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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谁说男人只流血不流泪

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啥感觉?

第一次在军营中过年,那又是啥感觉?

就是一个字——想!想爹娘想兄弟想姐妹想女朋友想没过门但是已经无证驾驶了的媳妇……想一切没在身边的人和事。那真是挖心掏肺地想,哪怕现在是个仇人站自己面前了,也能上去先来个拥抱再说。想着想着,那眼泪也就下来了。

别说老爷们儿只流血不流泪,那只是没到伤心处而已,真要是没感情到了不会哭的分儿上,那就是铁石心肠了,也就离非人类不远了。

可老兵们不能叫新兵蛋子过大年的一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也太丢人了不是?别的不说,万一来个慰问团,人家兴高采烈敲锣打鼓地进来给你拜年呢,你一脸的眼泪鼻涕号啕大哭那还是过年么?

于是有经验的老兵教官,包括集训营主官们就一个个拿出了绝招法宝,反正是能出的花样都来了,就是想叫新兵蛋子有在家过年的感觉。

过年前那自然是训练照旧,但是闲暇时间里就不那么严格要求新兵整内务了,大家都想着法子布置军营。红灯笼挂上,彩灯接上,对联去文书那里拿来贴上,整个营区里面人人都给提起了心气。

这里多说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那写对联的文书。那文书叫李军,新疆小伙真是牛高马大,而且英俊得一塌糊涂。笑起来还两个巨型酒窝,放到现在那什么什么4估计能惭愧到一头撞死,尤其是那一笔毛笔字更是出类拔萃,而且那对联的词层出不穷。

估计是看着我们班里面还有三个文艺兵吧,那哥们儿写我们班对联的时候,就格外地多用了点子精力,硬是来了一笔小篆,笔走龙蛇地显摆了一把。

李军大哥,弟弟我这里给你认错了,我那时候真是很不厚道。其实当时我一个字都没看懂,可也不能说出来——怕丢人,只能是傻笑着说班长好字!一笔好字!真是大大的好字!

到了年夜饭,十个菜用脸盆打回来,然后大家站在桌子旁边开吃。炊事班的哥哥们估计是了解我们的口味结构了,十个菜——五个湘菜五个鲁菜居然是像模像样的,活活把我们给吃了个满嘴冒油。

唯一叫我有点子遗憾的是,当时是一人一瓶子啤酒,而且我记得当时不喝酒的兄弟都把自己那一瓶子灌了下去,让我想多喝几口的阴谋彻底没了施展的必要。

然后就是晚上的自娱自乐,没法子看央视的联欢晚会——因为我们那地方根本就接收不到电视讯号,只能用这法子凑合了。还得说军队里面有人才啊!指导员那一嗓子河南梆子就不用说了,旷明居然像模像样地来了一段京剧沙家浜,还是一人三角的唱法,把个阿庆嫂刁德一胡传魁唱了个活灵活现。

然后轮到我,我好歹也是混过歌厅的,马上来了个赵传的俺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我飞得摔一跤,兄弟们捧场立刻就来了个满堂彩。再然后是江宽借了旷明一套崭新的迷彩服,拧着小腰来了段霹雳舞,兄弟们估计是没见过男人的腰也能拧成大麻花,那喝彩的声音立刻就盖过了我,闹得我半天都郁闷。

你说不就是扭屁股么,你们至于那么激动么?我那才是真功夫啊……正热闹呢,杨可杨大仙闹出妖精来了。小兄弟估计这几天想那无证驾驶的媳妇已经想迷糊了,端着把二胡坐在上面就是一张愁眉苦脸。然后自己报幕说给大家来一段二独胡奏——《洪湖人民的心愿》,希望大家喜欢,拉开了弓弦就划拉起来。

这刚开始吧,听着还没什么感觉,也就觉着这家伙一把小胡琴能鼓捣出声音已经不容易了,能拉出个调调就更难,反正我是没那本事也听不懂。朝后听,可就不对劲了……我听说有个著名的话剧演员念菜谱能把人给念哭的,这回轮到杨大仙拉胡琴拉出了眼泪。

《洪湖人民的心愿》,那曲子的意思就是洪湖人民给那什么霸天压榨惨了、忽悠坏了,只求着青天见太阳,游击队赶紧地来带咱们砸了那丫丫的什么霜天。可刚开始那一大段,悲苦的调调就是个音盲都听得浑身难受,更别说一帮子想家的新兵蛋子了。

就看着下面几个哥们儿的脑袋就这么低下去了,手里头抓着的小点心小糖果也不吃了,手背就在眼睛上摸来摸去的,那意思是再听一小段,估计就得开哭了。又过十几秒,十来个哥们儿都是那德行了,而且有两个听入神的老兵哥哥眼睛里也开始了反光。

再过了半分钟,百分之八十的哥们已经是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了。全都是满脸的严肃,几个脆弱点子、年纪小点子的哥们,喉咙里已经有了动静,眼睛里开始大坝决堤。

要不怎么说旷明那哥哥是天子脚下长大的、军队世家长成的,而且见多识广、懂得怎么处置突发状况呢?当时就看见旷明一个箭步蹿到杨可面前,膝盖一摆就撞到杨可手里那弓弦上,然后就是热烈鼓掌,还朝着下面兄弟喊:“大家给杨可鼓掌,这小同志太牛×了,这二胡能拉出个瞎子阿炳的操行太难得了,大家鼓掌啊……”呼啦拉一片掌声,就把杨可那能拉出眼泪的二胡曲子给腰斩了。

