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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夏巴孜归来

夏巴孜骑在他那匹心爱的叫“风”的红马背上,望着塔合曼草原偷偷地哭了。

为了这个草原,他已经偷偷地哭过好多次。他以前很爱唱祖先留下来的关于草原的古歌,自从他第一次为草原落泪,他就再也不唱了。

每一次看到草原,他的心就隐隐作痛。好几年前,他就发现草原上的牧草越来越浅,有些地方还不到秋天,地表就露了出来,看上去难看得很。草原几年间变老了,这个几千年来都年轻的草原,在短短数年间变老了。

原来,羊群赶进草原,草原就把羊群淹没了,就像把鱼儿放进水里一样。现在,牧草连羊蹄子都盖不住了,就像湖泊只剩下了淤泥。原来,羊群在一小块地方就可以吃饱,现在,它们像饿狗一样在草原上窜上一天,也只能吃个半饱。

他知道,初冬的塔合曼草原——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塔吉克人的古老的冬牧场,正承受着超载的畜群的啃噬,像白云一样的羊群在草原上飘荡,但这些绵羊为了填饱肚子,已经向精怪一样的山羊学会了用嘴拱开、用蹄子刨开泥土啃食草根。

他赶着为了填饱肚子在草原上跑了一天的羊群,感到自己和羊一样疲惫。

他看见炊烟正从自家的房子——塔吉克人叫作“蓝盖力”——的天窗口冒出来。这栋土木结构的正方形平顶屋是他六年前卖了四十头羊才修好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比较简陋,但里面却充满了亲情和温暖。

夏巴孜把羊赶进羊圈,把风拴在拴马柱上,开始把拾来的牛粪往蓝盖力的墙上贴。虽然这一切过两天就不再属于他,但他还是做得很认真。贴完一红柳筐牛粪,他在墙角抓了一把干燥的土,把手上的牛粪渣搓干净了,一边卷着莫合烟,一边望了一眼远处在夜色中有些发蓝的慕士塔格雪山,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又阴又沉。

他像是要从风身上寻找安慰似的,紧紧地靠着它,风回过头来,舔了舔他的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风说:“风,我们过两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还捡这些牛粪干什么呢?这让别人觉得我要反悔不想离开这里似的,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习惯了,看见了牛粪不捡起来带回家贴到墙上,就好像看见掉在地上的青稞不捡起来一样,都是罪过。听说到了平原上,都是烧煤了,我听我在县上当科长的亲戚的老婆说,那种东西发出的气味很臭,它冒出的烟有毒,你如果闻久了,就会被毒死。哪有这些干牛粪烧着好啊,容易燃,火力旺,冒出的烟有一种草原的香味。”风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像是赞同他的说法,又像是在鼓舞他把话说完。“但我在西仁乡长——也是我的好朋友面前对胡大发誓了,我到平原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风看了他一眼,抬头望了望被夜色抬高了的雪山,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声音也有那种又阴又沉的感觉,这使夏巴孜的眼睛里一下子滚出了一串泪水。即将离开草原,他的心变得和女人一样柔软了。

他在风身上靠了好久,一连抽了好几卷莫合烟。他看着和慕士塔格雪山顶上的雪一样洁白、一样圣洁的月亮从西边一座没有名字的雪山后面升起来,月光洒在马背上、金黄的落叶上、红色的沙棘果上和它所能光照的每一个角落。

风像雕像一样站着,羊已经睡了,那只叫灰狼的牧羊犬蹲在羊圈门口,不时望一眼星空,像一个沉思的诗人。蜿蜒的塔合曼河结了一层薄冰,在月光中闪烁着清冷的光,夜风吹过,它像一条闪亮的蛇,在月夜里神秘地游动着。夜色中的雪山显得更加深沉、神圣,雪山和雪山顶上那片莲花状的云被月光镀上了银边。夏巴孜在心里忧伤地说:“我的祖先在这里仰望雪山度日可能有几千年了。”

每家蓝盖力的屋顶上都冒着羊奶一样白的牛粪烟,烤馕的香味、炖羊肉的香味混合着塔合曼草原金色牧草的香味和雪山上冰雪的气息飘过来,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夏巴孜已不止一次发现塔合曼的迷人之处。他从骨子里爱着这个地方,觉得美丽的塔合曼草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所以才听从了西仁乡长的劝告,答应离开这里,迁徙到大沙漠边缘的、陌生的麦盖提平原上去生活。

