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发表过一些文章,在倒了十几年的夜班后,领导慧眼识珠,把我调到了厂党委宣传部。工友们都夸我,说我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自己的努力,总算是谋到了一个轻生体面的职位。我满脸堆笑,欣然接受他们的祝贺和羡慕。
和车间比起来,宣传部的工作悠闲多了。然而一旦忙起来又非常紧迫,如同台风来临,必须刻不容缓地运动起来,轰轰烈烈地有所应对。就说昨天中午吧,突然接到电话,说市上领导明天要来我厂视察工作。
厂长把我们宣传部的人召集过去,要我们严阵以待,立即行动起来,写标语,挂条幅。并吩咐各部门全面细致地打扫卫生。
忙到快下班。门卫老刘过来汇报,说挂在门口的意见箱风吹雨淋的,已经破烂不堪,实在有碍形象,要不要摘下来?
部长让我去请示厂长。厂长果断地说:“不行,在任何时候,民主不能丢嘛。”
我说:“现在重新做一个,怕是来不及了。”
厂长说:“这么吧,取下来,重新刷一遍油漆。”
我如实汇报:“老刘说,那意见箱上的锁已经锈成了铁疙瘩。”
厂长手一挥,“砸了,换把新的。”
我赶忙去照办。连砸带撬,意见箱终于打开了。多年不开,里面竟成了虫子们的乐园,狼籍不堪。令我吃惊的是,里面竟然有很多信。一直以为意见箱只不过是个摆设,没人当真的,居然还真有主人翁精神的人!
我大致看了看,各式各样的信封都有,都是写给厂长的,有的还特别厚,里面像是装着什么材料。因为多年不见天日,都潮乎乎的,粘在了一起,被虫子一咬,就像是一堆破棉絮。
我不敢擅自处理,请示部长,要不要给厂长拿过去?
部长抽闷烟,不说话,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考虑了好半天,部长徐徐说:“这可都是宝贝,是我们厂第一手的‘民主与自由’,不能扼杀。说不定还要保存呢。拿过去。包好给厂长拿过去。”
我一路小跑,又来到厂长办公室。厂长正在看厂区地图,挺肚叉腰,夹支烟,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我不敢贸然打搅,小兵一样肃立在门口。
厂长突然扭转头,注视我。
我把包好的“民主与自由”呈递上去,等待处理结果。
厂长显得很生气,皱着眉说:“都脏成这样了,还拿来干什么?扔掉!”
我抱着“破棉絮”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刚走几步,厂长又把我叫回,示意我放下,先去忙,还是由他自己来处理吧。
我舒一口气,及时向部长汇报完情况,便去收拾那个破烂的意见箱。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多。重新油漆换锁后,意见箱焕然一新。我把新意见箱挂在厂门口最醒目的位置,左看右看,堂堂正正地,确实是好看。
我回到家,才准备泡碗方便面,厂长打来电话,问我意见箱处理好没有?我说漂亮极了,草绿色的,比邮局的邮箱都气派。
厂长说:“气派就好!……”我美滋滋听着。
谁知,厂长咳嗽一声,话锋忽转,要我辛苦一下,再加一会班。
“还有什么工作?”我请示。
厂长说:“意见箱不是摆设,不能空着呀,总的装点民意呀。万一市上领导哪根筋不对了,盯上了,要打开……”他也是刚才才想到的。
我明白了。还是厂长考虑事情周全。只是,要什么样的民意呀?
厂长笑:“民意嘛,有批评就有表扬,随便写几封就行,就那么回事嘛。”
我笑口答应。挂完电话,犯愁了,知道今晚是甭想睡觉了。
随便写几封。说得轻巧,是随便写的事情吗?这一点我还是非常清楚的。
我拿出纸和笔,很严肃地开始工作。可即便我绞尽脑汁,脑子里依然是糨糊,怎么写都不对劲。我感到自己像个蠢材。而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催促我。我终于意识到了宣传工作的难度。而且对我来说,仅仅是刚刚开始。
我陷入困境,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网住了。即便他们都夸我是写文章的高手。即便我清楚这不过是一些无用的东西。然而我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