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浑身没劲,脚下软绵绵的,但邓远航还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了三胞胎家。到她们家后,他叫钟玉家、洪光武去劳动,自己拿只小凳坐在外边树荫下休息。坐不了一会儿,他感到有点冷,便到她们家后边的一个草堆旁,躺在那里晒太阳。
下午的劳动收工很迟,直到天黑,大家才收工回来。白丽红回来在几个屋里都看一遍,不见邓远航,便问洪光武他们。洪光武指着那棵大树说:“陪他看过病回来,他一直好好地坐在那儿的,能跑哪儿去?”白丽红知道这个岛三面环水,只有西边很远有条小道,湖水小时会露出来与陆上相连,现在汛期早已被水淹下去了。因而,他不会跑远,肯定在岛上,便叫钟玉保、洪光武他们赶快去问同学,看是不是到哪个同学那儿去了。
不一会儿,不仅钟玉保、洪光武回到了这里,其他同学和老师也都一起会聚到了三胞胎家,他们哪个都没见到邓远航。在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又把三胞胎家里外前后找了一遍,才在后边的草堆旁找到浑身滚烫、一直没醒的邓远航。
带队老师知道不好,怕他刚才受冷水刺激会得什么传染病,便叫同学们不要靠近,自己用毛巾扎住鼻子和嘴巴,把邓远航抱上板车,拖起板车就飞快地向大队部跑。
赤脚医生再次给邓远航看了后,对老师说:“还是像疟疾,疟疾就是恶寒怕冷,就像他这样,但他又有点咳,再观察吧。这样,今晚,你就把他放我这儿,我晚上给他熬点草药吃吃看。”
晚上吃过晚饭,白丽红熬了些生姜汤,带着三胞胎去看邓远航,一路上一些同学也跟了来一起向大队部去。途中被老师拦住。虽然赤脚医生跟他说是疟疾,但他仍担心是什么传染病,他害怕把他带来的学生都传染上,那他的罪过就大了。因而他坚决制止住他们,他叫大家放心,告诉大家:赤脚医生医术很好,已把他的病情控制住了,他也睡了,大家不要打搅他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劳动。
赤脚医生把邓远航放到自己的床上休息。自己打着手电筒出去采了些草药野马追,回来熬成一大瓷缸汤药。晚上睡觉前,医生先让邓远航把奎宁、土霉素各吃两颗下去,再让他喝下那缸野马追,放下蚊帐,让他好好休息。
开始,药吃下去不久,邓远航慢慢地睡着了,到夜里开始说胡话了。只听他叽里咕噜、断断续续地说道:“华……佗……狗……狗大夫,你……害……害曹……操,又……来……来……劈……我……我……的头,狗……狗医生,砍我……我……的……头,咳……咳……咳……咳……咳……”
拿张柴席睡在地上的赤脚医生开始没听清楚,以为邓远航在骂自己是狗大夫,便坐了起来。再往下听,知道他是在说胡话,便起来打盆冷水,拿毛巾在冷水里洗一下,拎一下,用半干的毛巾在邓远航身上来回地擦了一遍,又倒了杯白开水让他喝下。
邓远航舒服了点,但感到头痛、关节痛,全身酸痛,还不住地咳嗽。赤脚医生给他量下体温,仍是高烧不退。他感到害怕了,他开始怀疑不是疟疾了,可能吃错药了。看这状况像是肺炎了,要是肺炎得打青霉素,可他这儿一支青霉素也没有,如果再耽误下去,不但会传染别人,病人也有生命危险,必须连夜送到公社或者县城的医院。想到这儿,他赶忙去找来大队长和带队的老师,让他们赶快派船送人。
带队老师要求大队立即派船把邓远航送到对岸的县人民医院,大队长也同意,并且安排人立即去喊两名船工把船准备好在渡口待命。待他和老师去请示过钟副组长就开船。
把钟副组长叫醒,向他汇报了这紧急情况。钟副组长思考了一下后问赤脚医生:“那个小邓,现在有没有昏迷?”
