被几个正在讨论中日关系的客人拉了过去,当他听到中央大学政治系主任何崇大谈“中国和日本之间,一直都这么磕磕碰碰,大不了通过谈判,签个协议就完了”时,心里很不舒服,说道:“不打而求谈判,我想请教何主任应该怎么谈?”

“我看只有牺牲小我而顾全大我,谁让中国是个弱国呢。”

张一鸣冷笑道:“何主任的意思是让出北平呢还是让出华北?”

“这……”何崇听出他话里有刺,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事情,当局知道该怎么做。”

张一鸣不愿再和他谈下去,恰好他昔日的清华好友,现在交通部任职的黄可祥来了,两人亲切握手,黄可祥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昨天下午到的,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你。”

“还是我来请你吧。明天我已经有安排了,后天怎么样?后天晚上在‘一品香’,我把南京的几个同学都请来,咱们好好聚一聚。”

“行,我一定来。”

“有太太了吗?有的话把太太也带来。”

“没有。”

“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就是有打算也得要有结婚的对象啊。”

“这还不好找吗?”黄可祥手一抬,正好指着出现在楼梯上的白曼琳,“令表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何不娶了她,英雄美女,相得益彰。你们又是表亲,你老兄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呵呵,我开玩笑的啊。”

张一鸣根本没听到他后面说的是什么,此刻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白曼琳穿着用一层又一层轻薄透明的白色蝉翼纱做成的衣裙,紧身的上衣勾出了胸部动人的曲线和纤细的腰肢,腰部以下开始膨起的曳地长裙使她的腰看起来细得惊人,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梳到头顶,卷成一个漂亮的发卷,环绕着一个精致的银制玫瑰发圈,美得就像一个童话中的公主,不真实得像梦幻中的天使。

她一只手提着裙子的下摆,像一朵白云轻快地飘下了楼梯。立刻,她成了年轻人的中心,林俊杰,不消说,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龙飞扬,白少琛的同学,教导总队的一名上尉,相貌堂堂,殷勤机灵,正抱着骑士精神侍立在她身边;明澜,外交官的儿子,一个和她年龄相当的年轻人,也在她周围编织着浪漫的罗网——张一鸣看着这一切,既感到妒忌,又感到自豪。

晚餐非常丰富,吃过了龙虾和生牡蛎,喝了冰镇的法国香槟和15年前的绍兴酒,人人都变得兴高采烈了。吃过最后一道点心以后,舞会开始了。舞厅是由客厅改成的,乐队请的是南京最好的乐队,水果,点心,冰镇的香槟和汽水随手可拿,务必要让客人感到满意。白家兄妹坐在了一起,陪着姚紫芸的哥嫂谈话,张一鸣也加入了这个圈子。

“嗒嗒嗒!”鼓手按照惯例先用鼓槌敲了几下,乐队随即奏起了舒缓柔美的华尔兹舞曲。张一鸣走到白曼琳面前,按照他在德国的规矩,给她鞠了一躬,伸出手问道:“可以吗?”

她嫣然一笑:“不胜荣幸。”

他搂着她的纤腰,随着舞曲的节奏慢慢地旋进了人群。他的头高昂着,心里非常的骄傲和得意。他知道她是晚会上最美貌的姑娘,她的清纯的笑容,优雅的举止,轻盈的步态,象磁石一样吸引住了每个男人的目光。他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她身上,根本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是今晚引人注目的中心。他相貌英俊,年轻有为,又没有父母兄弟,对于肩负女儿出嫁重任的父母和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理想的人选。

他挺着胸脯,头微微往下倾,注视着她的脸,脚步和着节拍滑动,舞姿英武、潇洒。

她仰着头看着他,说道:“表哥,你的华尔兹跳得真好。”

“这得感谢柏林陆军大学的老师维尔纳·冯·莱茵哈德将军,他是个典型的德国人,遵守纪律,做事严谨,还很讲究礼仪,他对学生的要求之一就是要会跳舞。”

“要求学生会跳舞,这倒真是闻所未闻,我还以为德国人都很古板呢。”

“当然跳舞不是主要目的,目的是要我们学会基本的社交礼仪,日常的行为规范,比如衣着要整洁,言谈举止要有礼貌,对待老人、妇女要客气,对待小孩要和气等等。”

“听起来不像培养军官,倒像培养外交官。”

“不过这对于提高军人的素质确实很有帮助,军队是一个群体,一个群体的表现能够体现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与国民素养。我不护短,我们有不少军人就缺乏这样的素养,一旦穿起军装就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普通百姓,对待老百姓蛮横得简直没有道理可讲,实在丢军人的脸。”

“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吗?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她一面说,一面望着他笑,“要是遇到将军会怎样?”

