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796800000002

第2章 童子军和廉颇:为了告别的聚会?

提要:在所谓“正面强攻”的军旅小说类型中,一直存在着文学姿态拘谨刻板,也就是文学与生活关系僵化的问题。文学回应社会变革、现实土壤滋润文学,二者相得益彰的良好关系仍有待重建。中青年一代军旅作家需要摆脱写作中的童子军状态、童子军调门,以现代思维应对开放的世界,并通过对军人内在世界的细致把握和对有意味的形式的高超构造,来抵制现实的平庸、心灵的腐败,最终完成文学在美育、德化、思想解放、社会良知的表达等方面的独特贡献。

可能是对军人和军队作家的一种特别礼遇,2014年8月号《人民文学》,以两百多页篇幅推出了军旅文学作品专辑。军队作家中的老、中、青几代人齐上阵,尤以中青年作家的中短篇小说为主打,各自的题材、写作风格也都尽显多样化追求,从刊物目录的名单阵容看下来,目前仍坚持写作且多少有一点影响的军队作家,差不多都在其中。如果说这是一次军旅文学写作骨干力量的聚会的话,应该大致没错,入选作家无疑有一定代表性。《人民文学》杂志的预期是:“力图能够大致代表目前军队青年作家创作的基本面貌。”这个目的达到了没有?当然达到了,我们看到的正是“基本面貌”。不过问题在于,这样的“基本面貌”又是否让我们有理由乐观呢?我看未必。读完全部作品,斟酌不同年龄段作家们的生命态度、文学经验和美学特质,将这样的一次集中展示置于当代中国文学的整体版图中加以比较,差距是显而易见的,而相对于过往军队作家、军旅文学曾经的声势浩大及队伍齐整,这样的一次聚会无疑也有点冷清。

我们今天讨论军旅作家和军旅文学,如果仍将其作为一个群体、一个流派来看待的话,肯定是有问题的,因为文学创造的高难就在于表现上的个性化,在于特殊的审美体验,如果一群人都在写相近的题材,艺术追求也大同小异,那一定非常无趣。然而,由于特殊的社会历史原因,特别是某些特殊的政治文化传统使然,作为当代中国文学之一部分的军旅文学创作,又总是被作为一种只有总体特征的集体力量而看待的,读者或批评家们多半都会假定,这些穿军装的写作者有近似的思想情感和共同的审美诉求,并且也在心照不宣地完成着某项使命和目标高度一致的艰巨任务。如此的话,其实是很悲哀的事情。所幸个体的作家们并不一定都这样认为,他们的创作面目也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局面,或许只有那些“入戏”太深,被卷入某种教条无法自拔的人,才会循此思路摆弄自己吧?

有了这样的认识前提,我们就会有路径进入当代军旅文学的写作实际。

军队作家,代有才人,但影响力渐衰、光环不在,是今天的现实。以《人民文学》的这个专辑为例,即便如此集中力量来凸显其存在,在读者中间,在常态的社会阅读中毫无反应,也属预料中事,因为整个当代中国文学的寂寥落寞,乃至边缘化,是更大的现实。不过,具体来看作品的话,整体上的苍白羸弱,缺乏思想的穿透力、情绪的感染力,以及艺术形式的老套、语言的平庸等等,仍然与具体的创作者及其文本有关。个人创造力的匮乏,思想的僵化,情感的枯竭,并不能简单归咎于时代,对于天才们的事业而言尤其如此。因而,对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些作品和这个写作群体,就需要审慎评估。

魏远峰的《拂晓》、王甜的《毕业式》,都是对所谓“新军事变革”中的军人生活进行正面反映的小说,刘克中的《谁是我的敌人》虽更侧重心理和意识活动的层面,其主旨也不脱对英雄情结、硬汉气质之类的痴迷,所以可以被视为同一类写作。其实就连这三部作品的结尾也都高度近似:主人公以最大的坚毅出色地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面”的意思是,你必须按照某种古典模式大致准确地复写现实生活,还可能要去选择所谓典型人物之类——哪怕是反派的典型,也就是俗话所说的,作品要“忠实于生活”。在今天,这样的写作其实是极为困难的,既难在一个有头有尾、有主题完成的封闭系统的建立上,更难在对所谓现实生活本身的界定问题上,所以最有可能是吃力不讨好。《拂晓》的此类特征最为明显:一个“目光高远、野心勃勃”“有战略眼光”的优秀指挥员差一点被埋没,因其锋芒毕露的才华与性格不见容于庸俗的现实,也因为军队的选人用人同样存在某些众所周知的弊端。此人被“发配”军分区后仍理想不灭,罔顾现实而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于废旧仓库中成功研制出三维电子地图系统,最终军区副司令慧眼识英才,将其调配到机械化步兵师师长位置,人尽其才。