后来我回家了专门还找这曲子听过。当时好好的人都觉得听着这曲子浑身难受,要是当时叫杨可拉完了整段曲子,估计那年过得能把联欢会改成追悼会的场面了。然后大家接着吃东西、唱歌、说笑话,热闹到晚上两点才回去睡觉。

进房间,就看见里边一溜摆着十个脸盆,旷明手里提着个水桶朝着脸盆里面倒水,见着我们进来就一呲牙笑笑,说:“你们回来了,洗把脸赶紧睡觉,明天早上起来放鞭炮、迎新年。上面首长们明天还来慰问呢,大家精神着点。”

我说怎么整队的时候就剩下个指导员一个人吆喝,教官们都不见了呢。闹半天……心里当时真是暖和啊!洗洗睡下了,还没等被子暖热呢,外面一声哨响——紧急集合!就撒开了跑。

大年夜的新疆,漫天遍地的大雪里面,一群兵们撒开了疯跑,教官们就在外围策应着,也没像平时那样厉声吆喝,我们就是管好别跑散了。跑着跑着,队伍里面就听见有个哥们喊了一嗓子:“娘啊,儿给你拜年了!”就都拉开了嗓子喊!喊完了,跑累了,也就不那么想家了。

其实军营里面过年,也并不完全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也会像寻常百姓家一般的有人来拜年,而且那架势可是一般百姓家不可能有的热闹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们才刚刚爬起来收拾了房间、整理了内务,营区外面已经是锣鼓喧天,拜年的人马已经杀进来了。首先是当地政府的首脑人物带着慰问物资一边鼓掌一边朝着营区里面走,我们这边迎接的兄弟就分列道路两旁鼓掌欢迎,那锣鼓打得天摇地动,真是砸出了个红火热闹的感觉。

团头照例迎接、参座作陪,就把领导们接到了办公室里面喝茶寒暄,军民共建,而我们就把那些个慰问物资扛到了军需处,然后那里的老大点了点数量,就各个单位自行领取回去分发。我们就分了点子慰问品扛回了宿舍。

我不知道其他的部队接到的慰问品是不是也像我们收到的这种慰问袋?分到了我们手里的就是那种布口袋,而且是红色的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地塞了点子慰问品,而且每个口袋里面的内容都不同。我们当时就把到手的口袋给拆开了,打算大家来个共产主义——咱们有福同享。

然后,整个宿舍的兄弟就全愣住了。慰问袋都是一样的,而且里面的内容也完全相同,就是一些沙枣和一些像是油炸果子的东西。

可那些沙枣和油炸果子都已经碎了,有的甚至都已经潮得长了隐隐约约的绿毛。估计就是当饲料,那家畜家禽都不敢拿着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这难道就是我们过年收到的慰问品?这就是我们这些穿着马甲的军爷收到的礼物?

我们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苦苦操练,我们时刻准备着出去死掐,拼了老命得到的新年礼物和慰问品就是这些?当时宿舍里面的人都愣了,就没一个说话的,手里还都拿着那些红色的布口袋。然后就有兄弟把那慰问袋砸到了地炉子里面,就看着炉子里呼呼地燃起了火苗,烧得那些发霉的礼物怪味四溢。就有兄弟指着那坐上了小车离开的领导开骂了。

大年初一无端端地就生了一场闷气,大家的心情也就都不怎么好了。所以到了初二那天,再有人来慰问我们,那些站在门口鼓掌的兄弟们那巴掌也就拍得不怎么来劲,那锣鼓的动静也有了喘不上气的感觉。

来的是当地一个村子里面的干部,坐着的是当地特产的毛驴车,而且那毛驴车上的布口袋都还是用五花八门的碎布缝的,上面用红笔写着的“慰问袋”三个字曲里拐弯,看着就是个小学没毕业的哥们才能有的墨宝。

部队领导一视同仁,上门的都是客。依旧是热情寒暄,带到办公室喝茶、军民共建,而我们也就随手把那些慰问品扔到了军需处。要不是军需处的老大吆喝着叫我们把东西分了,我们还真不想要那些玩意了。

回到宿舍,把那些个慰问袋朝着地上一扔,几个兄弟就开始掀开炉盘打算烧东西了,可有个兄弟是贵州兵,猛地就站起来说奇怪了,怎么听着那袋子里装的好像是核桃?

核桃?

这么一说几个扛慰问袋的兄弟也都回过神来了,说还真的有点像是核桃,摸着的确圆鼓鼓的。就撕开了慰问袋一看,的确就是核桃,而且都是那种大个的薄皮核桃,每一个都擦得干干净净。大家就再次地愣了。新疆那地方的薄皮核桃,在市场上向来都是抢手上品,尤其是过年的时候,谁家里都喜欢弄一盘子上好的大核桃待客。

就这么一袋子核桃,那就是几十块钱,那可是一般的村民家庭一个月的油盐酱醋!村民的家境都不宽裕啊……兄弟们就都不吭气了,一人拿了几个核桃在手里玩着,也没一个人吃。那一年的春节,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就见识了两种慰问袋、两种慰问品。

我们就知道了那看着漂亮的大红袋子。不是那些领导们自己准备的,是交代了手下人去弄的,里面装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领导们都忙,日理万机——看文件批条子都只能是圈阅点批,他们顾不上关注这些个细小的事情。

我们知道了那些碎布缝的袋子,都是村民们一针一线自己缝的,里面的核桃,都是他们一个个仔细挑选了擦干净了装好给我们送来的。尽管那是他们一个月的油盐酱醋,可他们还是送来了。

我们终于知道我们还是应该操练、应该吃苦、应该时刻准备和人死掐,而且我们知道了我们是为了谁操练吃苦死掐!就是在那个春节,那个第一次不在家过的春节,我们这些兄弟猛地就长大了不少……