夏巴孜拍了拍风的脊背,表示自己应该回屋里去了。推开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妻子阿曼莎已烧好了奶茶,牛粪火烧得很旺,全家人都围坐在火炉边等他。对于去不去平原这个问题,家人的意见还没有统一。妻子的娘家在这里,她心里当然不愿到平原上去,但夏巴孜知道,她最终会跟他走的。主要是儿子和女儿,他们的恋人都在草原上,女儿可以嫁回来,但儿子的恋人却不愿离开这里,搞得难分难舍的,像在演汉语节目中的电视连续剧。

看到牛粪火火力很旺的蓝色火苗,夏巴孜接过了妻子递给他的奶茶,把一小块馕捏在手里。他闻着奶茶和青稞面的香气,让这香气飘进他的骨髓里。就是这两种东西,也足以使他一辈子留在高原上。

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活将是完全不同的,但他答应乡长了。乡长和他是小学同学,但乡长又读了两年初中,后来就成乡长了。夏巴孜记得那是他刚从夏牧场转场回到塔合曼的第九天黄昏的时候,羊还没有吃饱,他想让羊再啃一会儿草。他望着被夕阳镀了金的草原,突然变得忧心忡忡的。他不禁唱起一首忧伤的歌来——

妈妈乳汁一样的塔合曼草原啊,

养育了我们的祖先。

即使她在最荒凉的冬天,

也给了我们无穷的温暖。

现在她突然变得苍老,

望着她的容颜啊,

像刀子割着我的心肝。

这首歌是从他自己心里流出来的。他唱完了,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说:“夏巴孜,你唱得真好啊!”

“是你啊,我的乡长大人,你一点声息都没有,像个鬼魂似的,吓了我一跳。听说上头给你配专车了嘛,怎么还骑着马到处跑呢?”

他们在马上行了吻手礼。夏巴孜闻到了他手上的香烟、白酒、羊肉和香皂这些味道组合成的干部的味道。

“你唱得太入神了,”西仁乡长给夏巴孜递了一支烟,“那玩意费钱啊,配个车还得配一个开车的,这还不是花老百姓的钱?在牧区工作,还是骑马方便。骑马下去,你们还把我当草原上的人,坐着那个车下去,我就是个与草原不相干的乡长了。”

“唉,像你这么好的官儿可难找了,看来,你还是喝这草原上的羊奶长大的西仁啊。”

“可我这个乡长也不好当啊,我现在就遇到了麻烦事。”

“什么事能难倒我们西仁乡长呢?”

“你看,这草原已经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有些搞科学的专家说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这草原过不了多少年就会变成啥也不长的沙漠了,所以上头费了很大的劲儿,在麦盖提平原上修了房子,开了地,要迁一些人下去,原来只把名额给那几个自然条件差的穷乡,那几个乡已迁过好几拨,但都待不住,又都回来了。现在,每个乡都有迁到平原去的名额,轮到我们乡带头,上头给了三户人的任务,我骑着马跑了两天了,没有一家人愿意下去。没有办法,我只好动员我大哥一家和我老婆的二弟一家,他们都同意了,但还差一户人啊。”

“唉,也真是难为你啊,麦盖提平原怎么样啊?”

“很好啊,房子是砖房,现成的,搬下去就可以住;地是开垦好的,每口人五亩地,种子、化肥都是政府准备好的,开头五年,医疗费和吃的粮食都是政府给!”

“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没有人下去呢,为什么迁下去的人又要跑回来呢?”

“故土难离啊,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高原上,刚下去肯定难以适应的。”

“这也是,麦盖提平原虽然没有在月球上,但要把自己的根从塔合曼草原拔起来,移到别的地方去,还是很难的。”他吸了一大口乡长给他的烟,接着说,“不过,这草原上的人是得搬走一些,不然,它真的就毁了。”

“那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乡长又给他递了一支烟。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答应呢?”

“我从刚才你唱的歌里,最主要的,你是我的朋友啊!”

“好吧,我答应你!”