他心想:你遇到我,这一生就要携我之手,与我偕老了。不过这话他现在还不能说,所以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一曲终了,他带她回到原来的座位,那个机灵的上尉军官龙飞扬也把姚紫芸送了回来,趁机在白曼琳身边坐下了。第二曲一奏响,他就迫不及待地邀请了她,张一鸣心里颇有些懊恼,忘记了出于礼貌,自己也该邀请姚紫芸的嫂嫂跳,结果是白少琛邀请了她。

他正紧盯着白曼琳,忽然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形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抬头一看,记得她是何崇的女儿何安娜。她是一个漂亮的摩登女郎,飞机似的烫发,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长着一双勾人的杏眼,嘴唇上抹着猩红的唇膏,显得更加大而丰满。她的脸虽然算不上美丽,但有一副相当迷人的身材。她的个子高挑,身子丰腴而苗条,一件紧身的紫红色旗袍非常耀眼地突出了她高耸的乳房,细细的腰肢,浑圆的臀部,开到大腿的旗袍将她那白嫩、滚圆的大腿暴露无遗。如果说白曼琳的美是梦幻一般的,让人遐想却不敢轻薄,她的却是肉欲的,并且努力要展现出来,让男人血脉贲张。

她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媚笑:“张将军怎么不跳舞?”

张一鸣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舞伴。”

她心里暗恨他的冷漠,但更让她下了决心要把他勾到手,凭着她对男人的经验,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能。她扭了一扭腰,给了他一个自认为富于魅力的笑容:“我不信,张将军会没有舞伴,在场的这些女士,不管你邀请谁,谁都会受宠若惊。”

他看穿了她,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如果我邀请何小姐跳舞呢?你也受宠若惊吗?”

她脸上没有丝毫窘态,一双眼睛大胆地、挑逗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我?”

他很想给她一记耳光,她的一切只让他看到一个拉客的妓女,但在舅舅的家里,她又是客人,他不能不敷衍她。他很不情愿地站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得意地往他身上一靠,几乎是扑进他的怀里。他勉强搂着她,面无表情地跳着。她紧紧贴着他,大腿不断蹭着他的大腿,身子象一只发情的母猫在他身上扭动,一双眼睛风情万种地盯着他,娇声媚气地说道:“听说将军至今未婚,难道不想找个太太来陪?”

“我倒很想找个人来陪,可是谁愿意嫁个当兵的。”

她在他怀里扭了一下:“那是借口。你身为将军,人又这么英俊,这么有男人魅力,哪个女人不愿意嫁?只怕是将军心太高了,不肯轻易俯就,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女人让你心动过?”

她刺痛了他身上的某根神经,他有些恼怒了:这个婊子,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好不容易跳完这一曲,他把她送回去,还没来得及走掉,她娇声说道:“张将军,我有点口渴,请你帮我倒一杯汽水好吗?”

他忍着满肚子的不耐烦,倒了一杯递给她,她伸手要接,他却往她身边的茶几上一放,转身就走,留她在那里咬牙切齿。

“表哥,”当他再次和白曼琳跳舞的时候,她突如其来地问他,“你知道何安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我今天才认识她。”

“那你可要小心了,她是我们学校有名的交际花,最喜欢勾引男人,不知道有过多少男朋友。不要说只有男人玩弄女人,她可是以玩弄男人为乐。我看她现在又开始对你施展她那一套手腕了,你千万不要上当。”

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对他的关心和对何安娜的厌恶,但他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心里有些失望:“你认为我会上当吗?”

