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矜夸，我实事求是地认为，大家都认为我很有文化。尽管隔了两重“认为”，但我明白，这种文化和陈秀所谓的文化无关，和九年义务教育无关。那些讨厌我的人，也只说我品行不端，就算写大字报，向我开炮，也只骂我是流氓犯。我学习成绩并不优异，卷面上的数字是硬性指标。大家对有文化的概念，似乎只停留在语文好这一层面。朝雨说这是旧思想在作祟。可我语文成绩也并不拔尖，看来大家对“有文化”的概念，只停留在文章写得好这一层面。朝雨说这是旧文化在捣鬼。
历史只是一个过程，文化就无所谓新旧。在朝雨的解读下，我的名字也很文艺。她猜测我的名字是出自屈原那句“长余佩之陆离”，但我告诉她我爸妈根本没读过《离骚》，我叫陆离只是因为我爸爸我爷爷我祖宗十八代都姓陆，并且我出生那天刚好赶上祖父离世而已。我说，我这叫生而不凡，命犯孤星，酷得很。
朝雨皱了皱眉头，你一张嘴有点儿遮拦，别瞎说，正青天白日的。
朝雨仍旧说她的理论，屈原应该是很漂亮的人物？你长相虽然平平无奇，但不要自暴自弃，只要坚持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做一个大写的人，你还有改造的可能。你要洁身自好，不要以为多就是好，那是物质贫乏年代的思想。尤其是针对女生。女朋友多了不起吗，那是封建糟粕，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二十一世纪呀。你说得对，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共产共妻，美女都是我的对象。但我不据为己有，环保共享。
朝雨说，滚，你这觉悟！我告老师。
陈秀基本上已经把上期的黑板报擦干净了，剩得一张单调的黑板。朝雨做事讲究，又强行要我和陈秀再擦一次。我们拒不妥协，还真拿自己当处女座呀？
朝雨拿了帕子跑了，我和陈秀面面相觑，以为惹得朝雨生了气。我们决定去食堂吃点东西，再从长计议，朝雨却拧着湿湿的帕子回来了。她径自去洗手间洗了干净，要再来黑板上擦过一次。在我和陈秀尴尬的笑容中，她走向了黑板，开始重擦。我抢过去，说，给我。
孟光接了梁鸿案了。朝雨说着，又是一语刺道，免动大少爷金手！
何苦来！我叹口气，又笑道，给我吧，倒记起仇了。金手银手，不如你的手。
我直接从她手里拿下了帕子，她也大方递给我，站在了一旁搓着手。我喊一声“子秀”，陈秀一愣，我把帕子远远地扔给了他。陈秀一时失守，手忙脚乱一阵，这才接住。
陈秀说，陆离，你不能这样借花献佛，借刀杀人吧？不讲究。
我说，就让你擦黑板，别的事儿还不都我来。
陈秀本不是个计较的人，便心甘情愿地擦黑板去了。
我双手叉腰站在一旁，朝雨望了我一眼。后来我问她为什么那一眼饱含柔情，为什么要临去时秋波一转？她说，是你眼神儿有问题。哪儿来的临去秋波那一转？
黑板净了，五月底天气，初夏时节，天宇折射的蓝光里，有一种明快的热。黑板一会儿就干了。我拿了粉笔，自行上前作画。我从小自学琴棋书画，虽然了无成就，但应付这一块黑板还是绰绰有余。
我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看电视要去亲戚家里，或者在广场角落一个卖影碟的小店门口。小店随时都用一个巨大的彩电放着碟片电影，一群小孩子便聚在门口，远远地观看。我一个发小曾经在那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看完了三部电影，看了成龙李连杰和周润发，转身骤然发现，天黑了，他迈步回家，突然双脚抽筋，摔倒在地。我在家没有电视看，各种小学生必读书目也已经翻得没味儿了，只好在家里偷看父亲藏在床头柜里的《知音》《花花公子》等色情的杂志刊物。实际上书中描写的很多东西，在年幼的我看来并无可以体会之处——类似心情，可以参照鲁迅《朝花夕拾·琐记》中，关于他撞见衍太太和丈夫看春宫图时的描写——我更喜欢看书尾的那些幽默笑话和藏在书中间的那一两页漫画。