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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相见

还没有走到前山迎客厅,远远就听见了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还有鼓乐声,丝竹声交杂,到处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此次定亲,黄山派是大宴宾客,主要弟子及主要嘉宾坐在厅里,外面因为下雨,搭好了帐篷,嘉宾的门人子弟及一些不入流的弟子和普通的街坊乡亲都是请在了外面。

韦君如的出现,黄山弟子坐在帐篷里,自然也没有注意,那些跑菜端酒的更是不会在意,就听猜拳声,罚酒声不绝于耳。一道道大鱼大肉、野味佳肴、羹汤糕点被端上了酒席,芳香四溢。酒喝多了,相互间牛皮吹大了,菜反而吃的少了,就见每一桌上的菜都已经一个个被叠着放了起来,摆满了全桌。

韦君如走进了大厅,便开始寻找小师妹的踪影。此时大厅里也摆满了酒席,坐了很多人,可这里却与外面氛围完全相反,桌子上并没有放很多的菜,但却各个很精致,每桌上还都配了水果、蜜饯和糕点。每个人面前的茶盏里,都已经泡好了茶,旁边地上也都放好了酒坛。

这里面的人可要文雅得多,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都在静静地看着前面台上的演出,一排教坊艺人正随着笙箫合奏在翩翩起舞,音乐清越柔和,舞蹈婀娜妩媚。

台下最前面的大桌刻意与其它的桌子保持了距离,它摆在了最当中,后面的桌子都分别在它身后两侧。大桌前用屏风挡住了众人的视线,除了只见那木雕屏风上的芙蓉花外,里面的人却是无法看见。负责端酒端菜的人全是大师兄最亲近的几位弟子,还有山下“德品客栈”调过来的几位最漂亮的丫鬟在做服侍。

今天的酒席安排也全是承包给了这“德品客栈”。据说这黄山脚下最大的酒楼客栈,背后的真正的主人就是皖南江湖上最大富翁之一的“天地镖局”的总镖头古飞羽,而古飞羽是叶飞很好的朋友。

此次与华山定婚,古飞羽便自告奋勇来承办这场婚礼,当然最主要的目的,也是希望从今以后能够借助叶飞,靠上华山派这样的大树,以后出镖陕甘境内,那当是再无后顾之忧了,更何况钟若水还是武林盟的护法,能够搭上这样的关系,以后对他的行镖自然是有极大帮助。对于镖局来说,能够在江湖上走镖安全,靠的就是人面,朝廷官府、黑白两道都是需要面面俱到的,江湖之上大小镖局数百,他能称得上四大镖王之一,经营之上自有他的独到之处。

韦君如见前面一张桌上,坐着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弟,他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台上,那二师兄听着乐声,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只手还在随着乐声打着节拍,他不由差点笑出声来。这二师兄附弄风雅,装腔作势在黄山上是出了名的,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音律,背了几首诗词,还经常张冠李戴,却又偏偏喜欢摆弄,有时在师弟、徒弟们面前胡说八道一番,也不知道是这些习武之人本便是粗胚,还是因为他是二师兄,黄山派上有实权的人,反正错了也没有人会去反驳他,任他乱讲一通,误人子弟,也不会有人去接口。当然他讲这些的时候,是一定要避开俩个人的,一个是师娘,一个就是小师妹。因为如果碰到她们,那自是不会给他留情面的。

此时在大厅负责接待的是二师兄的几名最得力的助手,他们见了韦君如一愣,随即便带着笑迎了上来。其中一人笑道:“三师叔,您可回来了啊,很多兄弟可都去找您和师姑了。”韦君如一听,心一抖问道:“你师姑还没有回来吗?”那人点点头,奇怪得看着他道:“难道师姑不是跟您在一起吗?”韦君如自是不会回答他,抬腿便要往前面走去,却被另一人伸手拦住。

韦君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那人指着最后一排的桌子,脸上带笑道:“师祖下令,如果见到三师叔就把您安排在这最后的桌子上,师叔您可别见怪我们啊。”韦君如一愣,然后随即明白,不由一阵气苦,显然师父知道他对小师妹的感情,害怕他在宴席上醉酒发狂,影响这大好气氛,所以刻意把他安排在了最后一桌。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到那后面的桌子前坐下,这一桌坐的基本是些三代弟子和几位邻里乡绅。那些人一会看看台上表演,一会眼睛不时又瞄着桌上佳肴,咽着唾沫,但却不好意思动口,只是喝着早已泡得已经很淡的茶。

他却什么都不管,手中剑随手一放,自己从酒坛中给自己倒了杯酒,拿起搁在止箸上的箸子夹了块牛肉就吃。旁边那些人见他一个人开吃,认识他的因为他是长辈,没人敢说,不认识他的却是不好意思说,但咽唾沫的频率却是更高了。

