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白丽红见邓远航来买鸭蛋,便连忙丢下手上的活来帮他拾鸭蛋。拾了十来个,邓远航说:“够了够了,阿姨你称一下,我把钱给你。”
“拿去,不要钱,你缺什么,到姨这块儿尽管说,不要客气。”白丽红说着就推邓远航走。
“不行,不行,你不要推我,我问你个事。”邓远航说。
白丽红停住手说:“姨是个农村大老粗,能知道什么事?”
他问她,她家一年养多少鸭子?多少鸭子生蛋?一只鸭子一年能生多少蛋?要多少成本?他想通过问问题随意拉呱,找机会把钱把她。谁知,她一一回答后还是推着他说:“走走,不要在这块儿嚼白舌头了,嚼到晚,姨也不要你的钱。”
“不行!不收钱不行。你要不收钱,我就不拿蛋了。”邓远航一边说,一边把一块钱往白丽红手上塞。
白丽红见他这样坚决,就说:“这样子,你实话告诉姨,这蛋是你吃,还是大家吃,要是你一人吃,或是带回家,我半厘钱都不要,要是你们大家一起吃,我就少收点钱。”
“是这样的,我们今天煮菜饭,不烧菜,因为家家她爸爸来了,我们想给他加个炒鸭蛋。”邓远航如实地说道。
白丽红一听给钟大同吃的,顿时从心里向外冒火,一把夺下邓远航手中的篮子,又把篮子里的鸭蛋一个一个地往原来的笆斗里拾。同时,嘴里还叽咕道:“听到他我就八肚子来气,给他吃呢,给狗吃也不给他吃,给他吃饱了他就更像螃蟹那样横行霸道、欺负贫下中农了。”
邓远航手里捏着一块钱愣了一下,以为是钱少了,便又加了一块钱递给白丽红说:“阿姨,给你两块钱喃。”
“不卖,多少钱也不卖!”白丽红把空篮子递给邓远航说。
邓远航想不通了,刚才不要钱,现在给多少钱也不卖,哪里得罪她了呢?看来是钱给少了:“阿姨,是我做得不好,也不知道篮子里的蛋多重,就给一块钱,钱给少了,现在我知道了,给你两块钱,你还是卖给我吧,他们都等着吃饭呢。”
见邓远航这样,白丽红觉得不把蛋给他就太对不起他了,如果把蛋给他,白炒给那个大肥猪吃了,她又会感到心里堵得慌,这真使她左右为难,干脆跟他说明了吧:“伢子啊,姨不是对着你的,姨是对着那个大肥猪的,他以前在我们大队蹲点欺负过你姨,欺负你姨时拍胸脯叫我有事尽管找他。那次,你生病,我找他派船,他把我撂到了凉水里,害得我们冒大险用小鸭溜子送你过河。伢子啊,你平时看姨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但对这种人,我是有骨气的,他当他的干部,我做我的百姓,我发誓井水不犯河水,他不要想来碰我,我也绝不会睬他。伢子啊,你不要怪姨,你今天就少吃一口蛋,过了今天,姨加倍补偿你。”
“白阿姨,我理解你呢,我不怪你,不过,不要老把不快活的事放在心里,这样伤身体,能放开就放开算了。”邓远航安慰她说。
“伢子啊,其实,我这人平时是很宽心的人,只是对这人不能宽。伢子啊,姨跟你说心里话,你也要防着他呢,这人可阴着呢,还有他那个儿子,跟他老子一样,也是个欺负人的祖宗,他爷儿俩的面相天生阴缺,说不定什么时刻欺负到你头上,给你小鞋穿呢。你以后在他们面前说话一定要注意些。”白丽红提醒远航说。
“好的,谢谢你,那我回去了。”说完拎着空篮子离开了白家。
其实白丽红不提醒他,他也是一肚子清楚。钟叔叔跟他爸爸表面上还说得过去,但背地里钟叔叔老是伸腿蹩他爸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但从心里讲,他不想把上一代人的矛盾纠葛再延伸到他们这一代身上,因而他平时尽量表现出对钟叔叔的尊重,对钟玉保也是有话当面说清,不背地里说人,有事退一步,宽厚待人。他想,他这样子做,再加上钟玉家跟他的关系,应该会避免上一代人的纠纷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他回到知青点时,大家已围着乒乓球桌子坐好,准备吃饭了。钟玉保一见他进来就喊道:“邓小二子,你今天值班,不帮家家烧饭,跑哪个田埂畈子去玩啦?”