我们来看,在魏远峰营构出的这个封闭的系统内,都有哪些要素?主人公昰罡,烈士之子,精通《孙子》,也熟知克劳塞维茨,即便被贬官边远之地,也能以爱国主义的历史基因与自己的热血精神相勾兑(拜谒驻地大清抗法英雄冯勇毅将军墓),不甘在军分区得过且过,醉死于太平盛世。围绕昰罡这样一个当代优秀军人的典型,军旅生活的一般面貌基本上呈现出来了,从贴近实战的训练、演习场景,到美军海豹突击队击毙本·拉登事件、日本社会的右翼化倾向及钓鱼岛危机等周边事态引发的应激思考,甚至军中腐败案(登陆作战综合训练场建设款项被用来改造营区大门、调理风水)、军人成分、兵员结构和部队管理的方方面面也都描绘得相当逼真。然而读完我们会发现,这样一部写实功底不错,叙述方法娴熟,信息量也颇为丰富的作品,却存在着“硬写”的问题,也就是文学姿态的拘谨刻板,以及文学与生活关系的僵化的问题。小说在描摹军营、确认“现实”的方法层面,可谓用尽了十八般武艺,却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真正的审美愉悦,充其量只是完成了一部关于当代中国军营现状的纪实文学。问题出在哪里?我想,恐怕是出在作家的先入为主,出在“镜子”和“灵魂工程师”一类的抱负上了。魏远峰和早年的朱苏进十分相似,对何谓“理想军人”有自己的定见,所以就要在作品中不遗余力地塑造他所认为的军人形象,这样的文学形象与现实的某种错位或疏离,是此类作品实现审美超越,甚至达成现实批判的关节所在,用一句从前的话说就是让文学“高于生活”。这个“封闭系统”的最大弊端是,在文学接受方面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限制,文学理想和目标是被给定的,艺术体验中的未知、神秘、不确定性以及命运感和超验精神,都荡然无存。

王甜的《毕业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硬写”。和魏远峰的路线不同,她在追求让自己的文学更像生活,也就是让自己笔下的军人更有烟火气、市民味道或者是学生腔调之类。这就造成了至少两个方面的困惑:这些被添加了烟火气、市民味道或者是学生腔调之类的军人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这种写作的使命又是什么?可以解释的是,让军校学员——优秀军人的胚胎——心碎的人性堕落和破败事实,也有助于其在一个平庸的社会里更加从容淡定,这样的努力会破除从朱苏进直到最近的魏远峰以来,军旅作家们一直都在进行的“拔高”工作,让文学大约“等于”生活。两相比较,这或许应该被视为是一种进步?然而,一个需要留意的事实是,在当代,在文学和一切精神活动的“后现代”转换过程中,我们看到的都是解构,主体的死亡,经典的失效,理想主义的溃败等等。这种非此即彼的极端性思维,让我们在对世俗生活世界更加宽容,对人的“解放”吁求更多的同时,也容易稀释近现代思想启蒙所带来的诸多意义和价值。所以文学对“人”的降格处理,也须审慎行事,不能简单追随潮流。王甜《毕业式》需要继续完成的步骤是,当军人再被还原为基本的社会人,军营生活也不再被刻意包裹以后,这样的人或生活还有什么样的可能性?进一步,如此执着的军旅文学写作使命何在?当代中国军旅文学近年来的许多所谓突破,呈现出的都不外乎这类“转换”,比如对英雄性格的重构,对泛和平主义或反战思想的抄袭,对正义与非正义界限的模糊,以及对民族主义的情绪的渲染等等,凡此种种,其实都是拘泥于技术层面而非文学境界的更新。更有甚者,如刘克中《谁是我的敌人》中的“转换”,则朝向了娱乐化方向:军营里的高仿真演练,被赋予电视节目中“荒野求生”式的色彩,少林武功,T形台模特,善解人意的女心理医生,再加上几乎不可战胜却又对主人公构成致命诱惑的对手之类。

上述作品,以及与之近似的大部分中青年军旅作家的写作,让我想起英国作家奥威尔在谈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欧洲的某些“左翼”文学,也就是具有所谓世界主义、社会主义思想等“严肃目的”的一类作家时,曾经使用过的一个比喻:童子军状态、童子军调门,意指这类作家与作品特有的沉闷枯燥,以及隐蔽的说教等等。奥威尔所举的例子是,很多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书,都是由普通士兵或下级军官所写,他们并没有“假装自己了解战争”,因而看起来像是战争的受害者所写,书中有从社会底层和三等车厢发出的声音,而很多有关西班牙内战的书,特别是充斥着自由、和平、正义之类政治理念的书,看起来都像是宣传家写的。道理非常清楚,不管“左”还是“右”,过于清晰的理念的魔咒,都会加害于文学,“正统的卫道士写不出好小说,对自己的非正统诚惶诚恐的人,也写不出好小说。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写出好的小说”[1]本文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发表时更名为《军旅文学如何应对开放的现代世界?》。