更多的时候，父母在家，我就拿起父亲的毛笔，在省下早上一个烧饼的钱买来的宣纸上涂涂写写。我初临颜真卿的《勤礼碑》，初中时候，进了城，在新华书店看到更多的书法册子，眼界大开，这才觉得颜体字太过端庄雍容，我更爱放诞不羁，爱光膀子打铁的嵇康甚于一本正经的孔老二。我改临赵孟頫，后来又改成王羲之父子，再变成米芾，变成苏东坡。但坦诚说，这些临摹都是扯淡。我不过偶尔兴起，只有漫不经心地写“我”体字，才是常态。朝雨不同，她下功夫临帖，只要是《九成宫醴泉铭》中出现过的字，她写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还是要求我去写黑板上的字，说是粉笔字写多了，指甲会变色，和数学老师一个样，洗不干净。字儿写烦了，我画画。画画我倒是一个人也不学，自顾自意淫，墨色山水，缥缈空虚，后来我写文章，也采用山水画的方式，点缀、留白、虚实、天然，追求意境，追求隐约的、简单的、婉转的美。早年，从父母以及他们接到家里的叔叔阿姨的言辞中，我知道自己的作品还算有些摸样。
图画很快被我勾勒出来，该写的文字也基本写完了。然而画却并不适合黑板报，显得不合时宜。黑板报画的多是卡通人物，用色大红大紫，而我做出来的黑板报，都是国画风格，山水花鸟梅兰竹菊，用色清逸淡雅。可我又有看不起别人黑板报文案抄课本的毛病，喜爱拿起粉笔自我发挥，一溜马，主题能从端午节跑到了非洲去。这样，图文两失策，都落了下成。不知道我们老师哪根神经发炎了，偏喜欢让我来做这事儿，从没来过什么奖状，他也不怪。末了，我在黑板上写：清晨微风，有雨与虹。
我和周围的伙伴们有一种奇怪的代沟，我完全可以跟他们在各种不同场合中谈笑风生，但始终难以摆脱局外人的视角。我一个叫做柳叶飞的发小曾用一种类似巫师的眼神看着我，说我身上有异于常人的气息。后来他辍学了，但总是喜欢找我玩耍，他说他一直欣赏我，“那是一种直觉，说不出为什么”。再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文章总是莫名其妙的便仿如天成，柳叶飞恍然大悟，说，妈的，我说呢，原来是你文曲星转世啊！我很得意，但得意的时间持续得很短，因为很快我便发觉他的论断大有商量余地。他接着说他自己是如来佛祖的灯芯，我说灯芯是青霞和紫霞，都是女的，你骑着小弟弟满街乱跑，除非你的小弟弟是灯芯，你把它点燃，我就信。他辩解道，两根灯芯，自然是一阴一阳，阴阳相济才能发光发热，王八蛋电影没**儿，骗人的。我还在找我的伴，也就是你说的那根女灯芯，有了她，我才能发光发热。后来柳叶飞告诉我他找到了他的灯芯，还把灯芯的名字文在了小腹上，浓郁的**覆盖着，仿佛是为了躲避如来佛祖和四大天王的缉拿。可他始终也没躲掉，老天有眼，疏而不漏，他的灯芯后来在别的男人床上燃烧了。医生说，嘿嘿，想去掉小腹上的文身，可能会导致你阳痿。
柳叶飞文曲星的预言成了笑话，我可没那么容易认命。我绝望地躺在芳草地上，夜幕一层层笼罩起过来。漫天的星星像是神灵的眼睛，在注视着苍苍茫茫的大地。银色的星河间，飘渺着亮白的云气。我顺着银河往西北方望去，见了一个巨大的勺子横在山巅，我指着中间的那颗开阳星说，嗨，你小子。它竟似突然眨了眨眼。这倒吓了我一跳，赶紧转身跑回家里去。
所有的小孩儿都会觉得自己跑赢了数亿精子，生而不凡。我初一刚来县城，没来得及结识当地臭味相投的少年，就和柳叶飞一伙儿，在长江边无人区研习降龙十八掌等上乘武功。秋夏之际，下午总碰上渔人来打渔。一条窄窄的渔船，下锚离开了江滩，仿佛细长的竹叶荡进了水杯。有豪迈的汉子，撒手抛下渔网，无数个菱形方格在瞬间展开，背面的阳光正好从这汉子的背后溢出来，透过这些菱形格子闪耀我的双眼。透过并不普照的阳光，我似乎觉察到这座江边城市艰辛而浪漫的往事。