夏巴孜就这样决定了离开草原这件事,没想到,他回家给家人一说,全家人都不吭气。

现在,大家好像都在等他回来。他们要把自己的话说给他这个一家之主听——

“以前我们是骑在马上,直着腰,袖着手,跟在羊群后面,阔天阔地,就什么都有了。到平原上去后,一切都改变了,轻松的牧羊鞭变成了笨重的坎土曼,为了有点收获,一年四季都得像伺候先人一样伺候那块土地,每天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

“更主要的是,平原上的维族人和汉族人已那样种了几千年的土地,他们对土地、季节、气候早就了解透了,而我们却什么也不知道。我一看到土地就像看到高耸入云的雪山一样,有一种敬畏感。土地嘛,就是长庄稼的,种子撒进去,自己好好地长就行了,可又得翻耕、平整,又得除草、施肥,简直就跟神仙一样难以伺候,你不伺候好了,它就啥也不长。你看这草原多省事啊!从没人管过它,可牧草一到时候就长出来了。”

“我还担心自己在平原上会迷路,平原像一张纸一样平展,那里的天空、土地、树、房子、河汊、水渠、路径、毛驴、鸟儿——还有人都长得一样,一个样子的东西肯定会让人头发晕。哪像高原,什么都是有差别的,都有自己的样子。”

“我不喜欢平原上的天空,高原上的天空可以望一辈子,平原上的天空望一眼就够了。平原上的天空一年四季像得了病,还像人们都欠他的东西,脸色难看得很。”

“平原上没有草原,看不到马群和羊群,也不能叼羊、赛马了。”

“那里的房子不能像帐篷一样搬动,一想起子子孙孙就像一棵树一样栽在那里了,就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我们这里下雪的时候,平原上却在下沙子。”

最可笑的是他儿子说:“那里的风也不好,高原上的风就是风,干净得可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吞,平原上的风里什么都有,沙子、土、树叶、被太阳晒干了的人和牲口的粪便,有时风大的时候,风里还有树枝和石头,这样的风一吹,就只能把嘴用一个布做的罩子罩住,我听人家说,如果不这样做,这些东西就会跟风一起,哗地塞进嘴里,把人噎死。”

夏巴孜没有说话,他一直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牛粪火在他脸上闪动,他的奶茶没有喝进去,那块馕还在他的手中。

他看了一眼满头白发的母亲,在他们都像麻雀一样不停说话的时候,母亲却什么都没有说。母亲的话格外重要,如果母亲说,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他是会听她的话的。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他的母亲。

“你们就不要说这么多了,夏巴孜已经答应了西仁乡长,我们就要听他的。他是一个男人,他不能昨天答应了,今天又反悔。何况,他是这个家庭的头羊,他说到哪里去,我们就跟着他到哪里去。谁都不想离开塔合曼草原,离开自己的故乡。我们祖先一直在这里放牧。但现在,这草原已经装不下这么多羊了,如果我们都不走,都挤在这个草原上,这个草原就不会存在了。那么多人都在平原上好好生活着呢,我们也能。是牦牛就会走崎岖的山道,是雄鹰就能在有暴风雨的天空翱翔。”

听完母亲的话,夏巴孜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笑得脸上堆满了皱纹。她把那块金黄色的馕在奶茶里蘸了蘸,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但当他抬起头来,他发现母亲的头发更白了,阿曼莎也突然变老——他连忙安慰自己,自己和妻子都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已到了该老的年纪。乡长说,人到了平原上就会显得年轻。如果真是那样,他是真愿意去了,他想看到母亲和阿曼莎变得年轻,想到这里,他充满爱意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正在取馕,她没有注意到。

他觉得时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他们在一起生活已二十来年了。但回忆起来,却恍然如昨。

第二天一早,亲戚和邻居都来了,他们是来为他们送行的。客人们坐好后,他热情地问候每一个人。请客人们躺下,以解除疲劳。阿曼莎则忙着煮奶茶。

塔合曼草原也有往外走的人,但他们都是到外面去一阵子就会回来,像夏巴孜这样把整个家像一棵白杨树一样连根挖起来,栽到另一个地方去,他们还没有听说过。

夏巴孜一低头,跑出去了,一会儿,他拉进来一头羊。按照塔吉克人的风俗,给正在喝奶茶的客人们看了,客人们点头,表示满意,他很快就把一只羊杀好了。他要为客人们在草原上做最后一顿清炖羊肉。他当即把羊肉剁成大块,放到盛了清水的锅里,在牛粪火上煮着。待煮得沸腾后,便用勺子把浮在水面上的沫子清掉。然后就任它煮着,不去管它了。也不加任何调料——清水炖羊肉,真正的清炖羊肉的做法就是这样简单。

