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502400000003

第3章

现在,他站在这里,在SS号汽运船的甲板上呕吐不止,几乎要把内脏都呕出来。在这种时候,他尤为思念多佛尔10月的灰色午后,白崖在雾中时隐时现的情景。

在大部分交叉口,大海都尚为平静,至多不过泛起一个起伏缓慢的浪花,但那足以使他尚未消化的早餐——味道尚可的煎鸡蛋和火腿——在胃中翻滚起来。而当他站在前甲板呕吐的时候,这艘船才刚刚起航离开布伦。

船上的喇叭声令德雷克头痛欲裂。他呻吟着。即便海面上溅起的水沾湿了皮鞋他也无动于衷。以往,他很少会想起父亲,除非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刻,他会想,那老头是否也遭遇过此情此景:弯下腰去使尽全身力气握住栏杆,经历着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恐惧。

随着船慢慢驶近悬崖,人们开始聚集在甲板上:优雅的夫妻们一边兴奋地聊着天一边指指点点。是薇拉·琳恩[7]在他脑中歌唱?还是他身后女人的歌声?当他转身时她立刻移开了目光。或许他应该先擦擦嘴巴的。他用栏杆支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面向英格兰的土地,他很想朝这片土地敬个礼,以示某种使命已经完成。1940年,他从这里离开,整整七年后,他才终于回来。想到这儿,他口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苦涩,但这反而让他感觉不错。

在福克斯通渡口,一辆汽车被摇摇欲坠地从运船上吊下来。行色匆匆的人们聊着他们怎样安排度假,以及那场即将到来的皇室婚礼。话题终于不再是战争,生活的走向可真是有趣。他疾步向前,超过一路上慢慢行走的人们,登上了那辆在开往西南地区前,需在伦敦维多利亚站停留一晚的列车。

只是一个晚上罢了,他心想,但行无妨,不是吗?只不过是去老街区待一晚,看看那里现在被折腾成什么样子罢了。

他走进一节安静的车厢,里面坐着三个男人和一名女子。他将手提箱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然后摘下帽子,脱掉雨衣——动作很小心,尽量不打扰到任何人。他坐下后,火车启动并开始颠簸,于是他连忙深吸一口随身携带的薄荷油,接着,他感到胃部放松下来,面孔也渐渐恢复了血色。窗外的大海开始不断后退,他把脸颊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当火车隆隆地驶过交界处的防波堤时,他闭上眼,沉浸在列车平稳前行时那种甜美又充满安全感的辘辘声里。

列车员来查票的时候,他感觉好像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但他看表才发现只过了三十五分钟而已。

他从口袋里掏出票递给列车员,对方离开后,他回到座位准备继续打个盹。这时,对面的女人弯腰捡起他脚边的东西递给他:“你的信封掉了。”

他谢过她,随即看到了信封上熟悉的笔迹,以及上面沾染着的法国泥土。信上的地址是康沃尔郡。近三年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好让他能寄出这封信。这事儿总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像一个硕大的铃锤,不断发出使他内疚的刺耳噪声。然而,这一切踌躇都在肯特郡的列车上溃不成军。天才!德雷克,你真他妈是个天才!他止不住地颤抖着把信塞回内侧口袋,手指按在信封上,同时感受自己心脏的跃动。他闭上眼,努力想一些他喜欢的事物:当然,要有一品脱啤酒,满满一大盘食物,还有女人的双腿——不,不能想这个,他睁开眼睛,列车疾驰过乡村,车窗上映过一连串的模糊的棕与绿,他试着把注意力转移到一棵树或者某个谷仓上,但他根本没法做到,因为他的心已经飞回了1944年,盟军登陆诺曼底前后的那一周……

进军卡昂[8]本该十分顺利,但实际上,他们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灌木丛遍布的地方,前线是由一片篱笆围起来的阵地和沟渠组成的,重型迫击炮不停地开火,德军狙击手无处不在,恐惧弥漫在掩体之间,使人们总是心神不宁。

军队已成一群褴褛之徒的集合,惊恐的人群绝望而疲惫。有些人为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甚至不惜加重自己身上的伤口。

