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过,邓远航就带着行李同钟玉家、钟玉保、洪光武三人一起来到了龟岛,住进了龟岛一队的知青点。知青点还有省城来插队尚未回城的四个知青,其中一个男的叫向智勇,三个女的分别叫董一芬、包玲玲和关红琴。邓远航下乡后,石龟镇上的毕业生二愣花凌云、四寡妇大女儿李晓星、方校长二儿子方元正和小儿子方元本也都把镇上的定量户口转成了农村户口,到龟岛来插队了。
此外,石龟镇上的几个被戴上坏分子帽子的也都安排在这里劳动改造。他们中有“投机倒把分子”龙皮匠龙广升,他是因用自己做的百十双布鞋跟人家换布票、粮票、肉票,然后把这些票又卖了赚钱出的事,被戴上了投机倒把的帽子。有范正利,他是因新中国成立前在石龟镇做过伪保长被戴上帽子的,新中国成立时,他全家已逃到广东生活,后来,群众检举揭发,才把他从广州押回来改造的。还有剃头匠“黄麻子”黄立贵,他是在大唱革命样板戏时因当众哼唱了《白蛇传》中的几句曲调被戴上帽子的。
邓远航下乡不久,县里机构改革,撤销政工组,成立组织部、宣传部和办公室,时任政工组副组长的钟大同要求下乡,便被调回到石龟公社当“一把手”,任公社书记兼革委会主任。他到石龟公社的第二天就和已任革委会副主任的赵科长一起来到龟岛大队指导工作。
到龟岛后,钟大同叫赵主任先到大队部去,他先到知青点看看儿子、闺女,也顺便看看其他知青。他与赵主任分头行事,独自一人走向知青点。经过白丽红家时,他一眼看到了白丽红,便一脚迈了进去。进院子,见三个丫头在院子里玩耍,他径直走进正房四下里看看,未见她男人在,便来到锅屋,笑嘻嘻地对白丽红说道:“白娘子在家忙着喃?”
白丽红正在家里忙烧中饭,看见钟大同走了进来,她便为上次求他派船未成而心中气生,因而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更不愿跟他搭腔,只顾自己忙着,一会儿到锅门口添把草,一会儿到锅台上炒几下。钟大同觉得奇怪,也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跟了几趟,实在憋不住了,便小声地问:“你今天怎么像是抬着空棺材出殡,目中无人啦?”
白丽红见他一来就说这些晦气的话,便也用“棺材”骂了他一句:“你在棺材里要钱,死不要脸。”
“哟哟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拿扫把敲钟,想都不想我呀?”钟大同说着就用手去捏白丽红的屁股。
白丽红用手把他的手打掉,声音抬高了说:“你是六月心里的火炉,鬼才想你呢,死过去!大凤,喊你爸来吃饭。”
钟大同见她这么一喊,以为她男人在家,拔腿就跑了出去,一路来到知青点。
到知青点,他见邓小二子在锅门口烧火,闺女家家正在锅上忙着,便问道:“哟,烧什么好吃的呀?这么香。”钟玉家见是爸爸来了,赶忙一边拿只小凳子叫爸爸坐,一边回答说:“在家里带的咸肉切一点煮菜饭,青菜跟咸肉丁炒一下,香味就出来了。”
“还烧什么菜啊?”
“不烧菜了,菜饭里多加点盐就行了。”
“这么艰苦啊?那爸爸今天陪你们一起吃‘忆苦饭’。”
邓远航听钟叔叔如此说,便从锅门口站起来回道:“不艰苦!就这个也比贫下中农吃得好呢。我们饭里还有咸肉丁子呢,贫下中农还没有呢。钟叔叔在这里吃饭,我到白阿姨家去买几个鸭蛋炒炒。家家,你叫叔叔到活动室那边坐吧,大保子他们都在那边呢。”
所谓活动室,是专门腾出两间房子,把中间的草老鼠间隔拆掉,拆成一间大房间供知青学习、开会、吃饭用的。里边就一个乒乓球台,是用砖头砌的水泥球台,比正规的球桌要小许多。另外还有一张办公桌、一个碗橱和几条大板凳,这些都是老知青向智勇在圩堤上锯了两根大树,利用休息时间,自己打起来的。靠边上还散放着哑铃等体育用品,不少都是已回城的老知青丢下来的。
家家把爸爸带到活动室,果然知青都在这儿呢。钟玉保正在和方校长小儿子方元本打乒乓球,周围站着一些男女知青观战。钟玉保见家家和爸爸进来,便放下球拍来迎爸爸:“爸爸,你什么时间到的呀,家家怎么不早点喊我啊?”