常规训练的时间并不长,但淘汰制还是一直在进行的,而且是越来越残酷。

起先小一千号人住在集训营里面,房子还有点子拥挤,而到了常规训练结束之前的一星期,房子就比较宽松了。刚开始的时候没感觉,就看着一个个被淘汰的兄弟打着背包上了大卡车,送去别的军营里面继续受训。可到了后来朝夕相处得有了感情了,有的兄弟要走就真的是舍不得。

这里先说说我那个山东的哥们吧。那时候是个人都有个绰号,也不是刻意取的,反正当年新兵蛋子穷极无聊嘴贱,也为了私下叫起来方便点,也就每个人硬塞了个外号。那山东哥们,绰号叫老农。老农块头不比我小,黑亮亮健康的皮肤,一脸的憨厚,见谁都是先笑笑再说话。当时怎么就叫了他老农呢?

后来考究,你就仔细看看老农那哥们没事儿时候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个看着庄稼地、盘算今年的汗水能换来多少收成的老农。尤其是在炊事班帮厨的时候,老农就是摘棵大葱都能轻轻地感慨一句,用那种欣赏土地和辛劳转换出来的奇迹的语气感叹:“真漂亮的大葱啊……”就这么着,不叫他老农叫什么?

老农那兄弟实在,不管是干什么都是下了死力气干,而且绝对的一本正经,绝对的勤劳刻苦,绝对的死心塌地。

就说一个事情吧。部队里面吃饭向来是管饱的。天南海北地征兵,哪年招新兵不招几个特别能吃的来?吃饭不管饱怎么训练?

我就见识了老农那兄弟的能吃。第一次吃包子,白菜粉丝猪肉馅的大包子足足三两一个——炊事班的老兵哥哥们手艺真不是吹的,就是南方兵吃不惯面食的,见了那白乎乎圆滚滚的包子,也能就着稀饭一口气吃下去三五个不带停的。就更别说山东大汉,别说我那在沂蒙山老区吃惯了面食的老农兄弟了。一脸盆包子端回了宿舍,人手一个开吃,那就是个狼吞虎咽、那就是个风卷残云、那就是个千骑卷平岗。

不过一会儿,一脸盆包子没了。再去炊事班打回来,当时我可就觉着不对劲了。怎么大家伙都不怎么动嘴了,就傻乎乎地看着老农那兄弟一手端着稀饭一手抓着包子,在那表演世界美食大赛上面狂吃的阵势呢?

我就捅捅身边的杨可,说:“怎么回事?大家伙怎么都不吃了,都看着老农那兄弟呢?”杨可就说:“你刚才就顾着吃了,你没注意我才吃了一个包子,老农都下去三个了。刚才大家伙一算,一脸盆包子,老农一个人干下去一小半,也就是八个包子——现在是第九个了!”

当时我就吓着了,我也不吃了就看着老农,九个三两的包子外带两碗稀饭啊……汤汤水水地算上,这哥们一下子吞了两斤多快三斤粮食下去!这怎么看都是一般小伙子一天的饭量吧?要不说部队里面对这种能吃的兄弟见怪不怪了呢?

炊事班班长听说之后也没二话,反正以后我们去炊事班打饭的时候,那脸盆里面自然是多些饭菜,而且遇见吃包子时,更是高高地堆上一脸盆叫我们端走。

都知道老农能吃。还有个说法,也在这里说出来吧。炊事班班长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苦出身,知道饿是个什么滋味,当年他刚来部队的时候,第一顿面条也是一连哗啦下去六大碗的猛人。

沂蒙老区,那是把血管里最后一滴血都给了共和国,给了军队的——老乡们生活的地方。那地方,苦啊!

老农那哥们儿练正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缺运动神经,反正就是摆臂和出腿不协调,怎么看怎么别扭。尤其是那第一步,那哥们儿老是习惯性地脖子朝后一仰,然后那左腿才出去,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当着脸拍了一砖头的感觉。

后来训练了几天,老农那哥们走正步的毛病改了,脖子不朝后仰了,可奇怪的是那哥们脑袋老朝前伸一下,虽然幅度不大,可还是能觉察出来。当时也是旷明那哥哥第一个发现的,转到老农身子后面一看,连抽了几口冷气。

老农那哥们真是实在,怕自己改不了这毛病,愣是在自己脖领子上扎了五六根大头针,只要是脖子一仰立马就给扎回来了。等旷明那哥哥看见的时候,老农脖子后面已经扎得血糊糊的一片,谁看了谁心疼。

赶紧地就给拔了那大头针,把他送去卫生队给上点子药,然后休息休息。可等大家伙回了房一看,老农已经帮着每个兄弟倒上一杯茶,就那么憨憨地笑着说:“兄弟们辛苦了,喝茶喝茶。”就这么个实在的兄弟,要被淘汰了,谁心里都不忍啊。

那天看着老农打背包,几个兄弟眼睛里可就都潮了。忍不住就有几个兄弟上去说:“老农你到了新部队就赶紧来信,咱们兄弟想着你呢。”

老农就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嗯的也不多说,就是笑——就是那么憨憨地笑,然后就上车走。车没出门的时候,老农那兄弟猛地就趴在车后面,朝着兄弟们喊说:“兄弟们,咱走了啊,炊事班后面那阴沟隔三差五地记着掏,要不可堵了啊。”

正好站在炊事班门口抽烟的老兵哥哥就一愣,然后脱口而出说:“老农你个新兵蛋子,我说炊事班后面那阴沟怎么一直就有人悄悄地收拾了,闹了半天是你啊!”然后就看着老农那兄弟挥着手也不说话就这么走了。