但尽管在这种时候,他们六个人仍然是朋友。这点在今日回想起来已变得难以置信。

也许这将是毁灭他们的最后一战,会把他们一个个像橘子一样活活剥开,让他们生不如死。也许,之后会发生的一些事已经在此刻悄然抽芽,毕竟仇恨从不需要浇灌与呵护,只需要一个闪念。

他们在一个新近废弃的农舍和一堆家用杂物的废墟边等待下一步行动,“上帝啊!保佑我吧,我的爱人!”约翰诺举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女人的照片祈祷着。人群发出嘲笑和呼哨声,但德雷克充耳不闻。他越过人群朝远处望去——透过破碎的窗,他能看到无处不在的夏日金黄:在阳光下,玉米地里,细小的花丛中以及田野和草原上,无不闪烁着这种色彩。

在漫长的等待中,除抽烟和睡觉之外,他们无所事事。他心情沉重,感觉自己困倦又迟钝,所以,他决定在下一场冲锋来临前先到处走走。

没走多久,他便穿进了一个位于果园边缘的野战医院,那里,无数只苍蝇在残肢断臂和汩汩流淌的血泊中愉快地嗡扰着。

“别光看,过来搭把手。”一个护士冲他说道,然后匆匆走了过去,“去帮帮那边的士兵。”她指了一个方向,他朝那儿走过去,来到一个躺在担架上,除了脸以外浑身裹在毯子里的士兵跟前。德雷克拿出一根烟,席地而坐。那士兵有张英俊的面庞,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放松,几乎让德雷克怀疑他已经死了。正这么想着,士兵忽然睁开了眼睛。“能给我一支烟吗?”他问道。德雷克帮他点了一支。“我的手不能动。”士兵说。于是德雷克把烟送到他的双唇间。士兵深吸一口,咳了一声,“这烟味道真好,谢谢。”

“你很快就能出院了。”德雷克安慰他。

“我看不一定,我的伤还没好全。”

“我为你祈祷,伙计。喏,这就是给你的幸运草。”

士兵笑了起来,示意德雷克再给他来一口烟。

“待在这儿也不坏,不是吗?”德雷克朝四周看了看,说道,“太阳下山了,花也谢了,鸟倒是还在唱歌。”

“这里都有些什么花?”

德雷克摘下靴子旁的一朵黄色喇叭形状的小花,举到士兵面前。

“这是报春花。”士兵说道。

“报春花。”德雷克跟着重复一遍,同时又给他递了一口烟,“说说吧,伙计,从这鬼地方离开以后你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游泳。”

“我倒是特别讨厌水。”德雷克说。

“可一个人身上的百分之六十都是水,你知道吗?”

“噢,这大概就是我没法跟人好好相处的原因了。”

士兵又笑了:“我叫沃克尔·阿诺德,认识你很高兴。”

“我叫弗朗西斯·德雷克。”

“嗬嘿![9]你好啊!”

“我听过这种打招呼的方法。”

“真的吗?”

“因为我父亲从前是水手。”

“不错。”

“但我从没见过他。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那时候,她对大海呀之类的玩意儿还抱着那种罗曼蒂克式的幻想。”德雷克把烟塞到士兵嘴里,他咳了两声。“悠着点儿,”他对他说,“来,慢慢吐气,好,这下好多了。”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士兵问道。

“当然可以。”

“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封信,我够不着,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德雷克掐灭了烟,他紧靠着阿诺德,他小心翼翼地拉下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散发出来的气味使人作呕。士兵身上原本是双臂的地方被绑成了两根木棍,肘部以上覆盖着被烧焦的破衣烂衫。德雷克屏住呼吸,忍住嫌恶,尽量不动声色地轻轻伸进对方的上衣口袋。

“给你,”他举起那封信件,“是给阿诺德医生的信,对吗?”

“是的,那是我的父亲。”

“寄到康沃尔郡?”

“那儿是我的家乡。”

“我没去过那儿。”

“你会喜欢上那里的,那是个临海的地方。”沃克尔笑道。

这时,德雷克从包里抽出一个小酒壶,拿到士兵的面前晃了晃。

“这可太美妙了,”对方笑着说,“装甲部队来了!”

