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一旦吃了盐,就会变成蝙蝠,一飞冲天,在黑夜中随意撒尿。
东海之滨,一座断头台旁。
“杀了他!杀了他!”
“早砍早干净,早死早超生!”
姜门牙泪眼婆娑地望着周围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他心中无比委屈,眼含热泪,大喊一声:“冤枉!冤枉!我没罪!”
负责押解的两个狱卒,立刻呼喝一声:“闭嘴!死到临头还嘴硬。”
“我真的是冤枉的,两位官爷,求你们替我说句话,我真的没罪!”
此时,一个红脸大汉大踏步冲过来,吼道:“你给老子叫唤个啥,你若没罪,谁能把你送到俺这断头台来?”
姜门牙费力地抬起头,哭喊着:“红皮猪,你懂个屁!”哎呀,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怎么行!立刻改口:“官爷,我真的没罪!你去问牛家庄的猎户……”
“闭嘴!断头台是庄严肃穆的地方,你少要放屁!”周围太过嘈杂,红脸大汉似是没有听到姜门牙的前半句话。
“终有一天,我会让戏耍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我没罪!”姜门牙吼道。
“少要放屁!”红脸大汉一边呵斥着,一边挑起眉梢。他眼珠转了转,继而一脸坏笑的问:“你刚说什么?你没醉……啧啧啧,真的没醉?难到……”语气渐渐变得轻佻。
忽的,他从腰间摘下一个红皮葫芦,“啵”的一声拔开塞子,顺势将葫芦嘴捅到姜门牙口中。
咕咚咕咚!
红脸大汉一龇牙,问道:“醉没醉?”
越是劣质的酒,越是辛辣刺鼻。
姜门牙被呛得涕泪横流,剧烈咳嗽,根本无法应答。身侧两个狱卒颇为默契的替他答道:“醉了!这次必须有‘醉’了,简直大‘醉’特‘醉’!”
红脸大汉对着两个狱卒一撇头,大声命令道:“姜门牙年方十七,游手好闲,偷盗他人锦衣一件,散播地震谣言一句,强暴良家妇女一名,罪名坐实,三罪合一,他已当众认‘罪’!立刻行刑!”
人群中,那个女人挺着白花花的胸脯,一副挑逗神情。
姜门牙睚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大喊:“放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全力一跃,险些挣脱绳索。
两个狱卒心里吓得咯噔一声,立刻拼尽全力压制住姜门牙。
随即,人群发出一阵骚乱。
“要杀就赶紧杀,我们都还等着呢!今日又不是来看别人的,我们起个大早,无非是为了看江洋大盗大棒骨被砍头的!”
“对啊!杀个狗屁姜门牙有什么好玩的……听说大棒骨有十七根手指,两个鼻子,还有三条腿,骨头里的骨髓都比你我多五斤!”
“要不说,人家叫大棒骨呢!夜黑风高,杀人越货,手持一根大棒骨,抡遍天下无敌手!”
“你们都是放屁!大棒骨除了个子高之外,跟你我没区别!我兄长就是被他抡死的,今天我一定得用窝头蘸了他的血,回去埋在坟头里!”
“下去吧!下去吧!吼吼……谁要看你啊,我们是来看大棒骨的!”
听闻此种言论,姜门牙心中苦笑。“老子也想下去啊,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想啊!这是断头台,又不是俺家土炕,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七八只长了三只耳朵的老鼠,追着一条细腰黄鼠狼撕咬,在断头台的拐弯处,一只绿色的狐狸猛然蹿出,朝着老鼠们吐了口白气,地上竟然长出许多的菟丝子,将黄鼠狼和老鼠一起绊倒,滴溜溜滚散开去。
姜门牙的心奇乱无比,双耳之中,如有万千蜜蜂逡巡萦绕。
难到,我真的要死了吗?我姜门牙只不过是帮寡妇担水,救乡亲们于灾祸,却被套上三个无端的罪名。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冤枉!更令他气愤的是,连上断头台这种在自己想象中,本应充满悲壮的情景,都变得如此浮皮潦草。
今早,姜门牙是被临时抓来充数的。因为官府要杀江洋大盗大棒骨,以震慑各处绿林悍匪。为显行刑之隆重,故在砍杀大棒骨前,要先砍一个无足轻重的犯人,祭一祭铡刀!
天上有一只鸿鹄飞过,其白色的双翅犹如两把温柔的钝刀,割开白云,划破天际。
劣酒上头,姜门牙昏昏沉沉,被押上断头台时,一步一个踉跄。他无比失落的摇头叹息:“家仇未报,我却冤死在此,若再给我一次机会……”
脚下一滑,姜门牙摔倒在台阶之上,两颗门牙撞出火星来!