不管是偶得,还是苦心经营所得,读到卢一萍的短篇小说《哈巴克达坂》时,我意识到一个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小说的文本出现了。可能这位作者钟情于冰山与军人的题材多年,终于悟到了一些真谛。作品逼真的写实,隐约的荒诞感,人物灵魂的纯净无染,还包括语言的干净到位,基本上解决了前述作家和作品中普遍的文学姿态的拘谨,也就是“硬写”的问题。作品中的凌五斗活似好莱坞电影中大名鼎鼎的“阿甘”,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印证中国人生活世界中“世故”的对立面,即“天真”。那么,究竟天真到什么程度为好呢?那就是听命于内在自我的指使,不忽略良知的挣扎。当卢一萍如此这般处理自己笔下的角色时,他反而轻易触及大部分军旅作家总是无法触及的深刻现实。小说中,死心眼、一根筋的凌五斗立志愚公移山,要把被雪崩压埋的五个通信兵的遗体挖出来。在普遍逢场作戏、普遍得过且过、普遍麻木冷漠的世界里,有一个人完全不同,严守着人之为人的基本尺度:爱与忠诚,这只是文学题旨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凌五斗还遇到了自己的声音和名字被冒用的情况,当一个并非由自己所发出、不代表自己意愿,并且让他觉得“比我的声音还像我的声音”的声音,被用来填补某个巨大谎言中的漏洞时,凌五斗发觉自己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这让我们看到了类似卡夫卡小说中所出现的致命的异化景观:形形色色以人类意志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力量,会构成冰冷的高墙和可怕迷宫,使脆弱的个体永陷困境,无路可循。这就是这篇小说反讽意义所在。在我们的生活现实中,为了某个庄重的、象征性的、也是“必然”原由,牺牲几个具体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这种事情总是在发生着。文学所能够做的,就是不断向我们提示人的处境,让人的意识觉醒,而非召唤对人类体制的反抗之类。当某些被神圣化了的仪式顺理成章地完成,其“重大”意义也被毫不动摇地确立时,具体的牺牲者该如何安顿?在这个意义上,作品中坚决抗命的凌五斗,并不是一个差劲的军人,而是对集体性谎言、对意义空落后巨大虚无感的醒目标注。

关于军人,有一句话说,是要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在“野蛮其体魄”的过程中会不会失之于野,在“文明其精神”的过程中又会不会失之于文?这个十分微妙的问题一般人可以忽略,但以军人为描绘刻画对象的作家绝不可掉以轻心。小说结尾时,凌五斗的恸哭告诉我们,除了冰山一样的意志世界,还有永远都不会失去温度的感情世界,还有自然的人性世界。他的热泪预示着和解而不是与体制力量的对抗,看上去不会有太大改变的那个“现实”,也拥抱了这个似乎不合时宜的孤独角色,作品因此摆脱了西方现代小说模仿者几乎都会采用的“绝望”模式。

和卢一萍一样获得了自由和洒脱姿态的是王凯。与许多军队作者所谓的正面接触不同,王凯在大多数情况下采取的都是迂回战术,也就是说,他几乎不怎么在意生活世界的“宏大”逻辑,只专注于对个体内在世界的精微探索,这实际上是军旅文学实现真正进步的重要关节。而前述“硬写”的作家们的弊端,就在于常常要比照现实、模仿生活,要用文学样式再现苦乐悲喜都与“客观”事实相差无几的外在图像,就像一个绘画者的表现能力始终停留于像还是不像的地步一样。我们与其说文学要承载某种社会现实,还不如说文学最好能触摸该社会的精神现实,或探察该社会中人的精神处境才对。在这个意义上,王凯的写作当可被视为是一种入门的标志。

在短篇小说《对白》中,王凯继续聚焦于连队主官一类的小人物,聚焦于他们在日常俗务中的心理困扰、精神压力。他很会抽丝剥茧,引导读者进入问题的核心,在人性事实、职业伦理、风俗习惯等交织的情势下,对微观的现实一探究竟。不过,我们认真阅读的话就会发现,这里所谓的“微观现实”,并非不重要的现实。举例来说,作为军队的基层组织,连队的管理一般由一个党的支部委员会实施领导,构成该委员会的“支委”是单数,可以在形成意见时票决。连队指导员冯勋要为被撤换的司务长选择继任者,“老马”是较为合适的候选人。问题是,副连长、徐排长和老马是同乡,且两人一致推荐老马,这就带来了隐忧:“老马一旦当了司务长,按照惯例就会增补为支委。连里目前是五人支委,冯勋和连长,加上副连长、徐排长和司务长。这样一来,三个关系密切的老乡占了支委总数的百分之六十,开会要想按冯勋和连长的意图形成决议就不那么容易了。”这类伤脑筋的事,正是人情社会中的典型困局,在军营中也不例外。

