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7.10”案件在犯罪嫌疑人李明祥的坦白交代中画上圆满的句号，但李明祥在口供中提到的受害者尹在仁用来击打他的酒瓶以及痕迹检验报告里的足迹疑点使得案件变得愈加扑朔迷离起来。
宁扬市公安局局长刘长德召开了案件讨论会议，出席会议的有副局长陈松，刑侦支队队长徐凯，副队长罗思，尸检中心的主检法医师张伟，痕迹检验部主任王涛等。
“怎么证明犯罪嫌疑人李明祥口供里所提到的死者用来击打他的酒瓶存在呢？”副局长陈松首先发问道。
“我们在案发现场的桌子上找到两只玻璃杯，里面化验出酒精成分，我们在他家的橱柜里找到好几瓶未开封的白酒，但我们在橱柜外面没有找到一瓶酒，哪怕是个空酒瓶！所以这点很奇怪，总觉得案发现场缺少了什么！”痕迹检验主任王涛回答道，尽管处于不惑之年，但精神饱满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既没有秃顶也没有啤酒肚，给人一种严于律己的感觉。
他一说完，罗思就接着说道，“在李明祥还没有被抓捕归案前我和王主任就这点进行讨论过，经过走访，我们得知死者尹在仁好喝酒，他有个习惯，每隔几天就会批量清理掉家里的空酒瓶，据我所知，案发前一天尹在仁已经将屋子里成堆的空酒瓶扔掉了，所以他在第二天单独清理掉一只酒瓶的可能性非常低，再结合勘验人员检验出现场找到的两只玻璃杯中有酒的成分以及在现场靠近门口的位置验出酒精成分这两点，我们基本确定犯罪嫌疑人李明祥的口供属实，现场曾经有一只酒瓶，被死者尹在仁用来击打犯罪嫌疑人李明祥头部，但之后不知所踪！”
“嗯！从现有的证据来看，的确存在口供里的酒瓶！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死者不是单身吗？为什么他要用两只玻璃杯饮酒？难道案发前有客人来过？”陈松挥了挥手打断了罗思的话。
“经过我们调查，死者一直独来独往，只在曾经和一个女人来往密切，那个女人给他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孩子，但最近几个月突然就不来了，案发时除了楼底下的蔡素珍老人，并没第三个成年人在那栋宿舍，所以我猜他用两只玻璃杯喝酒，可能只想和去世的妻子喝一杯吧！”罗思说到这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她很同情死者的遭遇，其中的缘由她也不清楚，或许仅仅因为同为人父母的关系，她暗自下决心要替死者讨回公道，要为所有惨死他人之手的人讨回公道。
“问题是谁带走了那只碎酒瓶，又为什么要带走那只碎酒瓶呢？”小陆皱着眉头边思考边脱口而出。
“会不会是报案人王大华打开门后看到案发现场实在太惨烈了，出于一种好心，他私自清理了那些能刺破脚掌的碎玻璃瓶？”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凯提出了自己的假设。
“你说的报案人出于好心清理现场垃圾的情况不可能发生，一般人进入案发现场见到满屋子的血腥害怕还来不及，怎么会那么奇怪随便碰案发现场的证物呢？除非王大华是犯罪嫌疑人，但是这一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第一，我们调查过王大华的不在场证明，他在案发当天一整天都在厂区工作，有很多人证，第二，我们的勘察员在现场验出的四种足迹中，有些残缺的足迹表面呈现出人为擦拭的痕迹，经过我们的勘查员分析，是有人在抹掉自己的足迹时不小心连同底下的足迹一起抹掉造成的，目的就是掩盖自己的足迹！而残缺的足迹中有犯罪嫌疑人李明祥的，有死者尹在仁的，有死者女儿的，唯独没有王大华的，王大华的足迹是很完整的，如果要掩饰自己的足迹，不应该把自己的足迹也一并清理掉吗？与其做那么繁冗的小动作，何不直接以报案人的身份解释，所以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掩盖罪行的目的拿走案发现场的碎酒瓶都说不通！”罗思反驳道。
陈松瞥了一眼徐凯，脸色不自觉地阴沉了下来，“你怎么提这么愚蠢的假设？你到杀人现场给人捡垃圾去啊？还刑侦队长呢！小罗你继续说下去！”
会议室内的气氛随着陈松的话音的落下而变得凝重起来，一时间罗思竟忘了怎么接下去，半晌，她才继续说道，“根据尸检报告上的死亡时间，下午两点半到三点期间来看，李明祥离开时，死者还没有死亡，因为致命伤在心脏，最多几分钟人就会死亡，所以我初步判断有人在李明祥走后两点半左右到达了现场杀死了尹在仁，并且出于某种目的带走了现场散落的碎酒瓶！”
罗思的这一推断一出，会议室里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人觉得罗思的推断很合理，也有人提出不同的观点。
“李明祥离开案发现场的时间可信吗？他会不会记错，或者故意说错？”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越突然发问道。
“再故意编造一个死者用酒瓶击打他的故事？然后事先倒两杯酒一饮而尽留下证据之后带走酒瓶？我们去李明祥的家里走访过，李父证实李明祥在案发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时头上包扎着，我们又去李父说的那家诊所问过，诊所的张飞医生已经证实李明祥在案发当天下午两点半左右在诊所就诊，当时是胡娟护士给他包扎伤口，他们一致证实李明祥在案发当天下午两点半左右正在距离案发地5公里外的张飞诊所包扎伤口。李明祥那天骑的是李父的自行车，加上案发当天下过雨，道路泥泞，他最快也要半小时到达张飞诊所，所以他说临走时快要到下午两点钟应该是确信无疑的！”罗思一边翻阅面前的资料一边不紧不慢地回道。