“没有。”
“你这儿‘野马追’有没有?”钟组长再问。
“有。”
“那好。这样吧,按说,要在平时,这肯定就开船了,但现在农业生产到了最节骨眼上,现场会的现场还没完成,船和劳动力都不能动,再说湖上又起雾了,就是开船,万一在湖上出事,损失的不但有我们的贫下中农,还有社会主义大集体的财产,你们看这些与他的病痛比,哪个大,哪个小?哪个重,哪个轻?我们正在开展的‘批林批孔’运动,就是要让你们把握方向,看清大是大非问题,我们革命同志的头脑中要始终绷紧这根弦啊!”
“是是是。”站在旁边的几个人连忙点头称是。
“那,那个学生怎么办啊?”赤脚医生又问了一句。
“这不好办吗?我们也不要相信大医院那些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真正的英雄还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赤脚医生。你不是有野马追吗?野马追就是治咳嗽的呀,我们那时打游击,躲在这芦苇荡里,日晒雨淋,生病了哪有药啊,不都是吃这些草药啊!你多熬点给他喝,多喝几次,让他坚持到下午四点,跟同学们一起坐轮船过去,不是又快又安全又节省吗?你们呀,以后遇事不能慌里慌张,要多动脑子。看,都快天亮了,准备叫大家上工。”
赤脚医生回来也没别的办法,只有熬两水瓶野马追汤药,不时地倒给邓远航喝,此外他把奎宁给他停了,土霉素仍给他服了两颗,再就是帮他用湿毛巾擦身子,帮他把体温降降。
不一会儿天亮了,但雾却起来了。龟岛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从湖面上、从岛上的各个池塘、沟渠中向上升起的雾气。雾气分布并不均匀,近水的地方浓一点,近路的地方薄一点。一阵微风吹来,浓处的雾会向薄处翻去、滚去,渐渐浑为一体,形成一处新的雾境。
这时队长的哨子响了。社员们和学生们扛着农具陆续从家里走出来,向大路上会聚,再向田里分散。
劳动中,同学们自然谈起邓远航,谈他救人的事,谈他生病的事。谈到他的病,钟玉家向老师提出她要去大队部看看邓远航,老师不让她去,并把他们凌晨找她爸爸,她爸爸怎么安排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听到这儿,钟玉家丢下手里的秧把,走上田埂就向大队部走去。她要让她爸爸派船赶快把邓远航送到县人民医院去。
在一旁栽秧的白丽红也跟着上了田埂走了出去。刚才他们师生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她心想,这个钟组长太不近情理,人家处在痛苦中他不顾,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不行!我得去,她闺女也不一定能说得动他,她知道他钟组长的喜好,她去求他他才会派船。
她到钟组长那儿时,钟组长已把他女儿赶了出来,他女儿的眼圈还红着呢。她走进去,坐在那儿的钟大同正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往嘴上叼。她连忙跨上去拿起桌上的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往火柴皮上一擦,“刺”的一声点着了。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点着的火柴根夹着送到钟副组长嘴边,帮他点烟的时候,她还用翘着的无名指和小指轻轻地在钟副组长胖脸上挠着。点完烟,她吹灭了火,扔掉火柴根,就势将小臂往钟副组长厚实的肩膀上一搭,肚子贴近他的身体,然后笑着说:“嘻嘻嘻……大主任,到县里做大官了,把我们乡下女人都忘了。”她还是喊他过去在公社的称呼。
“你这个大美人哪个能忘得掉呢,想还想不过来呢。我整天忙死了,等我忙过了去找你。我现在要到现场去了。”钟大同说着用手对着她的大腿抓了一把后,便要起身。
“哎哟,死鬼,抓得人疼死了。坐下,事还没办呢就想走啦?”白丽红使劲地把他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