王凯的小说方式,让我们注意到一些在别的军旅作家那里常常会被忽略的东西,那就是选择的艰难。因为他不是参照一般的现实逻辑(世俗方法),也不是处理得与实际上可能发生的相仿,而是将个体置于独立审度、自由取舍的权利主体的地位,这就既关乎个人道德,也关乎对现代社会组织结构的认知、认同,哪怕是像军队这样的特殊组织结构。在以往的军旅人物形象中,这是极为少见的。选择之所以困难,是因为选择者实际上要在自我价值、个人权利和义务之间进行权衡。这样的写作,体现出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意识。这就是说,在文学对人的定义中,包含了对个人权利的尊重,以及承认个人价值、重视自我实现这样一些全新的社会伦理。事实上,在《对白》中读者也会看到,除了连长冯勋的自我意识和责权衡量之外,那个一直被误解的“老马”,同样是一个能够独立审度和自由取舍的权利主体,他并没有因为被误解、落选司务长一职而患得患失,在关键的时刻撂挑子,他明白自己无论作为一个军人还是作为一个自然人,都还有责任和义务,并且会毫不犹豫地去践行之。

我想,王凯小说的根本意义,可能在于抵制心灵的腐败。日常生活,包括在军队生活中,打斗、演练、排兵布阵的气势,震耳欲聋的轰鸣,甚至真正战争的惨烈牺牲等等,在今天实际上都不再有任何的传奇性,或所谓职业的光荣。也就是说,一种可以从外部来观察、透视的生活,即便是披上了一层迷彩的生活,作为文学内容基本上是靠不住的。这是现代生活的本质所决定的。那么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今天的写作,若无法触及现代人格、现代心灵的建构,也就无法抵近现代生活的本质——生命的内省、修炼、自我实现、每一时刻的觉醒,还有对伦理、责任、自我与他人的关系的思量,还有作为群体之一部分的命运感、家园感等等。这样的本质,更多地表现为一种自我拯救和提升,也表现为纯粹的勇气、理智与独立判断,而不是哄骗意义上的“征服”和“震撼”。大部分中国作家在处理这样的命题时,往往都会遵照“现实”的逻辑,接受“现世”的规定性,放弃对心灵世界深入探索。某些情况下,则是把世故经验、厉害关系的算计,把毫无诗意的心术谋略当成了精神内容。

如此来看的话,歌兑的《荣军院》无疑也具有上述现代思维特点。这个短篇最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对知识的处理,也就是对纯粹专业内容——医学心理学或军事医学心理学——的文学介入。这需要想象力,需要知识训练,需要在专业领域的长期浸淫。就阅读而言,歌兑的介入可以说是深入而得当的,因为一个在朝鲜战场被俘后曾经被作为生理实验对象,做过脑梗塞手术,且已经患上了晚期阿尔茨海默症的中国老兵,和另一个患上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但思维活跃、心理强大,甚至灵魂也很健全的前比利时皇家步兵营情报官,并不容易刻画。而他们的宿敌关系,以及他们在一家欧洲荣军院“偶遇”后的心理对峙、人格较量,更不是可以简单敷衍了事的。小说文本的背后,是作者的专业背景,不排除作家还做过一些特别的功课。以现代心理学术语而论,“施虐”、“受虐”、“自我”、“本我”、“前意识”和“无意识”,可能还有虐恋、变态心理学等,诸如此类的内容在小说中都出现了,而且被嵌入到一个关于民族心和爱国力量的文学主题当中。作者自设难度,这样一次写作的挑战性不言而喻——真正文学创造的乐趣正在于此。事实上,欧洲小镇列日的荣军院未必可信,两个东西方老兵之间的素质比拼或相关道义评判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篇作品的文学完成,是作者驾驭特殊题材的雄心。军队作者中,这样的写作目前并不多见。