“蔡素珍老人的证词是这样的，当天她下午她一个人在底楼宿舍午睡，一共醒来三次，第一次醒来时是在案发下午一点半，她听到外面在下雨，没有听到可疑声音，第二次醒来时是在案发下午两点钟左右，她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第三次醒来时是在案发下午三点钟左右，她听到外面有人走下楼的声音，以为是受害者小尹，想出去找小尹，却因为腿脚抽筋和下雨天气留在了房里，蔡素珍老人的证词说明了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案发当天去过案发现场的有两拨人，第一拨人也就是李明祥是在下午快两点时离开，而第二拨人在他离开后进入案发现场，下午三点左右离开！这个老人是本案中至关重要的证人，她的证词有很大的参考价值！”罗思翻阅完面前的证词资料后，表情严肃地汇报道。
“等等罗队，陆青跟我说过那天老婆婆第二次醒来时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老婆婆自己不确定，小陆根据老婆婆的话自己加以揣测了一个时间！”李越说完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小陆，小陆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尴尬地点了点头。
罗思狠狠地瞪了一眼面色已经土灰的陆青说道，“小陆，你难道不知道证人的证词要和事实一致吗？怎么能加以自己揣测？还有多少是你自己揣测的？”
通往案发地要经过大巷镇西面的鸡尾村，那一带大多还是土路，每逢下雨天气，路上泥泞不堪，车人难行，小陆一边开车，一边和副驾驶座位上的罗思抱怨，“这什么烂路啊？上次过来时老天在下雨车子直接陷到沟渠里了，害得我满荒山野岭地找拖车的，今天来还是雨天，这走的什么霉运哦？千万别又陷进沟里啦！”
“你还好意思发牢骚？”罗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见状不妙，小陆只好赶紧闭上嘴，专心致志地开车。过了好长一会时间后，车子驶入了鸡尾村的主路道，泥泞的马路上积着雨水，车子驶过时，泥浆四溅。
“小陆同志，你还是见习警察，我希望你能在工作中多认真，少抱怨！你确定这本证词笔录里没有需要纠正的地方了吗？”罗思一边翻阅陆青的笔录，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罗大队长，我陆青对天发誓，我除了漏写了蔡素珍老人是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下楼的这件事，其他的，就连陈芝麻烂谷子破瓶子的事……都……”小陆说到一半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罗思瞪大双眼瞅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真的没有需要纠正的了吗？！”
小陆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他咂了咂嘴，转头对罗思说道，“罗队，我好像……漏写了瓶子的事！”
接下来小陆跟罗思一五一十地讲述了那天走访案发宿舍楼楼下的蔡素珍老婆婆的经过。
“小伙子，四楼那家男人真的死了吗？”老婆婆佝偻着腰，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浑浊的老泪从她的眼角溢出，小陆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刚见到蔡素珍老人时的情景。
“是真的，我这次过来主要想了解下他，听说他雇佣你给他带孩子，你应该对他比较熟悉吧？”小陆怕她听不真切，凑近了她的耳朵问道。
“我老太婆虽然老了，但我的耳朵很灵光，你不需要凑这么近的小伙子！是啊！他每个月给我二百块钱，让我给他看着孩子，他家那个小姑娘非常可爱！”老婆婆说着用袖口擦了下眼角，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更伤感了。
“您能讲讲昨天你见到他的事吗？”小陆放低音量问道。
“昨天是小尹的女儿过生日，本来小尹要我上去做客的，我寻思着上楼不方便就没去，小尹见我推脱就没再要我上去了，他说会给我带点饭菜下来，可我睡了好长一会午觉都没见他送饭菜下来，我还责怪他说话不算话呢，没想到……”老人的嗓门有些嘶哑，小陆转身倒了一杯水递了上去，老人“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稍作休息继续说道，“哎！那家的男人，命真的苦啊！我听这里的人说，前几年他老婆生产时难产死了，后来就剩下他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到处碰壁，之后才来到我们这，幸好来了没多久就有一个女的经常来帮衬，原以为那是他的新对象呢，谁曾料那是他的小姨子啊！”
“小姨子跑来给他带孩子啊？不太可能吧？他会不会骗你们的？”小陆停下笔，一脸狐疑地问道。
“不可能，小尹这孩子很老实本分，如果是他对象他一定会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老婆婆语气坚决地回道。
“那他的小姨子给他带了一段时间的孩子，后来呢？怎么雇佣你看孩子啦？”小陆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啊！以前白天他小姨子就在这给他看孩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女的不来了，问小尹怎么回事，他只淡淡地说小姨子要结婚了，你说小姨子都快结婚了，能是他对象吗？所以后来小尹才托我白天给他照看孩子的！”老婆婆如实地说道。
