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不停地拍击海崖，反复冲刷着崖边嶙峋的石头，些许白浪拼着最后的力量撒向崖上的柏油公路，逼得被太阳暴晒过的公路发出嘶嘶声。
公路上只有一辆蓝色的大巴车在行驶。李越狄正把脸贴在车窗上，细细感受客车行驶所带来的延绵不绝的微微震动。尤其是在晕车时，这样做对他来说能有所缓解。不过这次回家的路程很幸运，中年司机把车开得很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晕车的迹象，李越狄想自己总算可以有一次不那么糟心的归途，正好窗外的夕阳配着无边的大海挺美。
远处隐约可见高耸的冷却塔，那是那座小城市的工业区，而那座小城市里有他的家。离家又是半年了，无聊枯燥的大学生活使他有些想念家里的妹妹，还有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爸妈离婚前和离婚后一直照顾他的奶奶。
前面的路突然变窄了许多，据司机将车提前开下高速时解释说的，这是一条新修的双向四车道柏油路，但是还没有修完，前面的路应该还在扩宽，远远地便可以看到路面上的坑坑洼洼，所以这条路几乎没有车，不过司机说可以节省很多路程。夕阳催促着归家的人们，乘客们都想早点到家，也就没有人反对司机的做法。
李越狄倒是有一些佩服司机，居然能找到这条路，更佩服司机敢走这条路，相信肯定不止客车司机一人知道这条路可以节省路程，不过一路上就没有看见过几辆车，足以证明前面的烂路不是一般烂。想必司机也想早点回家吧，或许也因为这客车不是司机自己的吧，李越狄看着前面平整柏油路与坑洼泥路的交接处，思绪乱飞。
******
黎莲已经快要70岁了，腰椎间盘突出和多年的风湿病使她走起路来迈不开步子，可她终于还是顶着夜晚的海风摸索着慢慢走到了海崖边，那双本就看不太清还含满泪珠的眼睛探向海崖下方。
崖下有一块浅滩，浅滩上灯火通明，灯光聚集之处有一团巨大的黑色物体，其间掺杂着些许蓝色，许多人和工程机械正围在它的周边工作。在黎莲的眼里此时就只有那团黑色，虽然看不清楚，可她知道那是一辆客车，更知道那辆客车上的其中一名乘客是他乘车归家的孙子，这些都是旁边那位正想来搀扶她的女警告诉她的。
“婆婆还是回家吧，这里的风太大了。”女警走过来扶着老人，呼啸的海风下，她的精心整理的头发早就没了出门时的整齐，被吹得有些凌乱。
“我孙子还没找到，我怎么能走？”黎莲微微抬头望向黑色的大海，声音微弱沙哑。
“已经确认没有人生还了，找到了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女警轻声说，不过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没有听到老人的回应，却感觉到老人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支撑着老人的身躯。
“找到了！”一声嘹亮的男声从海崖下随风传来，紧接着女警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女警侧头低声说了几句便终止了对话。
“找到了。”女警犹豫了一下后才说到，说完便马上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过并没有感觉到想像中更加沉重的身躯，老人反而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搀扶，慢慢地转过身去。
女警看向老人后面，一个10岁左右的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正低着头捻着老人的衣角，海风把她的裙子吹得翻飞起来，站在女孩身后的男警对女警露出无奈的表情。
“姑娘，谢谢你了。”老人用手轻轻抚摸女孩的头，转身对女警说。
“婆婆节哀顺变。”女警轻轻地说。
老人微微地嗯了一声，似乎刚才那句谢谢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蹲下去，想要去抱起那个仍然低着头的女孩，不过只是用手轻轻抚了抚女孩红肿的眼睛之后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了，她只得缓缓地站起来，犹豫了一下便牵着女孩的手向着背对悬崖的方向行去。
女警立在风中，注视她们的背影。女孩不停地回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忘在了这里，老人拉着她迈着蹒跚的脚步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坑却不曾再往悬崖这边看一眼。警戒线外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体贴地下车来给老人打开车门，老人牵着女孩缩进了车里。汽车的引擎声响起，出租车沿着坑洼的泥路渐渐远去，只留下跳跃的红色尾灯，没过多久红色尾灯也被黑暗淹没。
海崖下依旧灯火通明，在水边有十多艘小艇随浪潮起伏，其中一艘小艇上站一个穿着漆黑潜水服的男人，刚才那个嘹亮的声音就是他的，在他旁边有一个尸体袋，里面放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焦黑物体，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这是一截人的下半身躯体。
“惨啊。”男人哀叹了一声，随后把尸体袋的拉链拉起。
“听说司机都开了十几年的客车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旁边有个正蹲着整理工具的瘦小男人抬头说。
“可能是老天不长眼吧，唉！”
“其实这里也不太高，按理说怎么也不会没有幸存者的，谁能想到车在坠崖后居然爆炸了。”瘦小男人整理好了工具，站起身来看向耸立的海崖。
“唉，这就是命啊。”
“你知道吗？我还听说因为这起事故带出了上面那条修了5年都还没修好的路······”瘦小男人凑近了点，同时声音也压低了点说。
“瞎说什么！看不见这里都有些什么人吗？！”穿潜水服的男人沉声打断了瘦小男人的话，用眼睛撇了撇向他们走来的两个警察。
“确定这是那个青年之前没有找到的下半身吗？”其中一个走来的警察问
“多半是了，就剩这半身了，其他所有的遗体都找到了。”潜水服男人回答。
“唉，其他人的遗体都没有这么大的残缺。”警察叹了一口气。
另外一个警察则跨到小艇上打开尸体袋看了一眼。“今晚的风有点大啊，先抬到岸上去吧，岸上还有另一半，得想办法给合到一起。”
今晚的海风的确异常的凌冽，月亮缩在云里，看似灯火通明的海崖，在大海无边的黑幕中就像一缕随时都要暗下去的火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