《荣军院》的示范意义在于,作家的修养可能不仅仅是所谓文化、人文意义上的,还应该包括对各种知识系统的深入了解,对专业人员心灵建构的关注,对专业领域纷呈万象的把握等等,因为世界并不是掩人耳目的“故事”或“文学性”可以涵盖的,无论作为文学表现的对象还是文学的接受者,现代人的教育基础、感知方式也绝非孩童那么简单。一言以蔽之,伟大的文学,必得呈现精微的世界感受,必得参与对人类智力活动的积极培育,相对于既有世相的陈腐乏味,必得提供启迪性灵的奥秘与惊奇。对军队作家而言当然也是如此。起源于救亡宣传和民族解放叙事的中国当代军旅文学,向来看重思想的正反、善恶的判断,还有民族立场、爱国精神的弘扬等,但也往往疏于对事实的收集、对史料甄别、对战场环境和武器装备的知性处理,更不用说对战争中人的心理和意识活动的前沿性研究了。这一状况除造成历史认知的单一化之外,更造成了文学表现上的粗糙简陋。所以在这里也有必要指出,相对于英雄情怀、铁血精神或民族主义之类,相对于躯体的壮烈毁灭、死亡的悲惨黑暗、是非的明了判断、社会理想的空洞渺远这样一些惯见的东西,该种类的文学中理应存在着一个军事或战争的物理层面、技术层面,以及军人的心理和生理层面,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军事科学分支。只营造天才的战略战术、正确的政治意识形态或对死亡的无所畏惧之类,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卢一萍、王凯、歌兑的小说写作,已经显示出了某些有可能超越前辈军旅作家的迹象,这与今天开放、多元的文化影响有关,和中国文学整体上的进步有关,更和他们个人的旨趣密切相关。而且就他们本身来看,也是各不相同的,有多样化的追求,有迥异的叙述腔调和文学表情,我们完全有理由乐观。但与此同时,中青年军旅作家群体中也存在令人不安的分化现象。比如写军事演习,就是照搬某系模式化的作战理念,转述一些训练思想,让文学人物穿上军装,制造“突出重围”的拙劣剧情,千篇一律。又如在社会转型中,我们看到一种从传播、接受到市场的链条式作业,可以成功地把某些文学作品推销给大众,有的作家甚至因此在域外声名鹊起,摘得奖项之类。但如果认真观察的话,这类作家及其作品的所谓卖点,往往并非什么高级的文学形态,或对文学的创造性发展有何贡献,而是更注重对当下生活或社会历史事件惊世骇俗的评价,个别情况下,则是在文学及其所承载的不同意识形态价值差异性之间走钢丝。这种不真诚的写作制造出的“阅读陷阱”,往往误导和愚弄读者,只适合媒体话语、资讯消费而无关艺术审美,“耸人听闻”“国际声望”是其一大特点。

恕我在此直言,近年来一直都勤奋写作的裴指海,似乎受到了后类写作的不良影响。他的不止一篇作品都循此路数,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革命烈士》。一个天性有点卑劣、猥琐的人物最终成了舍己救人的烈士,但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为了个人的小小野心而处心积虑,不惜践踏一个天真少女的青春。小说只是交代,从某一天起,他悔过了,开始想要偿还自己的良心债务,但上天不给他机会,他牺牲了。这个生硬的叙述圈套,让作品中的女性受害者大受感动,流泪哭泣,但很难说能不能感动作品之外的什么人。一个出身卑微的士兵,提干前撒谎、欺骗、不敢承担责任,提干后临危不惧,顾念旧情,前后判若天壤,我们无法获知他的转变缘何而起,动力又在哪里。而正是在他提干前后,曾经的清纯少女不幸落入风尘,小说的悲剧性元素中似乎因此也渗入了社会批判的色彩,军人的悲恸和悲壮则被放大了,但这是不能成立的,传奇不等于臆造,小说也大不同于提线木偶。我们看到,裴指海在“讲故事”方面已是驾轻就熟,不管是所谓的历史故事还是现实中的故事,只不过这种熟练看上去还是有点机械,基本上是在为写作而写作。我们不妨设想,一个已经读过托尔斯泰的《复活》的人,再来看这篇《革命烈士》的话,会做何感想,还能读下去吗?

