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95年7月10日晚上7时雷电交加
地点:宁扬市妇幼保健院产房内
一名年轻的产妇在顺产过程中突发妊娠性合并心脏病被紧急转去剖腹产,在医护人员的紧急施救下诞下了一名孱弱的婴儿,而这名产妇却因心脏病最终回天乏术。
婴儿的哭声凄厉不绝,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抗议命运的不公,在场的医护人员个个低头不语,为刚失去生命的年轻女人默哀,产房内气氛凝重到窒息。接生的医生在妇产科呆了二十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产妇在生产前的各项检查均显示正常,产检资料也显示产妇和胎儿很健康,可就在刚才那名年轻的产妇竟然在顺产过程中突发心脏病。
“除非……”一个脸色惨白的助产士刚想说下去,就被身旁的另一个护士阻止了,负责这次生产的戴医生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两个小护士就自觉地退后几步。
“这件事我会跟院方解释,你们还站在那干吗?还不快点把那个婴儿送进观察室?!”戴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丢掉性命的年轻的女人的尸体已经被赶来善后的护工抬出去了,只留下清洗台上那个瘦小的身体在不算厚的抱被中轻轻地蠕动。可能刚才哭的太用力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之前洪亮的啼哭声相比区别很大。两个小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抱被中抱出来换上了新生儿的衣服,可能因为刚才施救现场气氛凝重,她们的精神太过紧张,竟然没注意孩子的性别,就在此时才注意到这是个瘦小的女婴。
两个小护士从没像今天这么感伤,以往这些可爱的精灵一降临人间,产房外他们的家属就像中了大奖似的欢呼雀跃,然而,这个女婴一出生便与她的妈妈阴阳相隔,产房外只有她的爸爸一人抱头苦等,在她们各自感伤的时候,其中一人恍然间好像看见女婴乌黑的眸子里反射出猫眼一样的幽光,起初像两团绿色的火焰在燃烧,但几秒钟以后变成了两团火红的妖异的光芒,她用手肘抵了下另一人,没想到另一人已经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她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眼前的女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就在她们想要大叫护士长的时候,那个女婴恢复了正常,那双乌黑的杏仁眼亮如同倒映了夜空的水潭清澈见底,两个护士无法将这样的眼睛与刚才见到的诡异的光联系在一起,她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尹在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妇幼医院的太平间的,当他看到心爱的女人杨沫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间时,他的内心就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万次,心痛到窒息,他不明白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送进产房前还冲他微笑,怎么短短几个小时,她就永远地离开人世了呢?他跪在杨沫的尸体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当助产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全身裹着布的婴儿站在尹在仁面前时,尹在仁“啊?”的一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孩子?”他睁大眼睛看了看面前的婴儿问道,面前三十来岁模样的助产士轻轻地点了点头,尹在仁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去抱,就在触碰到婴儿的一刹那,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那次事件后,医院并未展开调查,而是对外封锁了消息,涉事的医生和助产士对此也绝口不提,加上受害者的丈夫尹成仁在这不久后就失去了联系,这件事也就慢慢地过去了,笼罩在妇幼保健院的阴霾也随着时间渐渐地消散。
转眼到了事发的第四年,也就是1999年7月10日这天。这四年来每到这一天,尹在仁总会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半天给女儿尹双双准备生日午餐。
等尹在仁热火朝天地忙完后,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夏天的正午总是很热,可今天老天爷像“格外开恩”似得乌云蔽日,窗户外还不时地吹进来几缕凉风,使这个生日“午宴”在燥热的夏天里多了一丝清凉。
午餐是一碟酱猪耳朵,一碗红烧肉,一锅青菜煮牛肉,一碟花生米和一盘清新爽口的黄瓜片,再加上一瓶高浓度酒精的二锅头,这几年,他一直酒不离身,每到夜深人静女儿熟睡后,他就会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喝酒对于他的意义只是解脱,而不是交际手段,厂里的同事经常邀请他出去吃饭喝酒,他都一一谢绝了,日子久了,也就没什么人际交往了,就连自己女儿过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没什么朋友来。
想到这,他苦笑了一声,然后在桌子的对面放上一杯二锅头,“沫,今天是咱俩领结婚证的第四年,也是咱女儿出生的第四年,干杯!”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年幼的孩子不懂父亲为什么跟空气说话,跟空气敬酒,她歪着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奇怪地看着父亲对面的空位置。
尹成仁虽然才25岁出头,但却长得十分老成,乍一看像35岁,他双眼眼尾低垂,鼻大唇厚,给人以忧郁笨拙的印象,可他的女儿双双却长着一副活泼灵动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像宝石般璀璨,散发出迷人的光芒,薄厚适中的樱桃小嘴微微上翘,加上全身白皙晶亮的皮肤,活脱脱就是外国电影里的瓷娃娃!
