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来，刚进小区，收废品的斜插过来，笑嘻嘻说，莫言获奖了。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事，目前是热点新闻，谁谈论都不稀奇。可问题是，我和收废品的不熟，没说过话，印象里只卖过他一次废品，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唐突地对我说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
我以为他和我搭话，是看我有没有废品，直言道，再过些天吧，过些天我指定把废品卖给你就是了。然后推车走人。
走出几步，忽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冰冷了，便接他刚才的话说，是的，莫言是获此殊荣的第一个中国人，可谓全民振奋，举国欢腾，关注度绝对超过了“钓鱼岛”，连日本人都觉得很没面子。
他一听“钓鱼岛”，来了精神，惊奇地说，莫言得奖和日本人也有关系呀？
我笑，没关系。不过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中，莫言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个日本人，叫村上春树。
是吗？还真巧了！就是说，他把日本人打败了。看来这个莫言还真是厉害。哪里人呀他？
山东高密人。
怪不得，山东没少被日本人屠害过。《红高粱》里就有日本人吧。
话题扯到这个分上，偏了，我立即打住，摆摆手，回家做饭。
吃过晚饭，下楼溜达，在小区门口，又看见了那个收废品的。我眼瞅着别处，打算目中无人越过他。可还是被他逮住了。他一脸兴奋跑过来，笑嘻嘻地说，吃过了？
我只好停下来。
他说，天呀！听说莫言获奖得了750万元的奖金，有那么多吗？那么多的奖金该咋花呀！我一辈子都花不完。
我说，老百姓都花不完。不过，看怎么花，网上传言莫言打算在北京买套大房，结果地产商给他一算，5万多一平方米，750万，才能买120平方米的房子。莫言自己都吃惊。而且，按照北京市的购房政策，莫言暂时没资格。
莫言都没资格！为啥？
外地人至少居住5年以上。
哦，那就不买了呗，750万在老家花多好。这么多的钱，莫言再怎么不舍的，也会给他家乡人民修条路，建所小学吧。中国人都这样，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好事情。狗日的北京也太讹人了，人家750万元的奖金，才换它120平方米的房子。傻子才跟他换。你别说，我一个收废品的，穷，没钱，可我家里的房子一楼二楼三楼算下来少说200多个平方，如此说来，在北京是千万富翁哩。
我们都笑了。
我扩扩胸，伸伸腿，意思闲聊的差不多了，我要到江边去锻炼。
他看出了我的意思，却没有放我走的意思，继续兴致勃勃地讨论刚才房子的话题，声音洪亮，表情丰富，不时把诺贝尔和莫言加进来，仿佛汉堡和肉夹馍，使过往的居民惊讶不已，或远或近地打量我们。
我想提醒他声音小点，但不好直说，便打断他的话题，笑着问他，我俩又不认识，你为何要找我聊天？
他说，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我倒吃惊了。
能不能借我莫言的《蛙》看看？
我心里嘀咕，想看，自己买呀。
他补充说，书店里卖完了。
哦，我把这事倒忘了。现在莫言爆热，脱销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玩笑着问，你怎么断定我有？他说，我收过你一次废品呀，你家里有那么多的报刊杂志，应该是个读书人吧。
我有些明白了，这个收废品的是个文学青年，或是昔日的文学青年吧。我答应了他，返身上楼去取。
爬楼梯时，兴许楼层太高，楼道又空旷，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脚步声，渐生出一种恍惚感。
心想，明明是下楼去锻炼，怎么又折身回来了？就因为收废品的一通话？这，真实吗？有些不可思议。
心想，这收废品的也蛮有意思，为了一本书，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真是难为他了，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心想，借不借给他？一个收废品的，陌生人，合适吗？
心说，只是书而已，又不是其它什么值钱的东西，骗又能骗到哪里去。再者，值得用诺贝尔文学奖和莫言来骗一本书？看在诺贝尔和莫言的份上，就借给他吧，毕竟，这个收废品的并不让人讨厌。
我从书架上找出《蛙》，想想，又抽出一本莫言的短篇小说集。就冲他把我当成读书人，就冲他是文学青年，我也该多借他一本。何况，莫言的短篇小说通透率真，精彩纷呈，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我把两本书给他。他在手里颠来倒去，有些激动，不知所措。
我说，你随便看呗，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我，不着急。
他继续把两本书颠来倒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说，莫言的小说想象力丰富，又大多是写农村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终于不再颠来倒去，抱在怀里，愧疚地说，不是我看，为儿子借的。
哦，他儿子爱好文学！我问，你儿子多大了？
18岁。
那应该上高三了。不会耽误学习吧？
我儿子学习很好的，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还经常参加各种竞赛，在全校一直是前十名……
看得出，他很为儿子骄傲。我说，你儿子爱看书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若有所思地说：是的，我也在考虑，会不会耽误他的学习？
我忙安慰他，应该不会。学习好的不差那点时间。再者，现在才第一学期，没那么紧张，看点课外书不碍事的。
看他有所顾虑，我说，你拿回去尽管让儿子看，如果他喜欢，就不用还了，算我送他的。如果他不喜欢，方便的时候拿过来就是了。可以吧。我也该去江边锻炼了。
看我真要走了，他连说谢谢，表示一定会还的。
我走出不远，他骑着三轮车又追了上来，车头一拐，俯身问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他说，你说——我儿子多读书，多练习，将来能得诺贝尔奖吗？
目瞪口呆之中，我算是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也算是认识了这个收废品的，不简单，抱负不小，值得尊敬。有他这份真诚和认真，我反倒觉得好回答了。
我说，莫言是中国人，你儿子也是中国人，他能行，你儿子为什么就不行。一切皆有可能。
他对我的答案很满意，涨着脸，挥挥手，摇摇晃晃骑走了。
他走后，我才反应过来，忘了问问他姓什么。倒不是记着问他要书，而是觉得，既然认识了这个收废品的，最好还是能称呼他。想想，我今天和他认识的途径是多么奇妙呀！如果不是诺贝尔，如果不是莫言，我能和他有瓜葛吗？能知道一个父亲为儿子种下的理想吗？
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我也要感谢诺贝尔，感谢莫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