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一期名家云集的军旅文学作品专号中,已经挤进了几个更加出色的晚辈后生。虽说在文学地位不断下降,市场的腐化作用无所不在的现实中,他们也前景难料,恐怕只能自求多福。看完他们的作品后我们会发现,他们与之前好几个年龄段的人都不同,其中甚至包括了对王凯、卢一萍、歌兑这样试图自我超越的人的超越。这种不同是骨子里的:文学的基因不同,个人的生长条件不同,审美旨趣和诉求不同,世界观也大不相同。他们写得无拘无束不管不顾却又天真无邪,全然没有前述作家的“专业”姿态、“职业”标识,尤其不存在所谓“正面表现”的可怕负担。《垄堆与长夜》的作者董夏青青,以一种天才般的敏锐,将笔触深入到群山堆积的帕米尔高原。边境地带破败死寂的县城、枯燥乏味的军营、胡说八道的司机,还有酒鬼商贩老头儿童等等,如同幻象浮现又像是高度的写实。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是印象派绘画里那种富有魔力光:源于画家们完全是主观性的视觉方法和色彩技术,在以近乎丑陋的面目弃绝古典式的干净优雅时,却又明白无误地给我们指示了光的另外一些本质:虚幻、玄妙、虚无,或者是斑斓、驳杂、灼目,可能还要加上同样重要的时间因素。我们须退后一些,离画布远一点,才能辨认出隐藏在杂乱颜料中的物象,继而是物象的阴沉魂魄。这样来说吧,《垄堆与长夜》的小说成就,不仅在于当代汉语文学语言的一次更新,更在于世界观的成熟——这种成熟甚至未必是作者个人原因,而是与当今世界在技术力量辅助下的再次“除魅”有关:在一个更加去中心化、去权威化的世界里,作者所捕捉到的边疆地带的生机和寂灭,一如北京、上海或纽约那些高层钢铁结构建筑物中凄凉的生存游戏,是完全平行的主题,未见得哪个更加重要,哪个又在世界的中心。有时候,可能帕米尔高原上的那些僵尸形象,比所有四平八稳的童话杜撰者的匠心营造更加前卫和时尚,也更加脚踏实地。另外的情况下,小说中那些被高原的荒凉色调和强烈紫外光涂抹得面目难辨的人,从风骨和气度方面看,从人性的温度来看,无论如何也是优于一般类型小说、市井小说或脂粉小说中的低幼品类的。我认为,董夏青青独异的小说禀赋,在当下中国文学中也不多见,奇怪《人民文学》为何不把这样的作品放在首要位置?

从文本来说,《垄堆与长夜》是属于那种能引起极大阅读快感的作品。作者看似采用了开放的小说结构,也就是没有什么结构,但实际上是以绵密的叙述、精致的点染和一开始就确定的悲凉音调在逐步往前推进。一个以电视综艺节目为启智材料的塔吉克小学生,一首令人捧腹的打油诗《探子》,接下来是一个庸人的死——请注意,不是什么献身边关的模范人物,一群继续活着的庸人,背对其骨灰盒在酒席上戏说他生前的种种,然后是月色照临之前的潦草葬礼。读者会注意到,作品中悲剧性氛围的强化,与时间要素密切相关: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图景,以不易觉察的速度旋转呈现。那些如蚁的人类,气味强烈而又形迹模糊,最终消散于无限绵延的时空中,帕米尔的垄堆与长夜,尽显宇宙的神秘、冰冷与浑沌。现代小说的关键要素之一是时空,也就是文本相对于变动不居的世界而言所具有的某种开放性。若以此指标而论,则那些还在手舞足蹈地讲故事以图教育读者,又或娱乐读者的小说,都没有什么现代性可言,而且隐含着对现时代正常人智力的轻视。相对而言,《登陆艇搁浅之夜》的作者王昆,也是具备了上述才具的作者之一。凶险的大海,水手们通常都会有的漂泊不定感、无助感,当然也有小小的勇敢之心。小说空间被压缩到了一艘航程难料的登陆艇上,我们看到的是动荡、不安、莫测,是必然的搁浅。我们说到现代小说,或者说要转达现代感受,并非只是强调艺术的进步之类,更重要的恐怕是破除传统艺术那些早已不重要的边界,也可以说是尽可能地去囊括但并不企图“包容”世界,要对文明的普遍现实有所认知,而不是在一个封闭体系内进行单一价值的判断。具体到一个作家来说,则现代小说对人类经验的转述中,本身还应该包含对陈腐艺术观念的批判与否弃。

翻阅《人民文学》这一期军旅文学专号的散文单元,一个较为明显的感觉是,廉颇老矣!军队中的老一辈作家大部已作解甲归田状,在他们漫无边际的掌故闲谈中体味着文字的乐趣,甚至又拾起了半文半白的一套。这些散文老练、老到,甚至老奸巨猾——因为从不触碰社会问题和现实矛盾,一如大部分的中国古代文人,在天道、王道、人道的秩序变迁中中庸地拣选,斩获一爿生存空间,汲取缓慢增长的“功名”的甘露。记得不久以前,中国的国家领导人习近平,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列数对自己有过重要影响的文学书单,很多人都应该注意到了,尤其是作家。如果以那些对近现代以来人类精神历程影响深刻,对当代人类的灵魂塑造作用巨大的文学为标杆来看的话,中国的大部分作家,包括军队中现在已经鬓发斑白的一代,似乎根本无意进入歌德、雨果、托尔斯泰等大师在同等年龄时早已经进入的那个世界。我们既看不到对浪漫与进步的诉求,也看不到智者的炉火纯青,更看不到对当代中国社会的理性判断,至于由网络等媒介呈现出的纷繁生命图景,他们甚至都懒得去看上一眼。那些有关个人经历的见闻记忆,有关人之常情的私语絮叨,大多无关痛痒。他们是要从作家“职位”上退休了吗?还是打算告别文学?我们不得而知。