我一个恍惚，凝神端坐，继续修炼我的武功心法。江水依然流淌，我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住在村子里的时光，那会儿我跑到河里捉螃蟹，吃掉它们的大钳子，然后鼓起自己的肱二头肌，看起来的确比之前更大。大人不止说吃螃蟹钳子会长力气，并说在河里逆流淌水能够把自己练得身轻如燕。我常常在河里奔驰，健步如飞，快过扁脚的鸭子。稍微长大，初中了，我开始读得通《离骚》，背得完《三字经》、会画简笔画，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周星驰演的那个唐伯虎。我问过我妈，我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天现异象，她说，你以为你真是文曲星呀！我暗地里猜想，或许是分娩的痛苦，让她无暇注意外界山河鬼神于转瞬间的叹息。我诚然向往一碗井水一瓢阳春面一蓑烟雨的诗意生活，但我的骨头咔咔出声血液滋滋作响，这辈子不混个生前身后名我会骂时不我予、我会骂老天不公。妈后来告诉我，我抓周时抓了只笔，我很高兴，问，是毛笔还是钢笔？我妈说，不是我打击你，你当时抓的是彩色笔。
彩笔能干气象的，我妈这样打击我，说明她并没有读过《秋兴八首》。但在后来我的兴趣转移了，我发现除了理想，还有个迷人的东西叫做女生。于是跟柳叶飞坦白，你说咱会不会是因为贪恋女色，被贬下凡来了。柳叶飞问，你别以为自己长得丑，就是天蓬元帅！
我对女性的热爱，一定是源自头发。在我小时候，我妈有一把好头发，黑，长，直，夜色一样，瀑布一样，直直的垂到后腰，美。在小镇第二完全小学读书的时候，班花——后来成为我的初恋坐在我前面，头发黑，长，直，夜色一样，瀑布一样，直直的垂到我的桌沿儿，美。我上课总忍不住要去摸摸，搓搓，嗅嗅。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发觉异性的美好，从头发开始，到眉眼，到脸蛋儿，到胸，到腿，一直深入到精神与灵魂。
我看着朝雨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鸟类羽毛的色泽。透过她的头发，她的轮廓若隐若现。朝雨对色调的把握比一般人好，我勾勒出来的画，自然由她来填图。她的影子斜斜抹在黑板上，填涂的那一段青云看起来就有了乌云的阴凉。擦黑板、画图以及写字占用太多时间，这一节课就要结束了。这节课下后，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吃完饭，学生们又继续回教室上晚自习。这晚自习打着自习的名号，总让陈秀想起那句歌词，你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老师结成虎狼之师，一点点蚕食我们的自习课。老师讲不讲是他的事，可听不听那，就是我们的事。我们太过聪明，好像卡通里的喜羊羊。喜羊羊是不怕狼的。
文化长廊是从教学楼去食堂的必经之地，上面是殷红色的飞檐，下边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一下课，这短短的长廊势就被人潮淹没，像是迁徙时期的动物世界。为了不妨碍别人，我决定先打道回教室，从长计议。我退后两步，看了看整体构图。四五个烽火台，五六截长城，黑板左上角是两三只桃花，黑板右下角是一座孤峰，孤峰左上角伸出三根松枝，松针飞落，仿若青云，又确是青云。留白处是我自己的文字，包括一首题目叫“形而上的孤独”的小诗：深色的海面延伸出黑色暗符/月下的珊瑚想要触碰头顶的天书/在一个越来越形而下的世界/我越来越感到一种形而上的孤独。
我问，朝雨，画得怎样？
我画画的时候，朝雨就一直靠在一棵丹桂树上，偶尔和陈秀交谈几句，却不和我言语，像是怕打扰了我。桂花儿还没开，叶子却很浓密，圆圆的树冠，构成一个绿色的巨大花球。这时她微笑道，我打九十九分，保留一分，防止你骄傲。
谢了！我打了个毫不清脆的响指，对陈秀说，子秀，收工！
朝雨看着黑板说，别着急呀，还有三分钟下课，还能再上点色！