羊肉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弥漫了整个草原。

有好几个人没有来,他们是和夏巴孜在一个夏牧场放牧的人。他们在生夏巴孜的气。因为夏巴孜要离开这里了,他一松口离开,后面他们如果不想往平原迁移,也不好说什么了。所以夏巴孜不想说话,他的手并不冷,但他把手袖着,靠在木柱上。

阿曼莎的弟弟就安慰他:“夏巴孜老哥,听说平原就像我们睡的炕一样平,这样的地方不是很好吗?你心里不要有什么想法了,我同意我姐姐跟你到平原上去。”

阿曼莎的小弟弟也说:“我听说塔合曼河的河水流到了那条叫叶尔羌的大河里,你看到那河水,就会想起塔合曼这个地方,就相当于见到我们了。”

阿曼莎的爸爸说:“据说房子是政府盖好的,地是开垦好的熟地,你们下去就有房子住,那房子肯定比这干打垒的蓝盖力强。”

“平原上可以种葡萄、苹果、石榴、无花果,那多好啊!高原上什么果树都栽不活,明年我们就到你平原上的新家去做客,痛痛快快地吃你们家种的水果。我们现在吃的水果就是从喀什平原运上来的,死贵,我们全家每次都只吃一个苹果,每人一小块,放在嘴里,只能尝尝味道。”夏巴孜的邻居说。

听他们这么说,夏巴孜心里好过了一些,他说:“我会在平原上种出各种粮食的,我会有一个果园的,你们放心,我到时一定邀请你们去做客。”

肉煮熟后,夏巴孜把它盛在一个大盘子里,把羊头呈给最为尊贵的客人——特意赶过来送他的好朋友西仁乡长,乡长接过来,割下一块肉,再把羊头双手送还他。接着,他又将一块夹着羊尾巴油的羊肝递给在座的最年长的岳父,请他吃下。这时,阿曼莎已给每人盛上一碗浓浓的羊肉汤,汤里放上一点盐,再切上一点洋葱——这就是全部的调料了。吃的时候,用羊肉蘸点汤就可以了。这样,羊肉的香味一点没有破坏,反而更加浓郁、鲜美。他岳父吃完夹着羊尾巴油的羊肝,夏巴孜拿起一把割肉的刀,刀柄向外,双手递给他,请他接刀分肉。大家蘸着羊肉汤,吃了一会儿羊肉,夏巴孜拿出酒来,开始劝大家喝酒。吃着这样鲜美的羊肉喝酒,一般都不会醉,三两酒量的可以喝上半斤,半斤酒量的可以喝上一斤。客人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知不觉中,一头羊已所剩无几,两箱六十多度的昆仑特曲也喝光了,大家才开始给夏巴孜敬酒,祝福他在平原的生活快乐富足。

吃饱喝足,客人按照穆斯林的传统,一起举起双手,向胡大祈祷,感谢他赐予丰盛可口的食物。待女主人收拾完残羹,取走饭单后,客人们向夏巴孜表示了谢意,就告辞了。夏巴孜马上将客人们的马备好,把他们扶上马后,把马鞭交还给客人,互道“胡西布尔(再见)”,然后目送他们走远。这时,夏巴孜再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是的,他没有办法,他所有的亲情和乡情都系于此;还有,这里毕竟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祖先的骨头毕竟是埋在这里的啊。平原上没有埋下过祖先的遗骨,所以那里还不是他的故乡。

他卖了自己家的羊群、五匹马、七头牦牛,五只小羊羔则送给了自己的表弟,他自己留了一只公羊、三只母羊,准备带到平原上去。表弟抓住他的手说:“这些羊羔子我先帮你喂着,你如果在平原上待不住想回来了,你把羊牵走就行。”