说起来,老农还真就是憨厚农民的个性。念别人的好,而且谁对他好那么一星半点,都是死死地记住了。然后,就是默默地找机会回报。老农知道炊事班长照应他,每天的饭盆里多出来的那油汪汪的大肉片子、雪白的大包子,都是炊事班长特意给他多打的。老农不会说话,更加不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借花献佛蝇营狗苟。他就隔三差五地在晚上转到炊事班后面悄悄地清理那阴沟。老农和炊事班长几乎没说过话,一个新兵蛋子和一个老兵油子,都是农村孩子,都是苦出身,都知道心疼人,都知道将心比心知恩图报。

中国有十三亿人口,有八亿农民。他们的孩子就是这么实诚的。老农,啥时候来看看我?我给你做包子吃——白菜粉丝猪肉馅的包子。

其实喜欢吃包子的猛人并不止老农一个,还有个武校出身的兄弟也是相当的能吃,而且比起老农来那是绝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兄弟姓吴,湖南新化某个武术世家的子弟,从小就是被他们家老爷子倒挂在树上练功。刚刚当兵的那几天,那小子表演的他们家祖传的套路叫迎门一条鞭,一脚就踢碎了大腿粗的一根木桩,着实叫我们领略了一把中国传统武术的威力。

还有一点,这兄弟的优势是老农怎么也比不上的,他是绝对的运动神经发达。不管是多难的动作,这兄弟只要是看一遍就能领会其中的要领,然后稍微地琢磨几下那就是绝对标准,一点岔子都挑不出来。毕竟是从小操练出来的,这兄弟真是叫指导员和几个训兵的教官们都喜欢到了骨头里。

这世界上有的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而教官见到了这样的材料,那还不是心里痒痒到了极点,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这铁棒磨成针、小树变栋梁、璞玉雕琢成何氏璧?就给这兄弟加小灶,尤其是一些个一击必杀的套路,那更加是早早地传授了,而且每天的对练,那更加是一次不落加班加点。

吴兄弟也争气,不管常规训练多累多苦,对于加小灶这样的事情是从来都积极配合。我们当时还都不理解,怎么那兄弟的体力好像是从来都用不完的?后来自己也操练到了一定的程度,才知道这练惯了的人猛地停下来,那真是浑身难受、百爪挠心啊……

眼看着吴兄弟是绝对的能够通过初期淘汰,而且听那几个教官说,吴兄弟就是个天生的捕俘手,只要几次实战练下来,那不成英雄都难。偏偏这时候,吴兄弟出状况了。先是早上起来之后没精神,跑步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腿软,还很容易摔倒。然后是吃饭没胃口,严重的时候吃啥吐啥,而且半夜还特别容易失眠。

再接下来吴兄弟就真是不对劲了,就算是个一点不懂医学的人,看了他那脸色都能催着他赶紧去医院看病。这一看,吴兄弟就只能是回家,连换个部队的可能性都没有。他的体质比较特殊,在高原的环境下面很容易地就被诱发了肝炎,但是只要回到了家乡那就是一切都好。

这是老天开的一个残酷的玩笑,让一个怎么看怎么适合当职业军人的小伙子,恋恋不舍地挥别了那身军装。谁都舍不得啊!可还是要叫吴兄弟走!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吴兄弟和我们几个老乡见面的时候猛不盯地就哭了,说:“我武术二级教练都不考了,我什么都放弃了来当兵,可我还是要回去,家里就我一个人最没出息啊……”

吴兄弟说了——家里面七个兄弟全都是练了一身的功夫,然后不是去了军队、就是去了警察部门,反正都是穿了制服,因为这是老吴家的祖训!当年在武术界曾经有那么个时期,只要是认为自己功夫到家了,想要出门游历了,那就背个黄布包袱行走天下。见了武馆就进去挑战,反正打死了人家,人家不许寻仇;自己被打死了,人家要负责把这猛人的灵柩送回故乡。

吴兄弟家的先辈,当年就是背着黄布包袱走天下、以武会友的猛人。在云贵川交界的地方遇见了盗匪,双拳难敌四手、功夫抵挡不住枪子儿,险些就一命呜呼,是一些路过的红军救了他。从那以后老吴家的祖训就是——但凡子孙习武,必定要为国效力,而且投军是首选,实在不合条件了,才能选择其他的行当!吴兄弟从小到大地练功,就是为了能穿上一身马甲的,可现在还是不成了……

吴兄弟走的时候,我们都没去送也不可能去送,但是旷明哥哥他们去了,好像指导员还给吴兄弟的老父亲写了封信,还给他送了套带着领花军衔的军装。吴兄弟现在干警察,而且干得还有那么点子意思了,前几年见他时去他家一起喝酒,进门我就看见了那身军装。挂着列兵军衔挂着领章的老式军服,很仔细地用塑料薄膜保护起来了。吴兄弟说当年临走的时候,指导员除了送军装还送了一句话,那就是:“小吴你是个不错的兵,你可以穿着军装回家了,你够资格当个列兵!”

吴兄弟就看着那身军装说:“这么多年了,每年到了八一的时候,我都穿穿这身军装,我就记得了我是个军爷,我不会退伍的,我这辈子都是列兵!”我就笑了,但没说话。其实,我也想着我一辈子不退役。哪怕是当个永远的列兵。

我琢磨了很久,这有些事情要不要说出来?怎么说呢?

有的事情要是按照规章制度来说,还真是有点子违规的地方,可要按照人情来说的话,那绝对是做得正确的!还是说了吧!