“你爸来了,我看没有菜,我到白阿姨家去买点鸭蛋回来炒菜的。”邓远航解释道。
“浪的买几个鸭蛋买这么长时间,你不是乘机跟白娘子干什么好事的吧?”钟玉保尖刻地说。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伢子能干什么好事啊?他刚才是去买鸭蛋的。好了,你帮家家把鸭蛋炒了,端上来,大家喝点酒。”钟大同帮邓远航解围道。
“不好意思,鸭蛋没买到,她家卖光了,一个都不剩。”邓远航有点抱歉地说。
“浪的,说买蛋,一个蛋没买到,你不是跟白娘子干鸟事的,那干什么了喃?你要没干鸟事,你敢不敢把裤子脱给我们看。”钟玉保说着就要过来脱他裤子。
当着一屋子的人,被钟玉保这样一戗,邓远航满脸涨红,牙关紧咬。此时的邓远航也就十八九岁,对男女间的事比钟玉保懂得少多了,他只是从以前小二刘说的大书中以及后来看的小说书中知道什么是“鸟事”,不清楚“脱裤子看”怎么就能知道干没干过“鸟事”,但他知道这是对他的污辱。刚才从白丽红家出来时,他还想对钟玉保能让就让的,可现在他欺人太甚,叫人怎么能让?因而他决心把钟玉保做的骚事给他抖一抖。
他正要抖时,钟大同拦住儿子说:“你少说废话,你们还是不会打鸣的公鸡,都还不成熟,哪来什么鸟事啊?哈哈哈。以后不准说这些话。不过,小二子,以后做事,先不要吹,先要把事做好再说。你看人家黄支书,不声不响地弄来这么多菜,而你呢,去之前就说为了给我加个菜去买鸭蛋,结果买个零蛋。人家还以为我这个做干部的到基层要吃要喝呢。其实,我要是喜欢吃喝,我就在黄支书那儿吃过饭再来了,根本不把你们看到。我决定到这儿来吃饭,你们知道什么目的啊?哎,就是给你们大家改善伙食。好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来,大家倒酒,男青年每个人都要倒酒,女青年随便,会喝的就倒一点,不会喝的不强求,大家一起来改善改善,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谢谢首长!谢谢首长!”向智勇显得十分激动地喊道。各人都拿出不同的容器让黄支书倒酒,向智勇拿吃饭的碗,钟玉保拿只缸子,洪光武和二愣都拿的是钵子,邓远航不会喝酒也不想喝酒,他拿只小瓶盖子,只有钟书记、赵主任、黄支书三人拿的是黄支书带来的酒盅。
黄支书把头上的黑色老头帽摘下往桌上一放,捋起袖子,拿起酒瓶,撬开瓶盖便开始倒酒。
赵副主任见他摘掉帽子,就开玩笑说:“黄支书,你帽子一摘,房间里亮多啦。”原来,黄支书头顶上已没几根毛了。
黄支书也不气恼,他拿着酒瓶回赵副主任说:“亮敞,可以让你们主任看看我们这儿的美人嘛。”说完便先给钟书记、赵主任两个面前的酒盅倒满,然后用自己的酒盅做量具,不管是碗,是缸子,还是钵子,每个容器里面倒一酒盅,邓远航的小瓶盖子里只能装三分之一酒盅的酒。见他拿这么小的容器,黄支书又说:“邓公子,你做事真是太精细了,要叫你爸晓得,不知说我小气还是你小气呢。”
坐在黄支书旁边的钟玉保说:“浪的,他这盖子几滴尿就装满了,哪是人喝的呀。”说着把邓远航的瓶盖摔到门外,顺手拿了只碗放到他面前,又把黄支书手上的那盅酒倒了进去。接着他顺手把黄支书放在桌上的老头帽拿起戴到头上,往下一拉,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引得大家一阵笑声。
待大家笑完,邓远航发现帽子脑门处还有一个洞,便问:“黄支书,人家老头帽都是四个洞,你这帽子在头脑子上也开了个洞干什么呀?难不成大脑也要透透气啊?”
“噢,那是烟烫的洞,就一个小洞,扔了可惜。好,酒倒好了,书记,可以开席了。”黄支书说。
钟大同举起酒盅说:“老黄啊,你要戴这帽子干坏事,天王老子也认不出来你啊。”
“书记,首长,有你罩住,我能干什么坏事啊?”黄支书说。
“好。我也不是什么首长,我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下,昨天,我正式调任石龟公社任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我今天来,一是看望大家,二是听听大家对抓革命、促生产的意见。来,大家边吃边说,随便谈谈。来,先干一杯。哎,我说女的随便,你们女的也不能一个不喝嘛,里边那个,那个叫什么的呀?叫关什么的做代表,喝一杯。”钟大同主任喝了一杯,觉得还有不足,便又多说了几句。
“我叫关红琴,我不会喝。”关红琴说。
“不会,你说哪个会?什么事哪个一生下来就会的?叫你们下来就是学习的,什么事都是从不会到会的。来,我亲自给你倒一杯。”钟大同说着拿过酒瓶走到关红琴面前要往她碗里倒酒。
关红琴用两个手捂着碗不让倒:“主任,主任,我真的不会喝。”
“哟,手倒雪白的噢,小脸蛋也雪白的,喝点酒,加点红就更好看了。”说着抓住她的手,把酒倒进了她的碗里。谁知,她迅速把碗里的酒又倒到了隔一个座位的钟玉保碗里。
钟大同觉得没趣,便回到原座上,黄支书对他说:“她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她爸是资本家。”
“我说的呢,这么不听话,耍姨太太脾气呢。脸蛋长得倒不错,可惜长到了资本家的家里。”钟大同没好气地说。
一句话说得关红琴泪水流了出来。邓远航见此想帮她说几句话,便喊了一声“钟叔”,喊着便站了起来。大家一下把目光都转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