夏巴孜坚定地说:“我想我会在平原上定居下来的,但我会回来看望你们。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为了能随时回到高原上来,虽然答应离开了,但还会留一群羊在这里。我昨天问我们乡长了,在平原上能看见慕士塔格雪山吗?他说,它像一座神山一样悬在天上,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只要能看见慕士塔格雪山,我就不会太想念这里,我就能在平原上待住。”

他把蓝盖力送给了房子已经快坍塌的邻居。他的邻居对他说:“这有大炉灶的蓝盖力是你辛辛苦苦修建的,我会帮你看好,你如果在平原上待不住了,回来不会没有住的地方,到时这蓝盖力会好好地交到你手上,它还会像现在这样暖和。”

夏巴孜说:“老弟,你就放心吧,我会在平原上安家的,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搬进来住吧。我问过乡长了,在平原上能看见雄鹰吗?他说,平原上的雄鹰跟鸡一样多。只要有雄鹰在头上飞翔,它就会保佑我。但有件事我想麻烦你,平原到这里有四百多里路,我不能常常回来。我先人的麻扎在这里,我不能带着他们走,所以请你帮着照管一下。”

邻居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动情地说:“谢谢你给我房子,想念高原了,你就回来看看。你的先人也就是我的先人,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他的好朋友、骑手吐尔逊骑着马从五十多里外赶过来为他送行,他把风送给了他。吐尔逊说:“我知道你爱这匹马胜过了你老婆,我先替你喂养着它,等平原上的春天来了,我骑着它来看望你,然后把他还给你。”

“你是草原上有名的骑手,风会很高兴跟着你的。乡长说了,平原上可能没有跑马的地方了,既然不能让雄鹰在鸡圈里飞翔,我也不能让我的骏马在马厩里奔跑。我不能让我的风在平原上替我像驴一样犁地拉车。”

“你放心吧,我会把它当兄弟一样看待的。”

夏巴孜把一切都交代好了。政府给每家准备了一辆小四轮卡车拉运东西和人。他们都聚集到了公路边,等县长讲完话后就出发。

等了很久,几辆闪光的轿车开了过来,然后,每辆车里面都吐出了几个人。夏巴孜看到他的好朋友西仁乡长跑前跑后,像只蜜蜂,一刻也没有停下。大腹便便的县长在那帮人的簇拥下,朝专门搭建的主席台走来,在写着白字的红色横幅下站住了,双手托住自己那个辉煌的大肚子,讲了很多话。

夏巴孜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肚子的县长,一直在想着他这么大一个肚子,一顿是不是能吞下一头公牛。他在县城赶巴扎时看到过县长的老婆,也是一个很胖的女人,这就使他产生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县长和他老婆相当于两个滚圆的皮球,他们晚上怎么做那件事情。他脑袋胡思乱想,所以县长的话他只听见了几句——什么他们这次搬迁的人觉悟高得很,在高原下面的平原上,一定能建设一个新的美好的家园!到时,这些没有报名,守在这个穷高原上的人,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争着到平原上去!

塔合曼的人都来送他们,他们像过节一样,脸上绽放着笑容,夏巴孜听着他们敲打的欢送的手鼓声,听着他们唱的并不忧伤的送别的古歌。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了,好像自己是传说中即将出征的英雄鲁斯塔木。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蓝天越来越少,天空没有了,好像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个倒扣的沙漠,当夏巴孜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沙子的味道的时候。跑了一整天的车停了下来。他跳下车,像抱心爱的女人一样把羊抱下来,带队的西仁乡长为了让他们安心,迫不及待地带他们看了房子和地,他看到了一栋砖砌的平房——他的新家——立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几株胡杨的树枝被黄昏的风摇得啪啪地响。房子不远处的沙丘的颜色像金子一样。房子共有三间,屋后有一个羊圈和厕所,还有一块预留的果园。但没有人告诉他,这栋房子曾经先后住过三个塔吉克家庭,他们也是从高原上迁下来的,但没过多久,又都回到高原上去了。这房子的墙原来是那么荒凉,在夏巴孜要搬下来之前,政府的人才重新用石灰刷过。那一片地非常平整,水渠一直修到了地头,靠近沙漠的一边有一排新栽的挡风沙的白杨。黄昏的时候,这个新家园有一种陌生的朦胧的美,夏巴孜觉得很满意。他往远处的天空望了望,天空已经清亮了一些。他看见了一钩显得很远的残月,但并没有看见神山一样悬在天上的慕士塔格雪山,他也没有看见鹰,他想,鹰肯定歇到某一株高大的树上去了。流着塔合曼河河水的叶尔羌河在几十公里外,他看不到它,也听不见流水的声音,但乡长告诉他,他地里浇的水就是从那条大河里引来的。他想,如果有马,他明天就可以去看看那条河,但现在没了马,他要去大河边就费事了。