第一次去集训营附近逛县城,是旷明那哥哥带着我和江宽一起去的。就是去采购班里所有兄弟的日常用品,比如牙膏、肥皂、信纸、信封、外带着给旷明那哥哥买两盒烟,我们再偷偷地带点子零食回来。小小地叫我们的嘴巴肚子腐败一下。

就换上便服然后出门了。没法子不换,那时候我们一群新兵蛋子还没授衔呢。第一次逛悠新疆的小县城,那风土人情还真是叫我们这群井底的小蛤蟆开了眼界了。那维吾尔族的姑娘就是漂亮,而且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一点不害羞,笑起来脸上那小酒窝忽闪忽闪的叫人眼晕。

那街边的烤肉摊子上面烟熏火燎香味四溢,叫人闻着就想吃,而且看见了那更是从喉咙里伸出个巴掌来,想要抓一块羊肉塞肚子里。还有那哈密瓜、葡萄、蟠桃、杏子、石榴、果脯、蜜饯、酸奶子、冰茶……眼馋啊!

旷明倒是经多见惯了,就领着我们直接杀到陆军医院旁边军人服务社里大采购,死活不叫我们多看一眼那好吃好喝的。那里人不多,柜台后面站着的是两个四十来岁的军嫂,她们看见旷明都笑着说:“小旷来了啊。”

旷明那家伙脸上就是满脸山花灿烂,笑得一塌糊涂地说:“嫂子好!我来了……团头最近好不好……参座最近好不好……家里最近都好不好?”我当时就觉着脑袋有点子蒙,我估计江宽那巨孙子的也是。团头,放到地方上就是个县太爷的级别。参座,怎么说弄个局长之类的当当那是绰绰有余。

这些个官的太太们的造型,我想着就应该是弄只金丝猫、哈巴狗抱在怀里,然后大家伙凑一圈打着麻将吹着牛×,旁边还有俩佣人时刻准备着端茶倒水上点心。怎么着也不会在一个新疆小县城的军人服务社里面当营业员吧?其实说白了,很多年后我算是明白过来这个事情了。朝大了说,这团头、参座算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绝对的不以权谋私;朝小了说,这叫将心比心,和下面兄弟同甘共苦,免得被人戳脊梁骨。用四个字的名词形容我们团头和参座这举动的话,那就是——共产党员!

当时没等我明白过来呢,那边旷明已经掏钱买好了东西了,就朝着两位嫂子说:“嫂子我走了,问团头好,问参座好,问家里人好。”两位嫂子就说:“都好都好,老尚还好吧,好久没见他了。”这边旷明就说:“指导员忙啊,训练新兵呢,好多事情真是忙不过来呢。”

这里还说着话呢,军人服务社外面就闹起来了。掀开门帘,就看见几个穿着皮夹克、戴着皮帽子的混混在打个卖菜的中年人。这里要说一句了,新疆那地方现在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可当时在那小县城里面,种菜卖菜的都是内地过去的一些农民,当地人当时还没种菜这个概念呢。

也就因为这个,菜农这个职业还是很赚那么点钱的,反正是自产自销,租赁土地,买种子的本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人很辛苦罢了。所以,逢到赶巴扎,也就是我们说的赶集的时候,总有几个当地的小混混过去捣乱,能赖一盒烟钱都行,实在不行了,白菜也抱走两颗。

这现象几乎是没人管,而且也懒得管。反正新疆那小县城里说起这些个小混混,我那些个维吾尔族哥们儿张嘴就说——那就是一群脏叫化子,懒得理他们。所以菜农们也就不跟他们计较,就像是打发要饭的似的扔两块钱给他们算了。

那天,估计是那菜农连续被那些小混混给闹了生意,被惹火了,也就和他们对骂了几句,那些个混混仗着人多就动手打人了。有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某些小混混还真就是肆无忌惮。反正只要是没出人命,警察抓了他们也要顾全大局,只能是训斥一番放人了事。估计这些小混混是知道这个事情,打起人来真是肆无忌惮,而且下手一个比一个黑。我当时虽然还没怎么受过训练,可以前在家的时候也见过打架,知道哪些地方一拳上去就是个内伤。

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菜农给打得喊都喊不出来,就是趴着一口一口地朝外喷血。旁边没人敢管!当时我就看见旷明手里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再捏再松。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就是我在火车上见过的那股子味道,双眼也开始迷迷蒙蒙的,好像是不聚焦了。

老虎吃人之前,估计就像旷明的这眼神了吧?然后就听见两位嫂子——两位团级干部的老婆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小旷你傻看啥呢你?”旷明就回头看看两位嫂子就朝着我和江宽一比划。“里面待着不许出去!”就冲过去了。

我和江宽就抱着一堆香皂、牙膏、牙刷、信纸、信封,欣赏了什么叫狮子扑兔、什么叫饿虎下山、什么叫摧枯拉朽。最多就是二十秒的时间,就看见旷明哥哥连手都没用、就是一通前踢侧踹摆腿勾踢,还有个造型酷毙了的回旋踢……六个混混全都趴地上了,其中两个还使劲抽抽,看起来就像是给掐了气门的鸭子。

然后旷明就跑回来叫我和江宽赶紧走。我们就一路撒欢儿地跑回集训营,比平时速度都快了好多。我当时就不理解了,说:“旷明旷大侠啊你跑什么呢,咱们这不是见义勇为么?就你那身手,再上来十几个你也是轻松摆平。而且旁边还有我和江宽,再不管用,论块头我也能干翻他两三个吧?”旷明也不多说,就一句话:“回去之后嘴巴关严实点,别把今天这事情说出去!”