“也许你不会,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再说我也不喜欢她,不想有个像她这样的表嫂。”

“你放心,即使天底下没有其他女人了,我也不会要她。”他的表情严肃了,“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类型的女人,别说女人,这种类型的男人我也讨厌。人活一世,最要紧的是感情,恪守的是忠诚,一旦做出了选择,就要义无反顾,决不能朝三暮四,反复无常。”

白曼琳望着他,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你将来对你的妻子,也是这样吗?”

“是的,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背叛’两个字。”

此后,出于礼貌,他先后邀请了姚太太和一个世家小姐。那位小姐姓廖,有27、8岁,廖家和白家是世交,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她叫他一鸣哥哥。她的相貌颇美,鹅蛋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机敏灵活、顾盼神飞,她的身材高挑匀称,一件月白色的织锦软缎旗袍长齐脚踝,走起路来犹如风摆杨柳。她是个法国留学生,在一家报社当采访部主任。她那带着西方味道的风度无可挑剔,又很会说话,善于左右逢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了主任。她对他很有好感,决心要给他一个机会,她在法国研究的是西方现代文学,一开始和他谈了一些欧洲的文学流派,得知他虽然也是留学生,但对文学的欣赏还是基于满腹的中国传统文化之后,立即和他畅谈起李、杜来,他对她卖弄才学和逢迎自己的做法并不欣赏,反而觉得她矫情、虚伪,一个年轻女人不该这样老于世故。她盼着他能再次邀请她,可惜他在跳完之后就把她付诸脑后了。

他不耐烦敷衍这些人了,他们浪费了他太多的时间,而他还有关系自己一生幸福的大事要办理,他决定转移阵地。接下来的一曲仍然是华尔兹,他抢在几个竞争者的前头邀请了白曼琳。他带着她旋转着,开始转得很慢,渐渐地越转越快,她的长裙飘舞起来,身子随着他轻盈地转动,翩若惊鸿。他转得更快了,从没有人带她跳过这么快的华尔兹,她觉得自己快要飞了起来,周围的舞客、头上的水晶吊灯、脚下上过蜡的地板似乎都在跟着旋转。她感到头晕目眩,忍不住死死抓着他,生怕摔了出去。他牢牢把着她的腰,继续不停地旋转,只是速度慢了一些。

一曲跳完,她已经气喘吁吁、站立不稳,他扶着她不敢松手。等她喘过气来,他说道:“累了吧?我们到外面去走一走,透透气,这里太闷了。”

她的头还有点晕,也想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于是答应了他。他们走下台阶,穿过草坪,绕过一对絮絮私语的恋人,来到喷水池旁边。这时已是午夜,天空湛蓝如宝石,玉盘一样的满月被璀璨的繁星簇拥着,清凉的月光与柔美的星光给花园笼上了一层淡雅迷人的色彩。柔润的晚风吹过花丛,带来了一阵晚香玉的香味儿,也带来了凉爽惬意的快感。

月色如诗,园林似画,身边还有佳人相伴,张一鸣心神俱醉,冲口而出:“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白曼琳扭头看着他,他的目光柔和,俊朗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清秀儒雅。此刻,他不象一个强悍的将军了,即使穿着那一身军服,腰间还配着军人魂。她觉得他如果像一个知识青年一样穿起灰绸的长衫,秋天围上白色的长丝巾,潇洒地往肩后一甩,丝巾与长衫的下摆随风飘拂,模样一定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她想起了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廖家姐姐,灰色长衫,白色旗袍,多相配呀。

他回过了头,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穿长衫的样子。”

他的心陡然一紧,难道她不喜欢他是一个军人?

“怎么会想起这个?”

“我想廖姐姐的旗袍很典雅,你要是穿起长衫来,一定很相配。”

“那太遗憾了,我从不穿长衫,将来也不会,看来和你那位廖姐姐不相配了。”

“我看你和廖姐姐谈得很热烈,还以为——”

“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不能不理她。事实上,从头至尾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我只是个听众。”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她说的那些我实在不感兴趣。”

“其实廖姐姐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人长得漂亮,处事又大方,在新闻界、政界、文化界风头很健,游刃有余。曾经有人说过,谁要娶了廖小姐,谁就给自己增添了一个得力助手,定会官运亨通。”

“那我更不能选择她了,我可不想让人家说我张一鸣靠太太吃饭。”

她笑了起来:“你会靠太太吃饭?说出去人家也不会相信。表哥,你的大男人思想很重嘛,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柔顺的、只知道以丈夫为中心的女人?”