迁下来的三户人在这里住下来,彼此相隔不远,组成了一个塔吉克人的小小的聚居地。过了不久,当地的维吾尔人就给这个地方取了一个新地名:三户塔吉克人。即使是这里的一棵草,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要习惯这个新地方,就得从熟悉一棵草开始。但这里的很多植物他都叫不出名字。他们像远离了母亲的婴儿,全家人都有些慌乱。好像他们漂泊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荒凉的大海。

为了抵御孤单,大家每天都彼此串串门,但他们避免提到高原,避免提到塔合曼草原。因为有几次,他们提到那里后,女人们就“嘤嘤”地哭了,男人们看到女人那样,开头还笑骂他们,最后也低头不说话了。

还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他们来到平原上后,就从来没有喝过酒,但他们的脑子却像喝多了酒一样,整天迷迷糊糊的,连走路都有些发飘。他们不知道,常年在缺氧的高原上生活的人,刚到氧气充足的平原上,是会醉氧的。

有一天,乡长的妻弟巴亚克找到夏巴孜,用有些神秘的口吻颓丧地对他说:“夏巴孜老弟,我感到很奇怪,我们家的人都像喝多了酒,每天无精打采的,可我们连一滴酒都没有沾过,是不是这空气中有酒呢?我使劲儿闻了好几天,也没有闻到。”

“我们家的人也是这样,连我那一辈子都没有沾过一滴酒的妈妈也是这个样子的。可能是平原上的人多,喝的酒也多,他们喝了酒,把酒气喷到空气里面,所以空气里面就有酒了,空气这么多,人的鼻子肯定闻不出里面的酒味儿,但酒就在空气里面,我们每天都在呼吸那空气,从来就没有停过,老哥你想想,吸进身子里的酒有多少啊!你能不醉吗?”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但久而久之,会不会把我们都变成酒鬼啊?”

听出巴亚克的担心,夏巴孜连忙安慰他:“我想用不着担心的,平原上这么多人,变成酒鬼的毕竟是少数。”

没有什么事做,夏巴孜就试着侍弄自己的土地,他每天都要到那块地里去转几圈,他有时候隐隐地感觉到了土地的神奇,如果他在这里能待下来,就这样一块地,就可以养活他的子子孙孙,他感觉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但他在地里转了那么多圈,也不知道该拿这块地怎么办。他走了五里路,去请教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户维吾尔族农民提依普,提依普长着一部花白胡子,本是个很热心的人,但他看了一眼夏巴孜的鹰钩鼻子,有些冷淡地对他说:“朋友,现在嘛,你先不要管,你先待上三个月,如果习惯了,再说侍弄土地的事吧!”

“可是,朋友,这是为什么呢?我看你们都在准备着往地里种东西呢!”

“我们马上就要种冬麦了,我之所以让你先不要忙,是因为前面下来过好几拨塔吉克人,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积极得很,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待不住了,抛下还没有成熟的庄稼,回高原去了。”

“我不会那样。”

“他们开始都像你这样说。”

“但我是发誓要在这里住下来的。”

“这也的确难为你们,你们祖祖辈辈放羊,现在要来做农民,就像刚生下来的小娃娃一样,什么都得从头学。不过,这些都是粗活,一季庄稼就可以把什么都学会的。如果你真打算留下来,这季冬麦就一定要种上,不然,季节一过,土地就要抛荒了。你既然找到我,我就来教你吧。”