有些人看到这一幕,拍手大笑,而更多的人,仍是在热情如火地讨论着大棒骨的骇人罪行。
断头台中央,姜门牙被踢了一脚,噗通一声,跪在铡刀跟前。
他心中悲愤难平,仰天大呼:“我的个妖魔精怪啊,我冤……”
但,话刚出口,一个大耳刮子便迅猛扇来,直接令他闭了嘴!
“开~刀~”红脸大汉挥舞着红皮葫芦,对着刑场周围密密麻麻,推来搡去的人群喊道,似是在宣告一场盛大的典礼。
这一句话,犹如一道急速关闭的闸门,令喧嚣的人群,将声音拦截在各自的喉咙里。
现场,变的鸦雀无声,而无声之中,一双双眼睛放出光芒,折射出对姜门牙死亡的麻木。
因为麻木,所以期待!
只能说,姜门牙很失败,连死都没人可怜……
活该!谁叫他只是调料的“姜”,别人才是色香味俱全的“大棒骨”呢!
铡刀高起,寒光森森!
红脸大汉大喊:“行~刑~”
姜门牙绝望地惨叫一声,似是要跟这天地作最后的告别……即便他心中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仇恨,再多的抱负,都无济于事。
十七年的人生,即将戛然而止!
他死,天地平淡八百载,他活,乾坤祸乱一百年!
姜家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自三皇五帝大治天下以来,世代开垦,累计农田二十亩,也算的上丰衣足食。
姜门牙两岁时,妹妹出生。姜门牙十岁时,妹妹说:“哥哥,你好像一位得道仙人!”于是,姜门牙便开始了求道修仙之旅。
妹妹,叫姜小姜。她生的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天生一副灵动模样,村里人都夸她是玉女下凡。只是,这姑娘命不好。
姜小姜在二八年华,经媒妁之言嫁给邻村一个多次参加官府选拔却屡次不中的书生,窦白彦。
这一桩婚事,在十里八乡被传为佳话,因为拜堂成亲的二人,均是长得皮肤白皙,身材颀长,如一对金童玉女,满足了所有人对姻缘婚配的美好想象。
但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丫知道。
洞房花烛夜,窦白彦的下身,就像他在朝廷选拔之中,屡屡不举的悲催现实一样,软弱无力。
于是,新婚夫妻并未体会到人伦之乐。翌日清晨,折腾半宿,身心俱疲的二人只能装作如胶似漆的模样,向窦家的各位长辈们,一一行礼。
当地有一个古老的规矩,新婚夫妻要在婚后的第一个清晨,用一根大红的花带,将男人的左手和女人的右手系在一起,而后共同拎着蒲团,到每个本族长辈门前,大声呼喊请安,而后一拜到地。
血缘亲密的长辈们,会提前准备好喜钱,压在门弦之下,等新人自取。血缘稍远的长辈,则只在屋内应一声:“真早啊!真是早生贵子!”
窦白彦在婚宴上喝了很多酒,又加上不举之耻,当时已是眼目昏沉,头痛欲裂。
路上,姜小姜走的稍快,扯了一下夫君的胳膊,窦白彦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这可相当于在炮筒子上敲石头---一点就着!
于是,在这个古老的村庄里,第一次上演了,婚后第一天新郎在街上暴打新娘的凶残一幕。
“狗日的,你走在这么快,着急去跳粪坑吗?倒霉催的!”
“我只是走快了一步而已,不是故意的,你为何要打我!”
“还你娘的有脸强辩,你这个淫贱破烂货,欲壑难填,借机报复我……”
“报复?我为何要报复你?从昨夜到此刻,我可曾说过一句怨言?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会……”
“你的确没有说出口,那是因为你知道一旦说了,就暴露了你下贱的性子。你的确没有说出口,但你都写在了脸上,以为我眼瞎吗?”
姜小姜羞愤至极,指着窦白彦的鼻子骂道:“你混账!明明是你胡思乱想,却要强加给我……”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姜小姜的脸上,她的鼻孔和嘴角,同时流出了血水。而与此同时,令她更加伤心的则是这一夜的付出。
“哎呦!这是怎么说的,一大早就闹别扭啊!”闻声而来的三奶奶,一出门便规劝道,“白彦啊!你吃了火啦还是喝了风啦?怎么舍得动手打这么一个令人心疼的人儿呦!”