“我没有大男人思想,也不喜欢那种软弱而无个性的女人。我之所以不喜欢廖小姐,并不是因为她个性强,而是因为她太圆滑、太有机心了。娶了这样的女人当太太会很累的,你不喜欢的事她也会想方设法逼你去做,除非你顺着她的意志,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安宁。”

“是吗?”

“别怀疑我,琳儿。你太年轻,涉世不深,对很多人你还看不清他们的本来面目。等你再大一点,你会明白的。”

“那,除了廖姐姐,还有其他的小姐呀。你一个也看不上吗?”

“不,有一个我很喜欢。”

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是谁呀?”

“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你现在告诉我不行吗?我保证不说出去,我发誓。”

他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还不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了,我保证第一个告诉你。”

一只不识趣的蚊子在他们身边嗡嗡飞舞,他瞅准机会,闪电般地伸出双手一拍,然后摊开手,手心里果然沾着一只蚊子的尸体。他把手伸进水池里洗了洗,掏出手帕擦干,又仔细地擦着左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白曼琳见他对那戒指好像很珍爱,以为是什么稀世宝物,说道:“这是什么戒指?给我瞧瞧好吗?”

他把戒指取下递给她,这是一枚精雕细琢的钻石图章戒指,由碎钻拼成的“忠”字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说道:“这枚戒指是我去黄埔的时候,外公给我的。外公告诉了我戒指的含义,还说这是曾外公的心爱之物,是曾外婆送给他的。”

白曼琳笑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太奶奶向太爷爷表示她会对他忠贞不渝,抑或是要太爷爷对她忠心不贰。想不到太爷爷和太奶奶还很浪漫呢。”

“你猜错了,这个忠字不是忠贞不渝的忠,而是精忠报国的忠。这个戒指还有着不寻常的故事。”

“说给我听听。”

他想了一会儿,开始说起半个世纪前发生的故事。1865年,位于新疆西面的浩罕汗国派阿古柏带领侵略军进入新疆,先后攻下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等地。1867年又攻占乌什、阿克苏和库车,宣布建立“哲德沙尔汗国”,自立为汗。1870年,阿古柏又占领了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地,至此新疆大部分土地沦入匪手。1871年,俄国趁火打劫,出兵侵占伊犁,宣称伊犁永远归俄国管辖。第二年,俄国与阿古柏订立《喀什噶尔条约》,俄承认阿古柏政权,阿古柏让俄国得到在南疆通商等权益。英国也不甘落后,于1874年与阿古柏订立了《英国与喀什噶尔条约》,承认“哲德沙尔汗国”,也得到了在新疆的特权。1875年,在主战派与投降派之间犹豫已久的慈禧太后终于采纳了左宗棠的建议,任命他为钦差大臣,率军平定新疆。他们的老祖宗白镇藩将军也奉命前往,踏上了光复新疆的征程。临行前,白夫人让工匠做了“忠”字戒送给他,要他学岳武穆精忠报国。白镇藩一生“忠”字当头,这枚戒指很合他的心,他戴着它转战新疆南北,“哲德沙尔汗国”被摧毁,阿古柏被迫自杀,残部四散溃逃。白镇藩在和阗打击残匪时受伤,被送回京师养伤。1882年,他因旧伤复发去世,临死前亲自把从未离过手的戒指取下来戴在儿子白耀祖手上,叮嘱他不忘白家祖训,为国尽忠。