夏巴孜就拜了提依普为师傅,开始从怎样使用坎土曼开始,一招一式地学起来。他在平原上也就有了第一个朋友。

因为有政府补助的粮食,吃饭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其他两家人都还在观望着,他们只是干着一件事,就是全家人轮流放着那两只从高原上带下来的羊。但夏巴孜还是决定把冬麦种上,他找到提依普,问他帮别人耕一天地需要多少钱,他说五十元,但你如果需要我,三十元就可以了。夏巴孜自然很高兴,提依普三天就把他的地耕完了,然后,又教他平地,起垄,开沟,播种,就这样,在提依普的帮助下,他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上了小麦。他看着那些金黄中微微有些泛白的麦粒躺在黄土中,觉得好像是一群羊缓缓地游动在金色的草原上。也就在那天,他看见了高悬在远处的天上的慕士塔格雪山。

当翡翠一样的麦苗从黄土里冒出来,夏巴孜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他好像害怕那是假的,他用一截小树枝刨出一棵麦苗,小心地把它提起来,他看到了它乳白色的根须,他把它拿回家里,给全家人看,说这就是我们地里的麦苗。她母亲说,这也是我们在这个平原上的新的根。

有一天,巴亚克哭丧着脸来找他,他半天不说话,只是叹气。夏巴孜就问他:“老哥,你怎么了?”

“哎,这是什么鬼地方!”

夏巴孜听他这么说,就觉得他在这平原上待不下去了。

“我们刚到这里,肯定不习惯,久了就会好起来的。”

“我家的羊死了,两只母羊啊,还怀着羊羔子呢,我们没有种地,所以全家人轮流出去放它们,像伺候先人一样伺候着,没想它们越来越瘦,越来越没神了,今天一早起来,它们全都死了!”这个大男人说到这里,眼泪汪汪的,那伤心的样子,好像死的不是羊,而是他含辛茹苦拉扯的孩子。

夏巴孜知道那两只羊是巴亚克在平原上的最大的一笔财富。临出发之际,他看夏巴孜带了公羊,就多了个心眼,把自己家的公羊换成了母羊。有一只母羊还是夏巴孜家的公羊配的种。

“你没有找兽医吗?”

他带着哭腔说:“前天,我看那只羊也跟人喝伤了酒似的,要死不活的,就跑了二十多里路,去找一位维吾尔族的兽医,他听我说完后,说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他问我弄不弄药,我想牲畜嘛,过两天就会好的,就没舍得花钱,没想今天起床一看,它们全死了!”

“老哥,你看你不舍得花小钱,最后失了大钱。我们家的羊也跟你说的样子差不多,你这么一说,我也得赶快找兽医去。”

“这样的鬼地方,羊都活不了,人怎么活呢?”他开始没完没了地咒骂乡长,说他这个乡长不应该完不成迁移任务,就打亲戚和朋友的主意,让他们背井离乡,搞得现在成了穷光蛋。

夏巴孜知道巴亚克在塔合曼草原的所有东西——牲畜和地窝子都还留着,不像他,把什么都处理掉了。他听巴亚克气狠狠地把话说完,替乡长辩解了几句,也说了不少安慰他的话。最后,巴亚克还是决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塔合曼草原去。

可能是常年在草原上骑马的原因,夏巴孜觉得他们这些塔吉克人在平原上走路时脚步都有些轻,不像有些维吾尔人和汉人,走路咚咚响,震得地皮都微微发抖。但巴亚克这次气哼哼说要返回高原,往自己家走时,脚底下也发出了那种声响,地上的尘土腾起老高。但他并没有马上走。

夏巴孜去看了自己家的羊,除了那头公羊,三只母羊的状况和巴亚克说的差不多,他赶紧去找兽医,弄了些药片回来,给羊灌进了嘴里。但没过几天,那三只母羊还是死了,只剩下了那头活蹦乱跳的公羊。没有了母羊,留着公羊还有什么用呢?他抱着羊伤心了一场,把羊赶到三十多里外的巴扎上卖掉了。

快到汉族人过新年的时候,乡长带着一大帮人来慰问三户塔吉克人,给每家都送了沱茶和棉布。但他的身份已是副县长了。虽然如此,他在夏巴孜面前还是以朋友的面目出现的,和他握手、拥抱,一点副县长的架子也没有,这使他很感动。

副县长还带来了夏巴孜的亲家、他儿子的岳父写给他的一封书信。

副县长走后,夏巴孜把信打开了,和他料想的差不多,他的亲家要退掉这门亲事。原来,他们到平原上羊都活不了的传闻已经传到了塔合曼草原,他亲家这封有好几个错别字的书信说,在平原上羊都活不了,他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样的地方呢?这封信他不敢让儿子看,就把它藏了起来。