我小心翼翼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明天再说吧。朝雨，明天我们再看你表现，好好准备，不要让组织失望。
不要脸！
陈秀笑了，我也笑了，并不理会朝雨的创作热情，匆匆收拾好东西，开始朝教室走。开了教室门，几个写作业的同学抬头来看，在这些目光的滋养下，我感到满足。但我知道，在这些家伙眼里，我是个玩弄爱情的浪荡子，他们一定害怕我伤害了他们可亲可敬的班长，我在他们的目光里找到了警示的信号。纵然如此，当人群涌动，当众人瞩目，如果朝雨走在我旁边，我就能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趾高气昂、眼神嚣张。后来网络上出现了一句让当时的我非常有共鸣的话：就喜欢看你们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朝雨说这句话很欠抽，千夫所指，还死不要脸。
我们把粉笔和尺子放在讲台上，把抹布挂在教室左前方那个只能看中央一台的电视机的支架上，然后把桶放回抹布的下边。子秀坐在最后排，为了赶快准备好冲去食堂，便飞速跑回到座位去拿饭卡以及餐巾纸。
我回头看了看朝雨，她对我轻轻笑，眨眨眼。她座位总是靠着窗户，算是她的一个小小癖好。我侧身让她先坐了进去。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坐下，下课铃声突然响了。只瞬间，无数学生突然爆发出积压已久的热情，你追我赶，拉拉扯扯。这栋楼便充斥了人类所能发出、所能制造的一切声响，像厮杀的战场，更像滚石音乐会的现场。
我赶紧找朝雨要了一张餐巾纸，抢先招呼着陈秀和林山南，和他们跑下楼去。朝雨跟往常一样，拿出数学练习册写。我知道朝雨的习惯有些特别，她喜欢等别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去食堂，大概她不太喜欢拥挤。有时候她妈妈会从家里给她送饭来，用一个天蓝色的饭盒装着。饭盒里的米饭饱满亮白，菜色鲜艳。
我母亲的饭也做得特别好，只是她从来没给我送过饭，如果她要送我也一定拒绝，作为一个男生，我拒绝被母亲这样疼爱。朝雨总说我有强烈的大男子主义，让人生厌。或许正是这种大男子主义，才让我一直没有勇气正式向她表露爱意，就算有，也只是旁敲侧击半开玩笑的说出来。如今，我对那一两年的记忆，已是非常片段化，对于当时内心的种种感觉，我也只能从这些碎片记忆以及当时留下的一些文字中去揣测。这种揣测极容易失真，但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法。如果不仰仗那些符号，鬼才知道我逝去的往事是不是真正发生过，那些已经离我而去的人是不是真正存在过。我是不是真正存在过？
食堂的饭菜并不好吃，大师傅对于盐的使用未免大方过度，奉节以前的确是盐的集散地，白盐山下还曾有一大股盐水。但咱有盐文化可不是说我们都是吃盐长大的，有文化不一定都是把墨汁儿当成牛奶喝。我分析，大概是因为菜做咸一些，我们便不得不多饭，菜的量就能够得以偷工减料了。柳叶飞听了我的分析后不以为然，科普道，你学校食堂和超市连锁的吧？盐放多了，你们渴得快，还不得去排队买饮料么？我觉得他论证得颇为严密，便幸福地向真理低头。我们一群人吃完饭回到教室，朝雨也吃完了他妈妈送来的饭菜，又开始在埋头写作业。
她安静地坐着，黑得发蓝的头发如旧垂下。我透过她的头发看她的轮廓，觉得美好极了，恍惚间闻到桂花香。那一刻，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和眼前这个女孩，一定会有很多故事发生。她的鼻尖眉眼在半偏头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惹人遐想。人间的滚滚红尘里，有人如此莲花盛开，如此亭亭净植。原来神会如此慷慨的赠送人类礼物。除了神，还有谁拥有这种完美且和善的力量呢。