1884年,法国远东舰队向停泊在福州马尾军港的福建水师发起突然袭击,中国海军猝不及防,军舰还没有来得及起锚就被击沉两艘,重伤4艘。官兵们虽然奋勇还击,仍无法挽回败局而全军覆没。福建水师是左宗棠费尽心血创建的,得知这个消息,年已73岁的老人惊怒交集,坚决要求督师出战,清廷同意了。当时26岁的白耀祖已经是参将,他写信给左宗棠,表达了敬佩之情,并希望能追随他出战法军,左宗棠听白镇藩谈起过他,知道他文武双全,就把他调到了自己身边。左宗棠到福建后,首先加强了福建海防,然后用计暗渡台湾海峡,清军由台南成功登陆,在淡水和基隆两役中重创法军,保住了台湾。在淡水一役中,白耀祖被炮弹炸伤,浑身鲜血淋漓依然死战不退。左宗棠对这个年轻人大为赞赏,称他为“虎将”。

法国侵略者在海上受挫后,又把进攻目标转向了中越边境。左宗棠以前创建的广西“恪靖定边军”会同清军浴血奋战,大败法军,取得镇南关大捷、谅山大捷和临洮大捷,导致了法国茹费理政府垮台。而清军将士们乘胜追击,越战越勇,决心一鼓作气把法军驱逐出越南。

就在中国军队已经扭转战局的时候,李鸿章等投降派却和法国签订了《中法会订越南条约》,这个不平等条约使这场战争以法国不胜而胜,中国不败而败的奇特方式结束了。消息传到前线,白耀祖感到万分震惊和愤怒,和许多愤懑不平的将领们一起上书请战,并要求处死议和者。

此时的左宗棠已是重病缠身,接到停战诏书之后,他悲愤交加,失望之下上书请求辞官养病。在他病逝之前,白耀祖赶到福州探望他,他谈起越南战役,依然痛心疾首,再三嘱咐他将来如有机会,一定要行铁路、矿物、船炮各政,以策富强之效,重振国威。

白耀祖对左宗棠遗言念念不忘,可惜十几年一直无力实现,面对着列强的步步入侵和朝廷的腐败无能,他只有痛苦与无奈。出任两江总督后,他认为机会到了,开始创办书院,仿造西方模式办职业学堂,培养造就人才,还大胆上书朝廷,提出了一些富国强兵的方案。把握朝政的西太后重用保守派官员,保守派们一听革新就头疼,他们把他的上书拿去给西太后看,并对他妄加批评,甚至于暗示他是新党余孽。好在西太后还没忘记白家的功勋,也知道他为人忠诚,只将他痛斥一番,要他关闭职业学堂就没有再追究了。满腔热情被朝廷用冰水迎头泼下,白耀祖这时彻底绝望了。

满清垮台后,军阀割据,中国战乱不断。面对着国家的混乱局面,白耀祖自叹老而无用。眼不见为净,他索性躲进上海的花园洋房里,每天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种花养草,过起了隐士一般的生活。他从不谈自己的过去,也好像忘记了白家曾经有过的辉煌,表面的平静最终还是被打破了,当张一鸣告诉他自己准备报考黄埔军校,参加革命时,他激动了,他似乎从外孙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强国的梦想他是实现不了啦,得把它交给年轻一代了。他拔下手上的戒指给外孙带上,告诉他这个戒指的由来和它经历过的故事,并且要他牢记戒指的寓意——精忠报国。

讲到这里,张一鸣沉默了。白曼琳没听过这段故事,连她父亲也不知道。白敬文喜文不喜武,这让白耀祖很失望,把这归咎于他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缘故。白耀祖的发妻很早就去世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续弦的夫人一直没有生育,为了有个儿子,他接连纳了几房小妾,可都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他怀疑是自己在淡水受的伤导致不育,所以抱养了堂弟的儿子。儿子不尚武,尚武的却是自己的外孙,这让老人有些感慨,所以他把自己一生的理想交给了外孙,却对儿子保持了缄默。白敬文不清楚,白曼琳就更不知道了,她9岁那年白耀祖就死了,爷爷留给她的印象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对几个哥哥的学业要求很严格,对她则宽容得多,大概因为她是女孩子。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戒指,觉得很重,它不仅象征着对国家的忠诚,还承载着几代人的梦想,富国强兵的梦想。

张一鸣又开了口:“十几年了,这枚戒指一直跟着我南征北战,我就是要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鞭策我。”

白曼琳抬起头看着他,大眼睛里闪动着感动、崇敬的光芒。

“她理解我,她还赞同我。”张一鸣看懂了她的目光,心里狂喜不已。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何况是红颜知己。他更加认定她是自己理想的终身伴侣,决定加紧攻势,尽快捕获美人芳心。

“表哥、表哥,快醒醒!”