台上一曲终了,叶飞端起酒杯,从屏风后走出来,朗声道:“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江湖同仁参加吾之小娘子叶霜定亲之礼,今日略备薄酒,招待不周,也望各位海涵,接下来请各位放开畅饮,我们尽兴而归。”道完先一干而尽。众人也都站起来,倒好酒,端起酒杯,道了声:“感谢叶掌门”,各自喝了杯中酒。所有人本就饥肠辘辘见终于可以开吃,顿时箸如雨点。

韦君如此时却一边喝着酒,内心却是焦灼万分,小师妹到现在还没有来,黄山之上刚有不明人物来过,还差点杀了他,他现在是非常担心小师妹的安全了。越想越感到害怕,渐渐他已经无心再喝酒,也不愿去跟别人敷衍,便欲起身去找小师妹,抬头却见前面桌上,大师兄正向他招手。

在黄山上韦君如从小就对这位大师兄便有畏惧感,童有崖向来是话不多,脸上也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没有二师兄丁克俭这么招摇,平时做事一直很低调,他负责处理着黄山派山下的一些生意,一个月也难得见他几次。

但韦君如知道,这位大师兄其实内心很精明,在外面的关系也很广,而且他的弟子虽然没有丁克俭这么多,但武功却各个远高于丁克俭的那些乌合之众,这些弟子平时待人接物也要比丁克俭的徒弟友好得多,所以师父内心可能最信任的也就是他。从今天的安排上看,那主桌全部有童有崖的弟子单独招待,就可见童有崖在叶飞的心里有多重要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童有崖身边,童有崖两道墨黑的眉毛之下,一双眼睛目光如炬,他望着韦君如沉声道:“这几天都一直不见你的踪影,你这是钻到哪里去了啊?”

韦君如苦笑几声,却是没有回答。丁克俭在旁哼了声道:“小师妹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吗?”他又往后看了一下,接着问:“四师弟、七师弟呢?”韦君如奇道:“七师弟还没有到吗?他应该比我早就到了啊,四师弟也来找我了吗?我可没有见到过他啊。”想到段庭风冒着雨饿着肚子也出来找他,心里不由闪过丝歉疚。

丁克俭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打扮,皱了下眉道:“今天为了找你们俩,黄山上下可是兴师动众,而现在到这场面上来,你的衣服也不换一下,就来出席,这也太不成体统,不注意颜面了。”

韦君如对丁克俭却是从来就没有怕过,现在听他这么说,不由怒上心头,冷冷道:“这宴会你们喜欢,我可一点不稀罕,根本也不想来参加,是你们怕丢了面子,叫了这叫了那的来催,而且这些人还不懂得尊敬师长。二师兄,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怕丢了黄山派的脸,我现在就可以走,我也正想回去好好睡觉!”

童有崖低声怒叱道:“三师弟,你对二师兄怎么可以这样的态度呢?”他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声音慢慢缓和下来道:“你先回桌上去吃一会,等俩位师弟来了,我们一起去敬个酒,不管怎样,也不能不尽我们黄山派地主之谊,也不能不懂得尊敬长辈的道理,更不能丢了师父的颜面,再不开心,有些规矩我们还是要遵守的。”

韦君如点点头应道:“听大师兄安排。”道完转身掉头而去,却是一眼也不看丁克俭,气得丁克俭恨不得马上就要站起来跟他理论一番,却被童有崖轻轻拍了拍肩,低声道:“今天这场合还是先忍耐一下脾气吧,不然师父会很不高兴的。再说三师弟不开心,我们也应该多理解一下。”陆松在旁边也道:“二师兄,你吃口菜喝口茶,不要生气了,三师兄是心里不舒服,他不是有意顶撞你的。”丁克俭哼了一声,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韦君如回到桌上,二师兄平时的瞒上欺下,纵容手下胡作非为,他本来就很是看不惯,今天居然在权势利益面前变得如此的刻薄无情,让他更感到寒心。他自己喝着闷酒,也不理会同桌上一起喝酒的人,那些人几次敬酒见他目光呆滞,谁都不睬,也就不再理会他了。

台上又开始在表演着节目,在琵琶和萧笛的伴奏下,此时表演的是“悬丝傀儡”。那些木偶穿着艳丽的服装,形神俱备,在艺人的操纵之下,举手投足间栩栩如生,表演的是红拂女夜奔李靖的爱情故事。

韦君如看着这表演,心里尽是小师妹冲破重重阻力,笑语款款奔向他的怀抱,与他终成神仙眷属的场面,不禁脸露微笑。可渐渐随着酒意上头,心又开始变得越来越凄凉,不禁泪满眼眶,只觉一阵悲哀:“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另外一个人的提线木偶吗?自己的命运全然自己不能做主。现实中又有几人能像红拂女这样得义无反顾,为了追求幸福不怕艰难险阻,敢于冲破囚笼啊。”