“你长得真像你的妈妈啊!”每当尹在仁凝视幼女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叹,甚至在喝醉时抱住孩子大哭,常常吓得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失去爱人的痛苦只有在面对孩子时才会加剧,酒醒后,他为当时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内疚,年幼的孩子对父亲的行为无法体会,只会扑闪着大眼睛乐呵呵地傻笑。
“双儿,跟你妈妈干一杯!”尹在仁才喝了一杯酒就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他在孩子的碗里倒了热水,示意她捧起来学他刚才的样子。
双双被父亲这一举动逗乐了,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呵呵的。天真烂漫的笑容融化了尹在仁的内心最坚硬的部分,孩子越是天真可爱,他越感到内疚自责,早早失去母爱的呵护,难道让她又失去父爱吗?想到这,他将桌上刚倒满的白酒一饮而尽,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是孩子的姨娘,是妻子杨沫的亲姐姐,就在妻子死后一年,她找到了他们,并且告诉他杨沫自小被人抱养,一直生活在宁扬市的小县城里,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姐姐存在,她是在父母的遗书里得知这件事,并且决定找到妹妹相认,她幻想很多和妹妹相认的情景,但万万没想到妹妹已经不在人世。尹在仁至今都记得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样子,一头齐耳短发,干净利落,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乍一看和杨沫有几分相似,仔细看她的五官比杨沫更加精致,高鼻梁,深邃的眼眸,让人想到混血儿,洋娃娃。她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丝毫听不出她的祖籍地方语言。她喜欢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充满了倾听的渴望,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吞噬,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种眼神变了,变成了对他的怜悯,说实话,他讨厌别人可怜自己,尤其是女人。
随着来往的次数增多,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有不解,有不甘心,还有些他捉摸不透的东西。有一次,她趁他不备时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他被吓了一跳,但随后就用力拨开她纤长的手指,当她那双柔软的手被他粗暴地拨开后,她屈辱地将手攥成拳头,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两年来,女儿白天由那个女人代为照料,晚上交给他,现在那个女人突然不来了,带孩子的问题成了他急迫解决的问题,除此之外,他还隐约发现那个女人的不告而别竟在不知不觉中给他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空洞感,每当女儿歪着小脑袋问他“姨娘呢?”,他就陷入深深地自责与懊悔中,全然不知手指间夹住的香烟燃烧到根蒂时带来的疼痛感,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难道真的要一辈子活在妻子死去的阴影里吗?”
不久,尹在仁和宿舍楼底下一个独居的七旬婆婆谈妥报酬,工作日白天将孩子带下去给她照看,晚上下班再领回。
“双双,你想不想姨娘?”尹在仁放下杯子,突然眼神温柔地看着孩子稚嫩的脸说道,双双扬起稚嫩的脸蛋回答,“想!”
“我带孩子去找自己的姨娘,好吗?”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桌子自言自语道,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也好像真的有一个人坐在那张板凳上面露微笑地听他说话。
“双双到时候要和姨娘玩躲猫猫的游戏!”年幼的孩子说着竟手舞足蹈起来,他会心地笑了,“不如现在爸爸就陪你玩捉躲猫猫吧?”,“好啊好啊!”孩子说着就溜下板凳,打算朝房子里的某处跑去,“不急,爸爸捂住双眼数到十,双双就趁这段时间藏起来,然后爸爸去找双双!”,在尹在仁的数数声中,孩子一呲溜的功夫便跑到房子里的某个角落躲起来了。
尹在仁知道她又躲在自己房间里的小床下,但还是假装找不到来回在客厅里踱步,逗得躲在床底下的孩子“咯咯”地笑出声。
就在此时,客厅的大门外响起很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门上响起两声轻轻的敲击声,紧接着是一阵沉默。尹在仁在县里一个大的化纤厂工作,他们住的是带露天走廊的那种老式员工宿舍楼,共四层,离厂区足足有五六公里的路程,四周比较偏僻冷清,除了他们这栋宿舍楼,看不见其他大型的建筑,斑驳陆离的外墙和周围冷僻的景象相互衬托,构成一幅死气沉沉的水墨画。
自从那个女人走后,孩子白天就在楼底下那个七旬婆婆家里,晚上由自己带着休息。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昨天下班前就跟厂里请了假,也就是说平常这时候除了楼下的老婆婆宿舍里是没人的。
会是谁在这时候敲他的门呢?他想到会不会是楼下的老婆婆,但是转念一想立马否定了,她腿脚不好,从不上楼,要不然也不会拒绝他的邀请了。
“难道是小偷?”想到这,他感到胸口一阵紧张,呼吸也变沉重了,他轻手轻脚地拿起门后的一根铁锹,全身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
门外几米处蜿蜒向上的楼梯因年久失修而变得愈发不牢固,有人上下楼会发出“咯吱”的声响,尹在仁竖起耳朵努力地聆听门外的动静,说不定此时这个神秘的人已经下楼梯去了,但令他失望的是,门外仍旧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尹在仁的心像悬在了嗓子眼,他紧握铁锹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水,空气仿佛凝结了,就在他壮着胆子将脸贴在门上企图从门缝里窥见到门外动静时,一股带有酒味的温热气息隐隐约约地从门外渗透了进来,“难道……这人也贴着门想往里面看?”想到这,他的心骤然一紧,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爸爸?”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忽然听到小孩的房间传出叫声,他满眼担忧地朝小卧室看去,年幼的女儿对此毫不知情,如果贼进屋了,会不会……他不敢往下想。
与此同时,他听到门把手被什么东西钳住了,“难道他要……撬门?”他的心被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父爱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必须把孩子卧室的门锁上!”,他飞奔到小卧室,对躲在床底下一无所知的孩子柔声说道,“双儿,现在跟你玩另一种游戏,不管你待会听到什么动静,都好好地躲在里面不准出来,如果照做了,你就赢了爸爸,会得到一份惊喜哦!”