张一鸣勉强睁开了眼睛,跳了一个通宵的舞,他睡得正香:“少飞?出什么事了?”

“29军和日本人打起来了。”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完全清醒了:“什么?”

白少飞激动得脸都红了:“29军昨晚和日本人打起来了。起因是日本人说他的一名士兵在演习的时候失踪了,硬要进入宛平县城搜查,29军不干,就打起来了。”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的同事刚打电话告诉我的,还要我马上回部里。”

“你告诉舅舅他们了吗?”

“没有,我接到电话就来跟你说。等会儿你告诉他们吧,我得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张一鸣站起身,迅速穿好衣服,毫不迟疑地来到白曼琳的房门前,急切地叩了几下,一边喊道:“琳儿!”

里面传出她瞌睡兮兮的声音:“有事吗?”

“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一会儿,她把门打开了,请他进到屋里。她的房间非常漂亮,乳白色的织花波斯地毯,雪白的墙壁,落地的玻璃长窗,粉红色的纱质窗帘,靠窗摆着一张精美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些化妆品、几个漂亮的香水瓶,一把精致的象牙发梳。房间正中是一张银色的金属床,床上铺着一条白色和粉红色拼成的缎子床单,上方还有一顶白色的蝉翼纱帐。整个房间的色调非常具有女性色彩,让他感到温馨。

她请他在梳妆凳上坐了,自己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说道:“表哥,什么话非要现在说?我还没醒呢。”

“我马上要走了。”

“现在?你不是说要住一个礼拜才走吗?”她很惊讶。

“我刚刚才决定。十分钟之前,少飞告诉我说北平的29军和日本人打起来了,我得赶回部队去。”

“北平打起来了?你和三哥,你们要上前线了吗?”

“现在还不会,得看战争如何发展。可是我得回部队做好准备工作,随时听候调遣。”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柔和了,“琳儿,我这一走,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见面。有件事情我本来打算过一阵子再说,现在不能不说了。”他的声音非常温柔,“琳儿,我爱你,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她的嘴一下子张开了,他的话来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他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开口,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话太唐突,太不够浪漫了,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可我没办法,我这一走,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你身边围着的毛头小伙子又多,我怕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答应别人了。”

她心里很慌乱,虽说追求她的人不少,但敢开口向她求婚的,他还是第一个。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他们是表兄妹,感情上太亲近了,反倒不象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更容易擦出火花,而且她毕竟只有17岁,对于一个17岁的女孩子来说,她喜欢花前月下的浪漫的恋爱,而不想轻易就踏入婚姻的殿堂。

她始终不说话,他越发紧张了:“琳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了解。我不会甜言蜜语,我只想说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这一点我还办得到。”他想了一下,又说,“你还年轻,可能不想过早结婚,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大学毕业。”

她依然没有回音,他有些着急了:“琳儿,愿不愿意你说句话吧。你要真不愿意也没什么,我一样会像以前那样对你。这样吧,我先去跟舅舅道别,待会儿再来找你,你好好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她坐在那里,慢慢地开始清理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他爱她,她也喜欢他,这是可以肯定的,他的身上虽然缺乏一些浪漫,但重感情,不花心,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他又是在自己家里长大的,跟他结婚,婆家就是娘家,不用受翁姑的气。再说,他人长得漂亮,又有身份地位,嫁给他,也是能够让人羡慕的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张一鸣回来了,见她还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琳儿,你考虑好了吗?”