“来点儿吧。”说着,德雷克把酒倒进他的嘴里。

“干杯!”沃克尔说。

“干杯,致我们美好的明天。”

“美好的……明天。”说话间,士兵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德雷克凝望着他。他和他看起来差不多年龄。不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孩?可能没有吧。因为那封信是给他父亲的,不是吗?他解开了士兵衣领上面的另一颗纽扣,他的脖子上还有微弱的脉搏。

“送……”那士兵虚弱地说道。

“你需要什么?”德雷克靠近他身边。

“送……”

“送?送什么?”

“帮我送那封信。”

“我帮你?”

“给我父亲……去康沃尔郡,到战争结束……你自由之后。帮我告诉他,我很好。”

“告诉他你很好?”

“……总之,跟他说点儿好话。”

外面传来坦克滚过的隆隆声,士兵们大声喊叫着:“战线推进了,盟军夺回了法国!”

“求你答应我,弗朗西斯·德雷克。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我在,我还在。”德雷克凑得更近了些。

“求求你答应我。”沃克尔仍在说着。

“我答应你。”德雷克回答道,“我会替你把信送到的。”

同类推荐
  • 欠你一个吻

    欠你一个吻

    在刘晓青的目光注视下,钟成山觉出了温暖,这种温暖是从骨髓里发出的,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握刘晓青的手。两个老人的手握在了一块,钟成山感慨万端:“刘晓青,如果没有你那次鼎力相救,我也许就埋葬在这座山上了。”刘晓青的鼻子一酸,问:“钟成山,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钟成山茫然地摇了摇头。刘晓青又问:“在乌江山上,你还记得欠了我什么吗?”钟成山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欠你一个吻。”
  • 刁民

    刁民

    八百里洞庭往东,鱼米之乡的平原便渐渐变成了丘陵和山地,山愈走愈高,走到湘鄂赣三省交界处,便是“周回五百里”的幕阜山。幕阜山像一柄撑开着的大伞一样,发育出了许多余脉、河流与村庄。云山镇牛高村就是幕阜山区的一个很美丽的村子。当地老百姓说村子像个牛卵,于是村子就形象朴实地命名为牛高村,可能是“牛睾”变的音吧。但外地一位路过该村的专家却说它像个太极。一条S形的小河和沿河的机耕路把村子分割成一个太极图案。村子是沿着一个斜面铺着的,东高西低,远远望去,真的就像一幅太极图徐徐地展开。
  • 鸿雁存影

    鸿雁存影

    三位都是林斤澜的前辈,文坛响当当的巨匠。解放后,林斤澜出道,三位或静静地蹲在水边,或背着荣誉的十字架赶路,或在林中漫步,偶有机会伸手指点指点。三位地位茅盾最高,沈从文最低,他是个另类。林斤澜在北京市文联工作,老合是文联主席,差不多天天见面。但林斤澜最崇敬的、对林斤澜最具亲和力的,还是沈从文。林斤澜说,现代有两位作家的作品是他最喜欢的,首先是鲁迅,其次是沈从文;综观林斤澜的小说创作,两位的影响显而易见。大致地说,林斤澜后期的深刻(大约从《十年十癔》开始),可见鲁迅,而先期的抒情(《矮凳桥风情》之前),可见沈从文。
  • 水香

    水香

    水香解下腰间的围裙刚要取碗舀饭时,已经仰头刨完第二碗饭的孙榔头突然尖叫一声蹲下身子,一边捂住疼痛的腿弯一边瞪眼怒视从后面踢他一脚的王铁汉。蹴在灶房门口吃饭的金宝和牛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齐把头转向孙榔头和王铁汉这边。王铁汉当着众人面呵斥孙榔头说,水香忙活半天给咱擀面做饭,她还没舀第一碗饭哩,你两碗饭就下了肚。你也该长点眼色,别跟水香抢勺把行不行?说着都笑着为水香让开路。孙榔头很难为情地说这烩面片好吃,我只顾自己吃哩,还真没在意。
  • 2015中国年度短篇小说