缩在床底下的孩子原本还沾沾自喜,但突然看到爸爸那张因紧张而扭曲的脸时,还是被吓了一跳,虽然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临时改玩另一种游戏,但还是不自觉地将身子往里面缩了缩。
尹在仁不确定女儿究竟会不会照做,但形势已经不容他多想了,他转身迅速地将小房间的门锁上,随后重新拿起铁锹隐藏在门后,等待贼进入的那一刻,给出有力的一击。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大到每一声都能刺穿他的耳膜,他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门突然被打开了,而与此同时,窗外的一个炸雷惊起,他这才意识到窗外的天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灰暗了,像晚上六点钟左右,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闯了进来,与此同时,他屏住呼吸使出浑身力气将铁锹朝那个身影砸去,可能因为紧握铁锹的手心沁出的汗水使得他有些手滑,亦或许太过紧张,铁锹被他重重地砸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响,他扑了个空。
紧接着,又一条紫色的闪电划过天空,这时,他看清那人戴着口罩,剃着平头,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一把扼住了尹在仁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尹在仁被掐住喉咙,整张脸扭曲着,他拼尽全力挣扎着,双手胡乱地拍打那人的脸和前胸,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他突然记起桌上有只二锅头酒瓶,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桌上的酒瓶朝那人的脑袋砸了过去。
那人被酒瓶的碎玻璃渣刺破了脸颊,手松开了,尹在仁站在原地气喘吁吁,他觉得自己刚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回来了,此时,那贼正恼羞成怒地瞪着他,缓缓地从裤腰带上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对准尹在仁,恶狠狠地说,“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尹在仁喘着粗气,脑子却很清醒,这时候如果再跟这个力大无穷的恶贼硬拼,估计只有受伤的份,于是他很识相地告诉他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在自己的房间,恶贼见他很配合,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他大步跨进尹在仁所指的房间,一番折腾后,他发现所谓值点钱的东西就是放在床头柜上的一部陈旧的BB机和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几百块钱,他不满足地摇摇头,重新拿刀子对准尹在仁的脖子,恶狠狠地嚷道,“你当我是傻子?全部身家就这几百块?赶紧把所有存款给我拿出来!”
尹在仁意识到瞒不住恶贼,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银行存折交给了他,企图快快打发他走,“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密码是******”
那人接过银行存折,听到密码后并没立刻表现出相信的样子,而是要胁迫他一起去取款,尹在仁虽说不情愿,可为了女儿的安全,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就在那人拉起尹在仁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听到另外一间房间内好像有什么声音传出,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直没打开另外一间房门,“那个房间是干吗用的?”恶贼粗暴地问。
“大哥,我已经给了你我的全部财产,那间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就放了一些杂物啊!”
他不理会尹在仁的再三解释,一步一步地走近那扇被锁起的小门,“钥匙,快给我钥匙!”恶贼突然转身恶狠狠地命令尹在仁,而此时的尹在仁就像疯了似得突然抱住了那人粗壮的身子,那人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而后从身上掏出匕首,狠狠地往紧抱住他的尹在仁的背后刺去,鲜血当即喷涌而出,染红了尹在仁的白色小褂,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住疼痛死死地抱住那贼,那贼被彻底激怒了,他挣脱尹在仁的纠缠,一把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想都没想,就冲他猛地刺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冰冷的刀子一下下地刺进了尹在仁的后背、头部、手脚,他还没没来得及反应,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恶贼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时发现闹出了人命一下子慌了手脚,夺门而出之前,他还不忘拿起银行卡和几百块钱现金,以及那部陈旧的BB机。
此时窗户被大风无情地刮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闪电划过天际的刹那,轰隆隆的雷声便随即而至,豆大的雨滴落在楼下,腾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埃。尹在仁的尸体蜷缩在客厅里,尹双双僵坐在自己的房间内,就在刚刚,她透过门缝目睹了爸爸被恶人杀死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