后来当兵当时间长了,也就知道点子顾全大局是什么意思了,也就知道当时旷大侠怎么见义勇为了,还拉着兄弟们跟做了亏心事似的跑……

再后来,听说当地派出所的人还真是去调查了这个事情。说是一定要抓住打人的凶手,否则没法子向什么什么什么的交代,怕引起什么什么什么的鸡巴扯淡的事情。还就真有个不怕死的跑军人服务社里面问两位嫂子,参座家老婆挺干脆地就一句话——我不认识那打人的,谁知道那是哪儿的,我又不是警察。

那不怕死的就说:“你们知情不报是包庇,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信不信我就抓你们两个进去待个几天?”团头家老婆就很有水平、还带着浓重的官威地哼了一声,就朝着那不怕死的身后指了指说:“可以啊,那我和我男人说一声,叫他给我送被子、送牢饭去。”

那不怕死的就回头看了看,然后脖子一缩就赶紧地出去了,再没敢回头。当时。军人服务社门口站着我们团头——他在那小县城附近是名声赫赫!当年接嫂子来部队的时候,是团头一个人开着车去长途汽车站接的。路上撞见十来个醉汉抓着两个维吾尔族老汉欺负。团头就下车处理了一下子,然后请那两个维吾尔族老汉上车,还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当时那十来个醉汉全都是一米八九左右的个子,二十郎当岁的年纪,我们团头才一米七多一点——都五十的人了。那些大汉手里全都是英吉沙的刀子,削铁如泥。我们团头是空手,还只用了一只左手。

团头是河北沧州人。后来我们都说:“团头不厚道,你说你们家祖传的铁砂掌一巴掌下去就是条牛都散架了,而且你是个左撇子,左手上面的劲头明显比右手大,你居然用左手打那十几个醉鬼?你这不是欺负人么你!?”

军队里面有个说法,那就是部队主官什么德行,那他手下带的兵八九不离十的也就是那个德行了。要说我们团头都是猛人中的猛人,那下面的兄弟们怎么说也都不是好惹的吧?可还别说,我们的兄弟也有叫人欺负得没法子还手的时候!

部队里面。有的时候是为了节省点子伙食费,一般就会弄个农场什么的种植点蔬菜或者是其他的农作物,也好保证兄弟们能用比较少的伙食费,吃到油水比较多的伙食。

这一是为了自力更生勤俭节约,二也是因为我们的伙食费实在是赶不上那飞涨的物价。虽说吃饱是没问题,那上面的老大们也舍不得看下面的兄弟天天就是白菜土豆当家,吃得跑个长跑都颠得一路连环屁吧?就弄了个农场,种植些蔬菜。

部队里面的兄弟干活都实在,白天除草施肥洒农药,晚上灌溉防偷还点上柴草防霜冻,而土地信奉的也就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那菜的长势格外的旺盛。眼看着这些菜就能吃到兄弟们的嘴里,看农场的几个兄弟也就都乐了。

可还真是没想到,这自己种自己吃,要是有多了还拿出去送给维吾尔老乡,咱们军民共建一下子,这样也能碍着别人的事了!也还是那些个种菜的菜农惹出来的麻烦。

当时有那么一个省,具体是哪个我就不说了,说出来大家又要生闲气,反正就是那个省出外种地的人最多,也就渐渐地形成了一个自然村的规模,都是种菜。

平时,这些人种的菜大部分都是卖给部队了,也没少从部队赚钱,可眼看着农场里面的蔬菜几乎就能满足整个部队的需要了,而且还白送给其他的当地群众,这些人不乐意了。这要是部队不收他们的菜了,而且其他人有白送的菜吃,他们的产品不就卖不出那么高的价钱了不是?这群人中间有个为首的看看地形,就想出了个损招。

我们农场的灌溉水渠就是从他们的田地中间过的,以前我们还帮着修整过那水渠。这帮子家伙就把那水渠给堵了,然后从旁边开了个口子,宁可白白地叫那水流走,也不让农场有水灌溉。

看农场的兄弟过去和他们交涉,那帮子家伙的头头居然阴阳怪气地说:“这水爱朝着哪里流谁也管不着,只要你们有能耐叫那水别从我们的地界上过那随你们,可从我们的地界上过,那你们可就要……”看农场那帮子兄弟气得险些就当场拿着铁锹把那家伙给埋水渠里去。

可还真是没法子!那帮子家伙放了话出去了,谁家要是叫水渠从自己的田地上面过,那以后出点子什么事情可就怨不得他们手狠!这还就真把我们农场的几个兄弟给憋着了!动手?那叫人看见了成什么了?不动手?那地里的菜可是一天天地看着蔫头耷脑地萎靡下去了。

就上报!据说当时团头不管,参座也不管,指导员也不管,就剩下了旷明哥哥他们几个尉官一合计,然后就想出了个点子。反正那一阵子,那帮子故意断水渠的家伙租种的田地里面天天地闹小偷,而我们出去跑个紧急集合之类的也肯定是天天遇见有人喊抓小偷。

那还说什么啊?大家伙就上吧?一夜小偷抓下来,一大片田地里面的菜也就毁得差不多了。连续地抓了一星期小偷后,那帮子家伙也就很自觉地把水渠接通了。

后来旷明哥哥知道了这事之后很牛×地哼哼了一句说:“小样的!我还治不了你们几个混混了?老子没当兵的时候,城里见识的混混多了去了,还没一个敢在我面前操蛋的!那谁?过去告诉三班长一声,今天晚上小偷应该会好好睡觉,不出去了!”