这个状况是令人费解的。如果说从国家的治理层面,对文化、文学的作用有到位的认识,有很高的标准——以十九世纪以来的世界文学高峰为参照,但一个国家文学创造的现实反倒与之相去甚远,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中国的作家真是任重而道远。我们或可这样来看:本应对一个社会的上层建筑,也就是精神文化领域产生积极影响的艺术创造,可能的话对治国理政者也要有所催化启发的时代文学,却似乎处在一种被动的、接受号令的地步,甚至还要由政治领导人来勾勒出一个世界文学的大致版图和标高。就好比某个负责工业的政府部长在视察时告诉企业,应该掌握某些必要的核心技术,以提高自己产品的市场竞争力一样。另一方面,这也与西方国家出于意识形态目的,常常会指责中国所谓思想“控制”、文化“审查”的情形完全相反——不是哪个作家写出了惊世骇俗之作,显得大逆不道,而是相对于这个国家的人口数目、经济体量,以及社会主流价值观,民族文学的国际地位、文化影响力下降到了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存在——很多时候是作为反证而存在,以至于在国家的意识形态宏观指导中,出现了希望中国文学与那些不朽的世界文学经典比肩的委婉提示。用一种报纸上的语言来说,就是与今天政治文明、政治文化发展相适应的当代中国文化和艺术,还没有被创造出来,包括文学在内的当代文化艺术,在美育、德化、思想解放、社会良知的表达等方面,贡献几乎等于零,与即便是百年前的那些各国文学大师相比,当代中国作家、艺术家们的思维也还是严重滞后的。

事实上,无论童子军还是廉颇,在市场的强大扭曲作用下,军旅文学的命运可以说都吉凶难料,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种文学回应社会变革、现实土壤滋润文学,二者相得益彰的美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在此我想提请写作者们注意的,正是这样一种文学与社会良性关系建立的重要性。不是单调的“镜子”,也不是粗暴的“灵魂工程师”,而是歌以咏志,是自由和自然的表达,最起码是还原到“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式的质朴。如果按照一种简单化的理解,写作只是灌输特别的思想,或者写作只是制造特殊商品,艺术只不过是文人自娱,则其消亡亦不足惜。

伴随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现代精神文明,显然还在不断形塑的过程中。发展的悖论,环境危机,贫富差别,异化劳动,技术至上主义,文明的异同,国际地缘政治和战略博弈中的人类命运,宗教极端主义和恐怖威胁,以及信仰时代结束后孤魂野鬼般的性灵生命的皈依方向……如果我们留心去阅读的话(即便是通过汉语译本),后冷战时期所有这些在域外文学经验中反复出现的“现代性焦虑”,都很少见诸于包括军旅作家在内的中国作家们笔下。同样,作为文化资源丰沛、人文价值厚重的历史遗产继承者,那些可以用来矫正机器文明的冷酷机械的天人思想,可以用来平复工商社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资本主义魔咒的诗教精神,以及公天下的政治理念,道法自然的艺术宗旨,也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尊重。中国文学生态整体上的萎缩、脆弱实属不可思议。再进一步说,作为受到器重和体制力量支持的主流作家,即便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样的价值理念,视界开阔一点,对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潮流、共产主义运动的命运起伏和路线波折,特别是百年来这些思想观念、价值体系对社会人伦的决定性影响,对生活和生命意义的支配性作用,也包括对这整个文明发展的深刻影响,就文学的回应来说,也基本上是一片空白。所谓高度,所谓高峰,不外乎作家的一种人类视野:他的骄傲、他的忧惧、他的悲喜感情,都系于共同体命运,而不是永远地充当挥舞小旗的童子军,或自甘于廉颇式的老将心态,功败垂成。

这才是文学,特别是军旅文学在今天显得越来越不重要的根本原因吧?