西仁副县长的大哥阿扎热大概有四十七八岁的样子,他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二三十岁。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乡长的父亲,当他说他是乡长的大哥时,人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他一家就四口人,他带下来的三只羊死了两只,剩下的那只它像孩子一样养着,终于在平原上活下来了。他告诉巴亚克,他好像病了,一到平原上,他的精神气儿就没有了,他如果再在平原上待下去,就会没命了。

转眼,肖公巴哈尔节又要到了,这是塔吉克人庆祝冬去春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节日,也叫诺鲁孜节,时间在每年的3月21日,是塔吉克传说中伟大的加米西德大帝统治由东到西的大片土地时创造的。这个时节,夏巴孜更加思念故乡,他总想往高原所在的方向望。

就在这个节日到来的前两天,巴亚克和阿扎热把自己从塔合曼草原拉来的东西全部装进了他们自己合租的一辆汽车里,然后来和夏巴孜告别,他们说要离开这里,夏巴孜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气话,没想他们真的要回去了。巴亚克拥抱住夏巴孜,动情地说:“我在高原上生活惯了,所以我人虽然下来了,但根子还扎在那里,这平原上冬天的冻土虽然浅,但我的根还是扎不下去。我们一家就先回去了,现在回去,刚好可以赶上过肖公巴哈尔节。”阿扎热把自己那只羊送给了夏巴孜,说:“我感觉我这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必须要回去了,夏巴孜老哥,这只羊你就收下吧!我希望你在这个新地方有新的、幸福的好生活!”

夏巴孜望着他们的汽车在腾起的尘土中,拐进了一片白杨树里,消失不见了,但他还望着,直到那尘埃慢慢落下来。

当夏巴孜习惯弯腰面对黄土,已经是第二年秋天他的庄稼获得收成的时候。由于刚学会种庄稼,他家土地的产量并不高,但还是有两千多公斤的收成,当他捧起金黄的麦粒时,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这毕竟是自己在平原上第一次收获的粮食。他决心带些粮食,回一趟高原,让他们尝一尝新麦的味道。他还要去见见自己的亲家,看看儿子的亲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班车爬上高原,当他看到卡拉库里湖蓝色的波涛和慕士塔格雪山辉煌的雪冠时,他忍不住泪流满面。翻过苏巴什达坂,他就看见塔合曼草原了,他的心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抑,他小声唱道——

金子一样的塔合曼草原啊,

像一轮明月在天空高悬。

她的美啊无与伦比,

引得我每天把她思念……

他忍不住把坐在身边的那个一路都在呼呼大睡的胖子捅醒了,自豪地炫耀道:“朋友,你看,那前面就是塔合曼草原,你看它多好看啊!”

那人从梦境中醒来,有些恼火地说:“你以为我是夏巴孜傻瓜吗?我至少有一百次经过这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夏巴孜有些愕然,他惊讶地张着嘴,看着那个家伙,“你怎么说夏巴孜是傻瓜呢?”

“难道你不是这高原上的人吗?难道你没有听过这个说法吗?现在,高原上的人要说谁脑子不够用,被人耍了,都会说‘一看你就是夏巴孜傻瓜’。”

“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啊?原来你真不是高原上的人,那我就告诉你吧。夏巴孜就是这个塔合曼草原上的人,去年搬到麦盖提去了,是被他的乡长朋友哄去的。这个乡长为了当副县长,把自己的大哥和二舅子也动员去了,当然还有他的朋友夏巴孜。但他开头就给自己的亲戚说好了,他们下去只是装装样子,他一升副县长,他们就搬回来,只有那个夏巴孜不知道,把自己的东西卖的卖,送的送,在草原上什么也没有留,把全家都搬下去了,连他的老娘都搬下去了,现在,就他一户人还在平原上熬着,人们都说,哎,夏巴孜真是个傻瓜啊!没想没过多久,就传成了夏巴孜傻瓜,现在已传遍了整个帕米尔高原。”

“噢?是吗?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个人觉得他是个外乡人,不再理他,把那张还攒着睡意的胖脸转过去,他还想眯一会儿。

2007年5月写于上海西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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