总的来说,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残酷感到难熬,就是在我们集训营中还剩下四百来号人的时候。

常规训练已经结束了,有些小毛病、小缺陷的兄弟都已经被淘汰了,剩下的这四百来号人里面,要说稀拉兵是一个没有了,全都是从那小一千人里面操练出来的尖子,至少也算是有点子过硬本事的。至少,我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可还没等我们开始感觉什么叫沾沾自喜呢,旷明们开始黑着脸把我们集中到了一起。然后,指导员就站到了队伍前面,两句话就叫我们知道了未来将会是什么日子。

“接下来的训练,是你们这群屌毛兵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从今天开始,训残了评残,训死了算烈士,开始吧!”

天地良心啊……从娘胎里面出来,对军队的印象就是官兵一体、勇敢顽强,最后剩下个红薯,连长还要让给伤员吃!什么时候听说过军队里面还能这么折腾人啊?当时那点子沾沾自喜,立刻就变成了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瞻前顾后、前怕老虎后怕狼!然后,旷明们立刻就确认了我们心里的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瞻前顾后、以及一切一切的担心。

操练操练,真是拿着我们先操后练啊!就说说这“操”!“操”,这个字眼能叫人想起很多的意思。我要说的,是其中精神层面的那个。知道什么叫精神上的煎熬么?那就是始终叫你生活在敌意和冷漠的环境中,叫你时不时地产生点子危机感和莫名其妙的绝望。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些老兵哥哥是怎么平衡爱护我们和操我们这之间的关系的。

我算不上职业军人,最多就是个半吊子而已,所以我不懂,也就没法子写。

可当时真的就是觉着步步危机,比如晚上正累得抓着周公死活不放手呢,就来个紧急集合,一顿傻跑之后就地宿营,然后抓着工兵锹吭哧吭哧地在冻得铁硬的地上刨个掩体,构筑步兵防御线。白天吃饭吃一半猛不盯地就是一颗发烟罐砸盛饭的脸盆里,然后满头满脸都是黄乎乎的烟渣子,抱着枪就要临机反应寻找攻击方向,然后或防御或是反击。

就这么说吧。我那神经始终就是绷紧的,可我那些个老兵哥哥就有这本事每天加码,叫你马上就觉着自己快要疯了但就是疯不了!

再说说这练!早上起来,一人身上挂四个大号的沙袋,再背上一床铁被子来个五公里——算是提神。沙袋大家都知道,铁被子没听说过或者是很少人听说吧?

其实说起来简单,就是几块钢板用背包带一绑,看起来就和背包差不多德行的玩意。可分量那就是几十床棉被的分量了。要说也就是我们那一两茬子兵知道铁被子的厉害,后来的新兵蛋子们都有了铅砂背心什么的训练工具,至少也是有个机枪、弹药箱之类的玩意作为配重吧。

当时那铁被子。可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啊!

背包带被那铁被子坠着,愣是能把背包带勒到骨头上去。大清早的就被这玩意勒着胸口,再加上四个灌满了砂子的沙袋坠着大腿小腿溜跶五公里,就是个死人也要卯足了精神才能坚持跑完吧?这就是起床后的提神!

跑完了,还先别急着休息,后面还有节目呢,还有个醒脑。刚放下身上这些个重量,旷明们立刻就吆喝着把人马拉到格斗训练场上。简单的护具朝着身上一戴,半小时,大家伙开练吧!

这都已经是经过了常规训练,后来又都学了点子一招制敌之类的套路,兄弟们动起手来还真是没轻没重,而且一个比一个好奇。

都想着昨天学的那锁喉、掏档、抠眼睛、拍耳根、砸软肋是不是真好使!那对面正好有个活靶子,你说换了谁谁不是手痒痒的就想着自己是武松、对面那位是老虎?半小时下来,这格斗目标中点击率最高的脑袋上,怎么地也要挨上几下“庐山升龙霸”、“天马流星锤”吧?这叫醒脑。

然后是健脾开胃、活血通淤、滋阴壮阳、养气凝神……这么着操练下来,就是头骆驼也熬得白天见星星了吧?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最可怕的是根本就没个盼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操练能熬到头啊!而且,这还不是熬就能解决问题的。

那么多操练的项目。一项不能通过考核的就淘汰,那种时时刻刻就紧贴在身上的危机感,更是能叫人活活的着急得发神经来。

我都已经说不清当时有多少兄弟在半夜猛地就从床上蹿起来,傻乎乎地坐着说“别淘汰我,别淘汰我,再叫我来一次我一定能行……”都是血气方刚的老爷们,都豁出小命地操练了这么久,“淘汰”这个词,就和失败者是同一个含意,谁都不乐意成为一个失败者,灰溜溜地坐上那辆卡车离开集训营啊!

就是这样,还是有一半的兄弟要走!这是军队,而且是军中最精锐的组成部分。哪怕是有一点点小毛病也不能被允许。训练和考核中没有人情,更没有一点点的徇私。好几个军人世家的兄弟,老爷子、老娘、哥哥、姐姐全穿着军装的,可就是有一个项目没过,还是要走……狼嚎般地哭喊着,或是石雕般地呆坐在那辆卡车上,离开!

我不想写出这些。尽管这后来的训练中有不少的项目,写出来就能吸引眼球,写出来就能叫人惊叹,写出来就能展现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风采!可我还是不想写。那些离开的兄弟,他们都已经拼命了。累吐血,练趴下。有项目实在是没法子过关了甚至会自己急得拿头撞墙……

就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就为了能够自豪地站在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序列中,庄严地朝着鲜红的国旗、军旗敬礼。就为了能够在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我们的老百姓需要的时候,拿出自己用命操练出来的本事上阵杀敌!

