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什么事?说噻。我要忙去了。快放手,来人了,被人家看到不好。”钟大同说着推开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站了起来。
白丽红见真的有人进来了,且看他真的急着有事,便把要他赶快派船送邓远航到县人民医院看病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说完又加上一句:“这事请你随便怎么都要快些,不能叫人家伢子受罪了。”
“这事啊?刚才我闺娘才被我说走。我说你们这些妇女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还有八九个小时,轮船就要到了,我为给他提前这几个小时,就要单独派一条船,无论算政治账、经济账都说不过去,等几个小时,他死不了,可是革命生产等几个小时,损失就大了。你们不要再拿这个事烦我了。”说完就和来人一起出门了,把白丽红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邓远航的病确实是越来越重了。尽管赤脚医生尽心地为邓远航做了不少,但邓远航的病情并没减轻,原来头痛、发烧、浑身酸疼难受的病状并没消失,反而又增加了恶心想吐、口干想喝的痛苦。越是口干,赤脚医生越给他喝野马追汤药,野马追汤药喝得越多越是恶心口干。
白丽红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拍屁股走了,气得从心里向外冒火,在一个男人面前,她还没有这么失落过。心想,他今天怎么啦,换了人啦?真是到县城做官了,瞧不起我们乡下女人啦。老娘也有骨气,下次你要能碰我一个手指头,我算你好佬。不行,我老娘偏不信这个邪。
她一脚把钟大同刚才坐的凳子踢倒,转身来到赤脚医生的房间。一进房间,她看到邓远航那种痛苦的样子,止不住眼泪流了出来。她走到床前,背起邓远航就走。
赤脚医生见她把邓远航背走就问了一句:“钟组长同意派船啦?”只听白丽红“嗯”了一声,人已走到了外边,到了外边又回头说:“难为你去告诉我家西大边的林大娘,叫她帮我把三个丫头照应下子。”
白丽红把邓远航背到她丈夫的鸭棚,叫丈夫撑来放鸭子用的小鸭溜子,又把邓远航背上船,和丈夫一起撑船把邓远航渡过九龟湖,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到下午四点多,学生们结束了两天的突击劳动乘钟大同安排好的轮船回到了县城。解散时,老师布置:明天周五,大家在家休息一天,周六、周日到校征求插队自愿,周日下午放学前交志愿表,逾期不交,就交由县知青办公室统一分配。7月1日,下周一,党的生日这天,召开毕业典礼暨下乡插队誓师大会。
晚上回家时,钟玉家就从远航妈妈那里听说邓远航住在县人民医院。第二天上午,她喊了几个同学去医院看他。一是想去看看他的病情怎么样,二是想去问问他到哪里插队,她想跟他插到一起去。
他们到医院病房找了一圈没找到,一问护士,才知道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平房里还有个传染病房,让他们到那里去问问。他们来到传染病房的院子,护士不让他们进,说这是医院的规定。钟玉家很着急,急的是明天就要征求下乡志愿,不跟他见个面,万一他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样事情不就糟了吗?她只好央求护士放他们进去,可怎么央求也没用。护士说:“不让你们进去,是对你们负责,也是对国家负责,我要放你们进去,你们这么多人都被传染上,不但你们受罪,医院还没有这么多病床给你们住,即使加床住下,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青霉素给你们用。”
钟玉家没办法,她想请护士去问一下邓远航的志愿,可当着班上这么多男女同学的面,她又不好意思。最后只好作罢,大家各自回家。等大家走后,钟玉家又返回医院,找到她妈妈的朋友护士长许阿姨,写了张纸条请她送进去。她写道:“我问你愿不愿跟我到一块儿插队?我明天帮你填志愿。”许阿姨帮她送去又拿回了纸条,她看到上面多了个“好”字,便收起纸条,说了声“难为你了”,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医院。
周六到学校时,大家已看到校门口公布的接受插队的地方,共有省国营九龟湖农场等三个农场和石龟公社等四个公社。大家看到这七个地方的名字都比较陌生,根本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唯一了解的就是这两天才去过的石龟公社龟岛大队。
这两天在龟岛上短暂的劳动,确让一些学生对龟岛产生了兴趣,大家对龟岛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那儿碧水蓝天,风景优美,群众热情,民风质朴,野生动物、植物品种很多,岛上龟、鳖、鱼、虾、蟹、野兔、野鸡、野鸭到处可见,生产、生活条件也都说得过去,因而许多人想选择到龟岛插队。
但真正选择时,大家既非常慎重,又感到很难,到第二天上午还没有人把志愿表交上去,不少同学思前想后,犹豫不决,还分成了农场派和公社派。
钟玉保是倡议下乡的,但他的志愿也没定。他受过伤,又是家里的老大,按政策,他可以下乡,也可以留城安排工作,但一家只能留一个,如果他不下乡,他的其余三个弟弟妹妹都要下乡。他爸爸坚决要他们兄妹一起下乡插队,认为年轻人只有到基层去锻炼锻炼才有出息。他自己也愿意下乡,不光是那天他和妹妹、洪光武一起发了倡议书,他是从心里想下去,他觉得留城进工厂上下班的纪律管得严,他不习惯,那时在部队当小兵他就硬撑下来的,下乡去,离开父母的管教,到一个自由自在、没人约束的地方,让自己随心所欲地生活、成长,那是多自在的生活啊。但他也拿不准选择哪里会更称心些。他问妹妹想到哪儿插队,妹妹说还未想好。他想倡议书是洪光武写的,他肯定想好了到什么地方去,于是他只得去找洪光武问问。
洪光武因为哥哥已在省城工作,他是必须要下乡插队的。他开始选择了一个国营农场,但没有定,他要动员钟玉家与他一起去这个国营农场插队,因而必须要等与她商量后才能定。好的是现在邓远航住院了,昨天又没让见面,她只有跟我商量了,我现在就去找她去。正想着,他看到钟玉保向他这边走来,心里便想到,坚决不跟这个大狗熊插在一起,他就是做了我的大舅姥爷,我也不愿跟他插一起。这样想着,抬起屁股就要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千斤顶’,不要跑,我有事问你!”钟玉保这一喊,引得全班同学都向他望,都在问:“千斤顶,他喊谁呢?”“怎么叫千斤顶的?”
洪光武还没走两步,听钟玉保这一喊,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敢发作,趁大家还没搞清楚是喊谁时,紧走两步溜出了教室。
钟玉保跟出教室,追上他说:“浪的你不要跑噻,千斤顶,向你请教问题呢。”
洪光武见他过来,便又转头向教室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请教问题,请你尊重人些。”
“浪的,我这样谦虚地向你请教,还不尊重你啊?”钟玉保跟在后边嬉皮笑脸地反问道。
洪光武心想,孺子不可教也,跟这个狗熊没得计较,也好,顺便探听一下钟玉家是什么想法。因而他问:“什么事?”
“你说是到农场好,还是到公社好?”钟玉保问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不是在台上向全县革命青年发过倡议了吗?听从党的召唤,组织叫到哪里就是哪里,还有什么好选的?”洪光武不真不假地对他说。
“浪的,你不要跟我这么假个若斜的噻,我是真请教你呢。”钟玉保说。
“我也是真的。那你妹妹是什么想法?”洪光武问。
“她还没想好,她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呢。”钟玉保知道他对他妹妹好,便故意加了一句。
果然,洪光武态度缓和了,他一边走进教室一边说:“要说农场好,还是公社好,其实很好答。”这时钟玉保也跟了进来听着,班上志愿没选定的同学也都聚集过来听他讲。“关键是看你看重什么。”说着他瞄着钟玉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