窦白彦气呼呼的说:“三奶奶,您别管!这妇人歹毒,因嫌弃四叔门下没有压着喜钱,便尥了蹶子,出言不逊!我作为读书人,哪里听得了这等卑劣言语。”
三奶奶一听,也愣住了。虽说新欢燕儿因喜钱吵架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当街殴打新娘的,还是第一次见。故此,三奶奶一时语塞,拦也不是,劝也不是。
姜小姜的泪水挣脱眼眶的束缚,如决堤的洪水,冲散了她精心涂抹的胭脂,冲花了她细心抿压的唇红。
她本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跟着哥哥姜门牙在田间地头,丘陵沟壑中疯跑惯了,哪里懂得描眉画眼,涂脂抹粉?
临嫁之前,母亲嗔怪而宠溺的批评道:“大姑娘家家,马上要为人妇,不久还要为人母,怎的如此跳脱,说出去哦,也不怕丢人!”
父亲则把一个小布袋丢到姜小姜面前,假腔转调的指责道:“小姜,看看谁家的姑娘跟你一样,不学针线,不懂下厨,说话不知轻声细语,走路不知碎步慢移?”
姜小姜习以为常,只当父母之言是耳旁风。她打开小布袋,从中掏出两盒胭脂,三片唇红纸,抬头问道:“爹爹,这些东西可是从刘掌柜那里买的?大家伙都说他家的东西好。花了多少文铜贝?”
此时,姜门牙看不过眼,搬正了妹妹的脸,大声呵斥道:“父亲母亲在和你说正事,你怎的又打岔?俗话说,长兄如父,我必须得管一管你这个疯丫头!”
说罢,姜门牙伸出葱白五指,抓起粉扑,蘸上那盒粉红的胭脂,便往妹妹的脸上,轻轻擦去。
有点痒!姜小姜咯咯地笑着,本能的躲闪了一下,却被母亲捂住两个耳朵,再次将脸扭正。
“死孩子!小时候就该把你扔到尿盆里……”姜门牙一捂嘴,惊诧为何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立刻摆出一副傻呵呵的模样,说:“你说你,从小就不像个姑娘,反倒逼得我,跟堂姐学了这化妆之术,伺候你!我这哪里是长兄如父?简直是长兄如母!”
姜小姜一噘嘴,做了个鬼脸,提高声调说:“爹爹,娘亲,姜门牙心怀不轨,他又想当爹,又想当娘,置双亲于何地呀!简直是‘谋朝篡位’!”
“嘘!”三人齐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当今天子为成汤第二十六世传人,帝乙。帝乙继承大统之后,开疆拓土,勤政爱民,但却有一个莫大的忌讳,便是听不得,民间有哪股势力可与朝廷对抗,更看不得,天下有何人跃跃欲试,谋朝篡位。
因此,帝乙曾先后错杀了一家大氏族,一个古门阀和一群狂妄人。
民间传说是错杀,但朝廷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实情如何,只留后人评说。
烛光闪烁,姜父吃着炒黄豆,喝了口小酒,说:“门牙啊,小姜就要出嫁了,你这个当兄长的,何时成家立业呢?”
“爹爹,需要再提此事,我一心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求道怎么啦?难到比传宗接代更重?我一直很纳闷,你先给咱姜家留个种,别断了香火,以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也懒得管你!”姜父用指节敲着桌子,赌气说。
姜小姜脱了鞋子,跳到炕上,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给哥哥使眼色,说:“都不是难事,包在我身上。我生的第一个儿子过继回咱姜家,不久两全其美了嘛!”
姜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不害羞!净出馊主意。你夫家能乐意吗?”
姜小姜满不在乎的一扬手,“管他窦家乐不乐意,我生的孩子我做主。我看呐,窦白彦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姜门牙忽然感到一股不适,他见过准妹夫两次,对方面目清秀,知书达理,旁人夸赞不已,但总令他心中泛起一股警惕。
直到出阁当晚,姜小姜还是没能学会哥哥的化妆手艺。在家撒娇抵赖惯了的她,威逼利诱着姜门牙起了个大早,给自己画上精致的妆容。
随着鞭炮齐鸣,姜小姜登上大红花轿,出了门。
婚礼本就繁琐而冗长,从早忙到晚,一对新人已是身心俱疲。
月过中天,窦白彦诗兴大发,在挑下姜小姜的红盖头之前,为她吟诗一首。
姜小姜热泪盈眶,一时竟忘了礼数,自己将盖头揭了下来。这可犯了窦家的大忌。
传闻,盖头若不是被新郎亲手挑下,则新郎会遭到诅咒,一辈子毫无建树。
传闻即可应验。
窦白彦不举。新婚燕尔尝试几次之后,倒在床榻之上双双叹息,善解人意的新娘哄着万分沮丧的新郎入睡,而后自己却出门打了一盆井水。
命运的转折映射在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