他们不是失败者!从来不是!永远也不是!对于我来说,他们是真正的爷们!是真正的英雄!就像是个挺俗气的小说中说的,只要是努力了,没登上山顶看到那壮阔风景的也是好汉。

我的那些离开了集训营的兄弟们,你们没登上山顶。但我们,我们这些留在了集训营中的兄弟,带着你们的眼睛去看那风景!因为,我们是兄弟!集训营结束那天发的那身马甲,那身沙漠迷彩的马甲我一直留着。还有当时的军衔和领花,都留着。

有时候家里人翻找什么东西,就能把那沙漠迷彩马甲和领花军衔从我那突击包底下翻出来,然后就跟我说:“这都是什么年月的东西了,该扔就扔了吧,尤其是这马甲都烂了,你留着还招虫子呢。”我就笑笑说:“不能扔,那上面有我的血,有我的汗,有我的魂,还有我兄弟的命。扔了我,你们也不能扔了这马甲!”

我还记得刚刚穿上这马甲的时候,好多兄弟眼睛里都有泪,可眼里还都是闪着精光,个顶个地精神焕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十个月!十个月前,我们还都是一帮子傻孩子。啥都不懂,最多就想着赚钱泡妞打架喝酒没理想没大志,估计这么下去,能在三十之前明白啥叫人生那就是个梦想。可现在,穿上这身马甲的二百二十几条精壮爷们,谁敢说咱们不是铁一般的汉子?

我们的教官就成了我们的班排长,而指导员还是指导员、团头还是团头,不过我们这个团真是人少,就二百来号战斗人员,外加上比我们人数还多的后勤人员,组成了一个团。

团头,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团头。就那么慢慢地走到台上,中气十足地朝着我们喊,连话筒都不用,那声音还震得兄弟们耳朵嗡嗡响!

“看看你们身上的军装,看看你们头上的军徽!穿上这身马甲,你们就有了义务!想想你们的老娘,想想咱们的乡亲父老!拍拍自己的心口想想他们的辛苦,你们就有了责任!啥责任?啥义务?那就是谁敢祸害我们的国家,谁敢祸害我们的老娘、祸害我们的乡亲父老,你们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去宰了那些狗日的王八蛋!有朝一日,我们的国家,我们的老娘、我们的乡亲父老需要我们上战场的时候,你们面对着那些个龟孙王八蛋,你们该怎么做?”

台下面静默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是一声齐刷刷惊天动地的吼叫!

“杀!”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简短、最有力、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领导讲话。那讲话现在还在我耳边响着、心里留着,就像我不肯扔掉的那身马甲一样,永远不会扔掉!

随着营地里面越来越多的大卡车开进来,旷明哥哥就告诉我们说马上就要开始转场了,这地方只是集训基地,我们该去新的地方继续操练了!

收拾行囊准备上路,好多兄弟听说以后集训营就有了固定的地方了,以后不再启用这个集训营了,心里就都有点子舍不得了。这地方再破,兄弟们也都在这里熬了十个月,而且这十个月可以说是改变了不少兄弟的一生。好多天南海北——要是不当兵这辈子都见不着面的小兄弟,就是在这个基地里成了割头换颈的生死兄弟,这个基地——就是我们这群刚刚穿上了马甲的爷们走出军营第一步的起点!

可这个基地马上就要被永久地废弃了,兄弟们就开始搜寻各自的纪念品了。

有的带走了一个铁丝网上的螺旋钢刺,有的拧下了自己安装的触发警报器上的螺丝,还有的干脆就是拿着多用工具板,从自己睡了十个月的高低床上切下了一小截钢管。都带走了一些东西。

那些被我们带走的东西,上面有我们的汗、我们的血、我们的咬牙坚持、我们暗地里的片刻犹豫,还有我们面对军旗的誓言以及我们那些没有最终通过的兄弟们的嘱托和期盼。

也都留下了一些东西。有的留下了自己的照片,有的留下了家中带来的一个小饰物,有的留下了自己磕掉的半片指甲,有的留下了自己写着只言片语的纸条。留下的东西上面,我敢说什么都有。怯懦、自卑、狂妄、虚伪……几乎一切世人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被深深地掩埋在了新疆的这个即将被废弃的基地里。还有我们的十个月青春。好像是在一切齐备了之后,大家出发。

行进在新疆的道路上,经常是上百公里不见一个人影。有两天时间,甚至连车队会车的次数,我们都能清晰地数下来。

荒凉和广袤这两个词,在新疆的土地上得到了绝对贴切的诠释。

所以当大家在路边看到了一条狗的时候,车上所有人都扯开了嗓子大吼起来。稀奇啊!上千公里不见人烟,怎么会有条狗出现在这荒凉的道路旁?开车的老兵估计也看见了,就慢慢地停了车,伸出脑袋朝着车上的兄弟们喊,说:“你们这帮子小子下去一个,把那狗弄上来!”

我们就嗖嗖地朝着车下面跳,江宽那巨孙子的家伙还很讨好地问了一句。说:“班长你是不是要吃狗肉?我知道有个贵州花江的兄弟烧狗肉那是一绝……”

那老兵哥哥就斜了江宽一眼,说:“你个屌毛,你就知道吃你还知道个啥?这方圆千里都人烟稀少,我们要是不管,这狗就活不成了。新疆这地方,不管是什么活着都不容易,就算是条狗那也是性命,能救了就救了吧!”

说来也奇怪,那狗根本就不用我们抓,自己就蹿过来了,很自觉地站在车厢后面摇晃,这尾巴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那意思就是等着我们抱着它上车?就带上了这条狗。

可能大家觉着奇怪,我干嘛为了条狗费了这么多笔墨?我只能说,这狗值得我写写,而且一定要好好地写写,因为它救了一个巡逻小队的命。不过,这就是后面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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