“我也才到,你们怎么不帮妹妹做饭,就在这里玩啊?”爸爸问。
“没有,我们一个星期七天都有人排班的,我跟李晓星一天,洪光武跟二愣一天,家家跟邓小二子一天,今天摊他们烧。”钟玉保回答着。
钟大同扫了一眼整个屋子,发现有两个知青在看书,他怕他们这些伢子在一起不学好,看些黄色书籍,中了“封资修”的毒,因而他便走过去想查一查。两个看书的,其中一个是洪光武,钟大同走过去一问,才知道他读的是《资本论》。钟大同心想,我还没读过呢,他能读得懂吗?“乖乖隆的咚,小洪不得了,钻研起无产阶级的经典著作了,好样的,好样的,不过千万不要喝米汤猜拳,图热闹噢。”钟大同说了句让人听了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的话。
洪光武站起来表决心道:“请钟叔叔放心,我们革命青年就是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学好‘马列’,把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学到手,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左派。”
“嗯,好好。你在看什么书啊?”钟大同又走到另一位看书的知青面前问。
这一位是1968年从省城来龟岛插队的知青,叫向智勇,年龄比他们县城、镇里来的知青大不少,去年入了党。他不知道钟大同又调回来做书记了,但他认识他是县里在这儿蹲点的钟副组长,他迫切地需要攀上一些像他这样的干部,因为他知道从省城同来的八个知青走掉四个,还剩他们四个,除了关红琴,其他都是职工家庭,没有什么路子,只有靠自己,要么表现好,要么就要攀上领导,因而见钟领导来到他面前,他便十分尊敬地站起来说:“敬爱的钟组长,您这种工作作风太值得我们这些知青学习了,您这样关心基层、关心贫下中农、关心我们知青,太让我们感动了。您上次在这里指示我们要多向贫下中农学习,教育我们要成为劳动能手、生产行家,我这是遵照您的指示,找来了《农作物栽培技术》,正在钻研农业生产技术,还要请您多指教喃。”
钟大同根本不知道什么时间给他下过“指示”,“教育”过他,但这小青年的话的确说得让人高兴,便笑着说:“嗯,说得好,不错,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啊?”
“报告首长,我叫向智勇。向是向着红太阳的向,智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智,勇是勇往直前的勇。”向智勇详细地介绍着。
“嗯,好,响亮的名字,你是老知青了,要带好头,给他们做好榜样。”钟大同要求道。
“我向首长表决心,我一定带好保子、家家他们这些弟弟、妹妹,确保他们都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向智勇声音洪亮地说道。
“哎呀,主任啊,你工作起来真是拼命啊,中饭时间早过了,你还在关心他们知青啦?”龟岛大队支部书记黄满仓说着和赵主任一起走了进来。黄满仓是去年钟大同从县里来蹲点时当上支部书记的。刚才,他听赵副主任说钟书记来了,没有先来看望,而是和赵副主任一起先去弄了点咸肉、鲜肉、猪耳朵、猪舌头、猪头肉、豆腐、百页、鸡蛋、变蛋、花生米等,又从家里拿了两瓶九龟湖酒,这才过来看钟书记。
黄支书搞来这么多菜,邓远航并不知道,他还在白丽红家劝她卖给他些鸭蛋,他不知道平时对他有求必应的白阿姨今天怎么不肯卖鸭蛋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