    2015中国年度短篇小说

    曹文轩、刘庆邦、张楚、秦巴子等20余位作家的20余篇佳作,关注现实,关注人生,题材丰富,叙述多样,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展现人性的复杂和丰富,呈现世相人心等方面,展示出优秀的品质和魅力。本书由中国小说界选家从全国近百种文学刊物中精心编选,视域广阔,旨在全景呈现2015年度短篇小说的创作实绩,力求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作品。
热门推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巅峰兽师

    巅峰兽师

    兽师,以灵兽战天下!兽元大陆,浩瀚无边,万族林立,人族式微。人族遂以兽师为尊,契约灵兽为战,于万族之中传承不朽。然而时光荏苒,万年之后的兽元大陆危机四伏,人族四分五裂,又有谁来重现人族巅峰……
  • 七里樱

    七里樱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 异世剑修

    异世剑修

    修炼至强法诀“不死不灭无上剑体”的地球修士尹欢,穿越时空,附身仙剑门外门弟子,依靠前世强横的法诀,硬是凭一具废材之躯,成为横行天下的绝世高手!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有些男人无论身处何方,永远光芒万丈,像一轮太阳!尹欢:“穿越之前,我是剑修最强者!穿越之后,我依然要屹立于世界之巅!”
  • 我家师傅开花了

    我家师傅开花了

    救师傅,想师傅,念师傅!护哥狂魔顺便要了某人的情根怕到时候自家哥哥醒过来,宠的不行的小青鸟跟别人跑了!青莺:我没情根怎么谈情说爱完成第一步救师傅呢?青莺:我怎么说也是姻缘殿拉红线的!妖帝:你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点都不把你师傅放心里!你师傅快魂飞魄散啦!青莺:那你告诉我怎么救啊!第一步就这么难,我不干了!妖帝:都说了杀了人魂杀了人魂,你再不动手,你师傅就没了!师傅:啥时候救我?快动手啊!青莺:师傅,我们谈恋爱吗?很甜很甜的那种哦!我家师傅开花了,很香很香的那种哦!
  • 逆战神皇

    逆战神皇

    “没想到你的武魂居然是不死剑魂。你练什么剑法?”“我就是剑。”少年从逆境崛起,一路逆袭,凭借着不死剑魂,练奇功,得奇宝,闯绝地,战天骄,鏖战天下,逆战神皇。
  • 明伦汇编官常典兵部部

    明伦汇编官常典兵部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明孝宗宝训

    明孝宗宝训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此仙只应天上有

    此仙只应天上有

    新书是《若为落白故》,欢迎入新坑,我爱大家~九天仙阙之上,天帝之女扶摇公主横行霸道,玩弄众神、欺压群仙,与上古龙族缔结婚约却遭悔婚,应有此报,不过……“老娘本来就不想嫁。”她说,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趁机勒索龙族苍天令,持令牌前往石沉溪洞拜苍玄始神为师,拜师是假,真心是真,苦苦追索十万年,今朝终能见君面。称心如意之后,日常对话是这样的:“她们说我猪。”某妖:“什么?猪?”“就猪!”“哦。但……不像么?”“……”很温很暖超萌非常闹的故事,不要虐心、不要阴谋、不要生离死别,要在一起!【Q群217853682喜欢的加哟。】
  • 总裁,你女人又闹了

    总裁,你女人又闹了

    夏浅白乖巧的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合格的儿媳妇,只是偏偏有人不如她愿,丈夫厌恶她,婆婆讨厌她,甚至设计陷害她出轨。夏浅白被赶出顾家,从豪门少奶奶变成了落魄的女人。A市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唯独那个男人将她压在墙上,霸道的说:“夏浅白,跟我回家,我宠你。”“我可是有出轨的前科的,要了我,不怕我找男人给你带绿帽子?”她笑。男人温柔的抚上了她的脸,喃喃道:“哪个男人敢?我送他豪华监狱终生游。”南厉风爱夏浅白,爱到荼蘼花开,爱到人间中毒,就算将她断手断脚,也不允许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