“他的小姨子后来就没来过吗？”小陆紧接着问道。
“反正我没看到她再来了！”
“那你有他的小姨子的家庭住址吗？或者电话也行！”小陆问道。
“没有，小尹没告诉过我这些，而且我们只是上下楼的邻居加雇佣关系，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老婆婆有些不耐烦地回道。
小陆意识到不能在小姨子的问题上再继续深究了，赶紧话锋一转，“你记得昨天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吗？”
“嗯！小尹叫我去吃饭，我拒绝了以后又感到头昏脑涨，就趴床上睡午觉了，大概睡了一个小时吧，我记得醒来的时候瞅了一眼大钟，正好下午一点半！”老婆婆努力地回想。
“那你醒来时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小陆继续追问道。
“我听到外面打雷下雨了！”
“还听到什么声音了？我说的是可疑的声音！”小陆试着提示道。
“我们这老楼房的楼梯都设在外部，年月久了，就算有人轻轻地垫着脚尖走，都能发出“咯吱”的声响，但是昨天下午那时候正在下雨，雨声还挺大的，我只听到外面楼梯上噼里啪啦地落雨的声音！”老婆婆摆出一副很确定的样子。
“我查了天气预报，昨天这时候雨应该停了，你听到其他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走过吗？”小陆抬起手腕上的表，表盘此时正显示下午两点钟。
“在我第二次醒来时，我倒是听到外面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您是说之后您又睡着了，第二次醒来时听到外部楼梯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小陆听到这立马来了精神。
“严格来说是我在睡梦中听到的，我第一次醒来时由于头很疼，就继续睡下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间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踩楼梯的声音！声音由上而下，我心想小尹总算想起我了，但我人老了，加上身体有些不适，睡沉了也不易起来，我就一直睡下去了！”老婆婆不厌其烦地对他娓娓道来。
“那您这次又睡了多久？”小陆追问道。
“我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醒来一看大钟，指针正指着下午三点钟，我的肚子再也受不了饥饿，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于是，我就起床了，就在那时，我听到外面的楼梯上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在想难怪小尹忘了我这老太婆呢，原来家里来了客人了！”
小陆面色凝重地问，“是上楼的声音还是下楼的声音？”
“是下楼的声音，人走到离我门口不远处时，我听到一些碎玻璃的声音！我想或许是小尹打破了酒瓶，那时候急着送下去扔掉呢！”老婆婆皱着眉头回想。
“玻璃声？”小陆好奇地问。
“小尹经常喝酒，哎，三天两头地往外扔空酒瓶呢，就在我打算开门问小尹为什么不给我送饭时，我的腿抽筋了，自己足足在床上缓了几分钟的神，生疼的！等我出去想看小尹的时候，却不见了人，此时我看天色灰暗，好像还会下一场大雨，我就回屋里去了，傍晚我远在乡下的孙子给我送来一点粮食，我门都没出一步！第二天一早就看到外面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警车，我问了你们其中的警员，才知道楼上的小尹昨天死在了家里，造孽啊！什么人干的这是？对了，他姑娘没事吧？”
“他姑娘被送去市医院治疗了，您别太担心！”小陆安慰道，之后他将老婆婆的话简单地整理了下，“老婆婆您第一次醒来时是昨天下午一点半，发现外面下雨并没听到可疑声响，第二次，哦不，应该说是在朦朦胧胧中您听到外面有人走下楼梯，这时候我猜应该是昨天下午一点半至两点之间，老婆婆您第三次醒来时，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您听到外面有人走下楼，以为是受害者小尹，想出去找小尹，却因为腿脚抽筋和下雨天气留在了房里，直到第二天早上警车到场，才得知小尹，哦，也就是尹在仁去世的消息！对吗？”
“对！那么说，我昨天下午听到的脚步声就是杀人犯的？”老婆婆瞪大了眼睛。
“很大可能是的，我们局里的张法医跟我们罗队长透露死者的死亡时间很可能是在昨天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那你昨天三点听到的脚步声肯定不是尹在仁的！那你第一次醒来后又睡下听到的下楼声又是谁的呢？”小陆越说越觉得乱，直到最后抓耳挠腮，捶胸顿足，他早已把罗思队长让他不要外泄案件调查情况的警告给抛之脑后了。
“我老太婆差点就跟出去了，哎呀！真是造孽啊，你们可一定要抓到那个杀死小尹的杀人犯，替小尹报仇啊！”老婆婆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小陆惊得够呛，一团乱麻之际他忘了在笔记里加入有关老婆婆听到碎玻璃的细节。
“你这愣头青，警队里怎么学的？竟然随便泄露案件调查的信息！”罗思听到这里早已经七窍生烟，她已经全然不顾形象破口大骂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