同类推荐
  • 2016中国年度作品·散文

    2016中国年度作品·散文

    王剑冰、陆春祥、陈世旭、鲍尔吉原野……40余位作家的40余篇佳作,或着眼现实,或回眸历史,无论思辨文字,还是抒情篇章,在认识历史和人生、呈现观察与思考的深度和广度等方面,均有直指心灵的力量。本书由中国散文界选家从全国近百种文学刊物中精心编选,视域广阔,旨在全景呈现2016年度散文的创作实绩,力求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作品。
  • 阳光城幸福协奏曲

    阳光城幸福协奏曲

    东方市城郊新建的阳光城,是一个涵盖多个城区旧域改造动迁房与经适房的保障房大型居住社区,在短短几年里,迅速迁聚来了上万住户,数万原本生活条件不咋地、文明意识参差不一的老百姓,再加上不同省市前来国际都市打拼的租住人口,农村旧习俗、老里弄的生活习惯、地域差别的生活差异,让阳光城社工队伍面临着艰难而多样化的挑战。而公建配套相对滞后造成的资源短缺,更是让阳光城被居民们称作“被城市抛弃的孤岛”,嫌弃中却又亟待着各项服务的跟进。新老相融的社区工作者队伍里,来了奉现代企业管理理念为先、偏偏住进了经适房的企业转型员工,加入了随军来到都市、从没接触过社区服务的热辣军嫂,还有对于以前退休阿姨们才担任的“小巷总理”岗位,他们与他们的家人各有各有的烦愁,要怎么奏响一支职业成功曲呢?……闯风披雨的老一辈基层党组织负责人们,要跟着党中央“创新基层社会治理”的大旗,和着现代音乐去“唱好民戏”,一边操心大居百姓“衣食住行喜怒哀乐”,一边还要顾着把那群“毛躁小家伙们”推到服务群众的基层工作前沿去,更要想着怎么调动凝聚社会各界的力量,来一起跟着老百姓的需求,去奏响一支和谐共融曲……
  • 行走新安江·徽之味

    行走新安江·徽之味

    本书是一部徽州游记,以作者行走于新安江畔历程为线索,记录了真实的徽州,尤其收录了近200幅徽州1949年以前的珍贵老照片,当时的情与景、人与事,在作者笔下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是一本极具史料价值和人文价值的好书。
  • 涛语

    涛语

    本书是石平梅作品集之一,主要收录了醒后的惆怅、梦回、归来、父亲的绳衣、恐怖等。
  • 莫言小说语言专题研究

    莫言小说语言专题研究

    本书是从语言的角度专门研究莫言小说语言中的语言运用方法和技巧的一部著作。
热门推荐
  • 双剑

    双剑

    一款仙侠游戏……曾经的回忆……冲榜期间,票、收藏、点击、爪子……全部留下!顺便补充一句:冲榜期间苍蝇蚊子很多,大家不用准备什么苍蝇拍!咱们是有身份的人……什么是有身份的人?请看六十四章……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重生明星归来

    重生明星归来

    她原本应该是身处爱马仕国际奢侈品牌的广告拍摄现场,却不想因为闺蜜的约面而处在风口浪尖。睁眼回到17岁那年,眼前出现一个不明物种,“这个是个什么东西?”不经把心中所想的说出了口,“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哦,你不是东西”芸渼不经意回道,“你.....”“好了,不逗你了,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东东吧?”
  • 卿卿逛世界

    卿卿逛世界

    一路走过,有谁能与我同行……无男主,无男主,无男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快穿路人之那个谁我的

    快穿路人之那个谁我的

    弃了,弃了,别看,hhh〖请跳过第一个位面,真的,太烂了〗锦糯,一只默默无……呸(*`へ?*),高调的“锦鲤”,喜欢碳酸饮料,最爱可乐,最近她绑定了一个名为不是38,是438的系统,拯(找)救(小)世(哥)界(哥)。男主某男,额……不重要。反正是高冷的一只。某男:不喜欢说话是我的错吗群众:抢糯糯就是你的错了某男:哦(反正是我的)(?-ω-`)(1v1)除了甜还是甜哦,第一个位面是看看文笔,内容无厘头,请跳过,谢谢最后,笔芯哦
  • 佛说分别缘生经

    佛说分别缘生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是作者易小宛的温暖文集。从前车马慢,书信远,一生只够爱一人。如今世界匆忙,只愿你眼中有光,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或许我们所期待的明天,看起来遥不可及,而我们当下的每一个小努力,似乎都不值一提。但执着的人,注定会在岁月的淘洗下,雕琢内核,茁壮筋骨,将生活磨砺出微光。
  • 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

    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上神碧落

    上神碧落

    神秘女上神死而复生,祸世妖龙再起异动,三界又将掀起怎样浩劫,一个关于爱恨执念的仙缘故事。(此故事延伸篇——《神仙缘结神》)
  • 妈咪快跑

    妈咪快跑

    这是一篇宠文,宠无下限,前期小虐,喜欢身心干净的抱走~四年前,男友挽着别的女人进入教堂,她转身决绝离开。四年后,他契约婚姻已满,回来时,却见她周围桃花朵朵~青梅竹马?面瘫冰山表哥?妖孽男?小叔?腹黑毒舌受?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