朝雨没有因为教室的喧闹分心，就算自习课时，不管教室里进来一个或者出去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也都不关心，说那是纪律委员的事。我这个什么班干部也不是的人却总忍不住抬起头去瞧瞧，就好像担心会走进来一头犀牛或者裸奔狂。
我想起朝雨的天天向上。她的作业似乎比我们都多，永远也写不完，就像幻想之中我和她的未来，一样漫漫无尽。相比之下，我内心躁动，我热爱玩耍，我想站上万众瞩目的舞台。不过，偶尔有夜晚，路灯光浸透窗帘，室内昏昏暗暗。这时候我也会思考人生，把自己弄得疑神疑鬼。人是从哪儿来的？猴子是从哪儿来的？宇宙大爆炸之前有什么鬼东西？我死了去哪儿了？人的本质是什么？意义有没有意义？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思如泉涌，有时候又会感觉不堪重负，有时候又觉得整日昏昏沉沉，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忽然浆糊沉重得像是铅水。我拖着射完后的**一样疲软的身体，试着去运动运动，新鲜空气、大量出汗、全身舒展，让我思维明快。一个小时五千米，一节体育课一场球。我流着汗，喘着气，摸着自己跳动的肌肉，哼哼，我现在有力量操翻这个世界了。
陈秀的体育倒是很上台面，他肌肉发达，像是剥了皮的蛤蟆。他的头发上竖着，穿运动裤的时候比穿牛仔裤多，一望而知是条好汉。他却固执地认为自己属于“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那一类。实际上我们都不认为他是那样的人物。我觉得他很有趣，于是告诉他诸葛亮自我安慰的言语，果然，他开始摇头晃脑地哼哼道：时人莫之许也！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是林山南。他在高二的时候坐上了我的座位，成为了朝雨的同桌。这厮在初三的时候就是国家三级运动员，到高二的时候，便晋升为了二级。每当他说出来他的偶像是科比和徐志摩时，总会引起人十足的好奇，想了解了解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杂种怪胎。林山南体育好，讨女孩子喜欢。他找我学过一段时间怎么写诗，我看了看他类似于顺口溜的习作，譬如“姑娘姑娘美如花，我想把你抱回家，回家去见我爸妈，我的床儿软又大”，让他先回去练字。他的字儿比我写的还潦草，我的潦草尚有一定章法，某几笔甚至是出自名家，他的便纯粹是瞎写。甲骨文还可以考究，置于林山南的字儿，没有他的陪同阅读，大概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破译得了。
要男人欣赏另一个男人，是很困难的。但我依然欣赏林山南，就像我欣赏我的发小柳叶飞一样。柳叶飞也打球，他打的球是桌球，看起来优雅些，不过当时的老师家长都觉得那是流氓运动。叶飞从不写诗，甚至丝毫没有这种想法。这样我们感到奇怪。少年人写诗不跟**一样吗，他居然不写诗。况且当时的奉节号称诗城，就连广场上的乞丐都会吟“朝辞白帝彩云间”，如此彬彬之盛。他没考上高中，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以外，我和他基本上没什么好事儿需要交集。不过我一直不愿与他失去了联系，朋友是旧的好，这个旧朋友总让我想起司马迁写的侠客，就算我为了女人插他两刀，他还要帮我销毁凶器。
陆离，干了这杯，如你所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我干下这杯酒，还是忍不住提醒柳叶飞：不，李白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