她的脸涨得绯红,声音非常低,但他听清楚了。

“我,我答应你,我一定等你回来。”

他喜不自胜,一张脸顿时容光焕发。

同类推荐
  • 流冰湖畔的风声

    流冰湖畔的风声

    花鼓镇,别情小院,三年来,强劲的物力和财力使得小院没有大动干戈的敌人。辛清旎,作为帮主,有着足够的威信和魅力笼络人心。然而变故就在这和平安逸的外衣下发生了。随着小院顶尖高手的消失、死亡,军师柴牧的出走,终于,不可避免的大战拉开了序幕。却不想把别情小院推向灭亡的幕后黑手却如此熟悉,让人始料未及……
  • 青春合伙人

    青春合伙人

    这是一本都市小说:讲了主人公尹子颜毕业后经过八年打拼从实习生变成了准合伙人。可是她的感情生活却是一片空白——她在等待大学时候的恋人钟弈重新走进她的生活。而执着的追求者警察陈宇也从没放弃过她。就在每年一次的聚会里竟然意外有了钟弈失踪的消息,这消息将尹子颜拖入了连环案件中。在解开谜团的过程里,他们开始重新思考青春、事业、爱情和奋斗。在这个过程中,尹子颜充分体现了她数据分析师的职业特色。机敏聪慧地在警察陈宇的协助下最终找到了钟弈。最终尹子颜将一路寻来的思考为她的感情归属做了选择。
  • 狼祸

    狼祸

    如果说某个人十分健忘,似乎无伤大雅;然而,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健忘,最终可能引出新的灾难!因此,我总以为,认真地对往事——不论是悲剧性的还是喜剧性的——乐于进行深入的思考,无论如何是必要的、有益的。现在,要在地图上寻找这个地方,可能要费些眼力,如果坐上飞机作鸟瞰的话,就比较容易看得清楚些。这就是:在山东的西南部——从济宁以南到江苏徐州以北,这里有独山湖、南阳湖、微山湖、昭阳湖,南北相连,并称为南四湖。这块跨越陇海路两侧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地区,在抗日战争年代,被称为四湖边区。
  • 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共6册)

    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共6册)

    《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囊括了肯·福莱特6部经典作品:《大黄蜂奇航》、《针眼》、《危险的财富》、《寒鸦行动》、《鹰翼行动》和《突然亡命天涯》。《大黄蜂奇航》这部小说再次证明了—肯·福莱特是讲故事的天才!《针眼》构思巧妙,一旦读了开头,就忍不住要一口气读到结尾。《危险的财富》高潮迭起,犹如触电般的悬疑感!《寒鸦行动》特别具有画面感的悬疑故事,紧张刺激,这无疑是福莱特十分受欢迎的小说之一。《鹰翼行动》没有任何一个好莱坞编剧能够像肯·福莱特一样完美地讲述这次冒险。《突然亡命天涯》是肯·福莱特真正的杰作!只要读上三分钟,就会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 群魔

    群魔

    一周为限一起制作过一部微电影后,杜力顺理成章地成了郭炜的搭档,二人开始以工作室的面貌示人。而说起上次那一波三折的合作,杜力称之为“共患难”,郭炜却会不以为然地说,“你只是帮了点小忙”。这种时候,沈析往往会凑过来嘀咕一句:“要没我,那事儿你们成不了。”沈析一开口便天下大同,郭炜和杜力一定会乖乖附和。他们如今寄人篱下,住在沈妈妈的闲置公寓里,对沈析礼让三分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房租从未少过一分半毫。
热门推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开挂大佬速通万界