大厅外忽然急匆匆跑进几个人来,脸色慌张,直向童有崖那一桌跑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这惶恐不安的样子给吸引住了。童有崖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那当先一人跑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童有崖脸色大变,身子一摇晃,差点没有站稳脚步。黄山派的人都知道大师兄向来做事沉稳干练,见他突然表现得这样情绪失控,神情慌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各个面面相觑,丁克俭也不由站起身来。

这时又有人跑了进来,却是丁克俭的徒弟。这人跑得急促居然连门槛也没有看清,一个跟斗摔在了地上,然后又迅速爬了起来,跑到丁克俭身边,跟他说了几句话。丁克俭一张脸迅速大变,急忙走到童有崖身边,童有崖听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韦君如见这场景,酒一下清醒了很多,他第一反应小师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由站起身来,却见童有崖回过神来,对丁克俭说了几句,丁克俭点了点头,迅速跑出大厅。童有崖随即走入屏风后面,久久没有出来。

韦君如快步走到陆松旁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陆松望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丝迷惑,然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听清楚。”韦君如此时心急如焚,抬腿就往屏风后走去,却给站在外面的童有崖的俩名弟子拦住,他眼睛一抬,怒喝道:“给我让开!”

此时台上的表演被突然叫停了,就见叶飞跨步走上台,脸色沉重,眼睛环视四周,终于看见了韦君如,目光停在了他脸上好长一会,眼神中充满着愤怒和焦灼,好一会才收了眼光,对四周抱拳作揖道:“因本派突发一些状况,今天的宴席只能到此为止,各位乡亲街坊,亲朋好友与江湖无关的人士,都只能委屈各位移驾后面的大厅继续酒宴,所有酒席也都已经重新安排了,在此不道之处,只能跟各位万分抱歉了,容以后叶某再做补过。”道完深深作揖。

他话说完,便已有奴仆丫鬟来负责客人退场,众宾客本来都还很诧异,却见门外进来一群人,手里都提着兵器,分两排站立,知道黄山派一定是突发重大事故,这些江湖人的事情,动不动就是刀头舔血,这些寻常百姓自是唯恐殃及自己,避之不及,很快就离开了大厅,甚至有人也无心再继续酒宴,匆匆下山而去。

童有崖走出屏风,脸色沉重,他眼睛也是看了眼韦君如,然后沉声道:“把酒席全部撤出去,通知所有黄山派弟子全部来大厅报到,从现在起,只许进不许出,违者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这样充满杀机的重话在黄山派是从来没有过的,若不是突然有惊天变故,怎么可能会在今天这样喜庆的宴会上说出这样的狠话呢?

就见丁克俭跑了进来,手中已经提了宝剑,脸上带着些慌张,在他身后又跟着很多弟子,各个都带着兵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让空气中突然充满了硝烟味。黄山派在武林中不过是一个小门派而已,平时也一向没有什么大的敌人,这样的如临大敌,韦君如突然心中一闪,不由想道:“莫不是梅前辈或者那位青衫前辈来了?”

屏风此时已被撤走,韦君如终于看见了那一桌上的人。当中坐着一人,年约四旬,脸色白皙,两道修饰过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坐在那里,腰挺得笔直,嘴角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神色宁静安详,气定神闲,好像这周围的紧张气氛与他全然没有关系。

他右手边是个美貌妇人,身着绿衫,粉脸含春,一样的微微带笑,一样的淡定自然,她秀目闪过,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她眼中暖暖的春意,紧张的情绪也好像被她这一眼相望而慢慢放松下来。

而韦君如的眼睛却盯在了她旁边那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身上。他长得和那中年男子很相似,玉脸朱唇,风神俊秀,脖子上还系了条红绸,显得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韦君如见了不由自惭形秽:“这钟公子仪表堂堂,实乃人中麟龙,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小师妹。”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那少年忽然转过头,眼睛盯着他好一会,渐渐嘴角泛起丝微笑,这笑容带着轻蔑,带着嘲弄。韦君如本见了他有些自卑,却被这笑容激起了心中的傲气,不由更挺直自己的腰身,回以他冷冷一笑。

他眼睛从旁扫过,忽然愣住了,就见钟风涛旁边坐着位少女,身着淡黄色衣衫,她坐在那里柔柔静静,雪白的秀脸清丽秀雅,美丽不可方物。此时她也正望着他,秀丽的蛾眉下眼睛晶亮,明净清澈,如一泓春水。她看见他的时候先是露出惊讶之色,随后眼里充满了笑意,接着脸上突然泛起一抹晕红,渐渐低下了头,这少女正是在“秀女峰”遇见的那位美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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