    开挂大佬速通万界

    地狱难度开局?不存在的。身具外挂系统的我会害怕这一点点的挑战吗?不,我会享受这最后的平淡时光。然后——碾碎一切!
  • 历经寒秋步轻盈

    历经寒秋步轻盈

    差一点被生活抛弃的23岁女孩林忧莫因为走投无路,睡在了盛悦集团大少爷何彦的汽车里,何彦发现林忧莫长得很像他过去的一位故人,于是把人带回了自家别墅,并聘用林忧莫成为家里的做饭女仆。林忧莫踏入何家之后,认出了在何家当保姆的林姨就是他失踪了整整五年的母亲,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始终都不肯认她,为了赌一口气,也为了自己的未来,林忧莫决定在何家待下去,弄清楚母亲隐藏的秘密。另一边,何彦在公司的工作,遇到了盛悦集团另一个董事王庭悦两个女儿的大力阻挠,丢掉一份几千万的合同。为此,爷爷给他安排的接班计划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林忧莫和何彦之间逐渐产生好感,而王庭悦的小女儿王婷婷也爱上了何彦,并且想用自己的身份来与何家达成联姻,共同执掌公司。林忧莫一心一意扑在母亲的事情上,同时尽心尽力照顾着何彦的爷爷何盛厚,直到被王婷婷三番四次陷害之后,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无法摆脱的感情漩涡,但想要抽身为时已晚,林忧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周旋下去……
  • 剑与魔法与小气的炼金师

    剑与魔法与小气的炼金师

    一位普通人,意外地来到了异世界,在奇幻的大陆冒险的故事。
  • 汉武帝北击匈奴

    汉武帝北击匈奴

    《中国文化知识读本》是一套旨在传播中华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全民文化修养的大型知识读本。《中国文化知识读本:汉武帝北击匈奴》》以优美生动的文字、简明通俗的语言、图文并茂的形式,向你介绍了汉初的休养生息政策与汉匈关系,汉武帝以后的绥抚政策,汉文化对匈奴的影响等有关内容。
  • 凤将歌行

    凤将歌行

    魂穿后,易清语生命中便多了三个令她难以忘怀的男人:文雅如玉的宁王,霸道执着的景王,以及外冷内热的廷尉左监大人。对于他们,易清语该如何选择?对于前世的仇恨,她又会如何报复?PS:一本正经的正剧,慢热型小说。读文需耐心,真爱么么哒!
  • 黑白道2:暗算

    黑白道2:暗算

    《黑白道2:暗算》可以视为《黑白道》和《使命》的姊妹篇。白山市所属的山阳县发生一起惊人的血腥案件,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女双双被杀害在家中,公安机关却迟迟不能破案,李斌良、林荫等人临危受命,誓破此案。可是,随着侦查的深入,他们发现,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一场曲折复杂,牵动着白山政坛的斗争在等待着他们……黑与白,生与死,残酷与温馨再次呈现。
  • 中医祖传的那点儿东西(2)

    中医祖传的那点儿东西(2)

    “《中医祖传的那点儿东西2》内容简介:谁都看过中医,但可曾想过,中医祖传的那点儿东西是什么?在很多人看来,中医祖传下来的就是药草、药罐,还有泛黄的古书;也有人认为,中医祖传的都是高深玄妙的理论,什么阴阳五行、经络穴位之类;还有人认为,中医祖传的就是那些方子,垒出一堆“慢性子”的中药,时间久了才可见效。读了《中医祖传的那点儿东西2》,你就会对中医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中医大师们都拥有高超的医术、高尚的情操,他们诊病如神,药到病除。书中让人感动的,不仅仅是精彩的中医故事,还有神医们的精诚之心。”
  • 重生九零俏千金

    重生九零俏千金

    天师拾七意外重生在了地主之家最小的幺女拾宝七的身上,秒变小农女不说还因着极品老妈的无限宠爱弄得全家人都不待见她?!且看拾七如何洗白带领拾家发家致富走向人生巅峰!还顺带就拐了个矜持权贵的男人回来。男人有三好,腿长多金长得好!啊呸!是外冷内骚还霸道但却把她宠成宝!【Ps:双洁,挺苏,治愈甜宠,家长里短,发家致富,1V1】
  • 午夜情歌

    午夜情歌

    妻子马佳从西安给我打来电话,说三天后回家,到时让我到机场接她。她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这次是去参加一个笔会。下班后,我想去看望老岳父马益民。我到超市买了一包酱牛肉和一包香干,老岳父平时爱喝二两,别看前年中风偏瘫了,可酒量没有偏瘫,每天照喝不误,近来恢复得不错,可以自己摇着轮椅到处转悠了,他说是喝酒疗法治好的。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叫起来了,是个陌生的男人,自称是燕湖公园派出所的,他说:“你是马益民的女婿张记者吧?你赶快到燕湖公园来,你岳父出事了!”我吃了一惊,问:“出什么事了?”他说:“掉湖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