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人家是人家,她爸是她爸,不能喝酒不能又把人家爸爸扯到一起噻。”邓远航站着说。
“怎么不能扯到一起?爸爸是资本家,她能好到哪儿去?”钟大同说。
“爸爸是爸爸,子女是子女,只要她自己表现好,就不能老是王老二开饭店,老是另眼看待人家。”邓远航继续辩着。
“你妈是地主富农女儿,浪的你就是为你家辩护的吧,地富反坏右的子女总归明不了什么大事。”钟玉保也插上来帮他爸爸。
“不对,把革命干好是靠自己努力,不是靠爸妈!”
听邓远航为她辩护,关红琴的泪水直往下滴,她从心里感激这个正直的小伙子,但不敢表达,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来,来,今个不辩论这个,还是按钟书记意思,先把第一杯酒喝掉。”黄支书打圆场说。
大家喝完第一杯,吃菜,又喝第二杯,几杯酒喝下去没人发言。钟书记见此便对大家说:“我们不能光顾了喝酒,耽误了抓革命、促生产,这样子,我们也不划拳喝酒了,哪个为龟岛这个典型能永远地红下去说条意见就赏杯酒把他喝,好不好?”
“好。”几杯酒下肚,大家也来兴了。但大家喊过“好”以后,没有哪个站出来发言。不少人心想:我要抢着发言,人家还以为我没出息,就为了想一小杯酒喝呢。也有人想:先看看,看人家说得怎么样,书记什么反应,然后自己再说不迟。因为有这些想法,因而场面又冷下来了。
钟玉保想,爸爸说几次让大家发言,还是没人发言,再冷下去,太丢爸爸面子了,邓小二子、小要饭的平时嚼舌头能呢,现在都成了背口乌了。我要第一个站起来,给爸爸增光。想到此,他猛地往起一站说:“我来说!”
钟大同见是儿子站了起来,心想:总算有人打破沉默了,即使是儿子,也要鼓励:“好,说得在不在行不碍事,敢于站起来发言就是好样的。黄支书,先给他倒一杯酒。”
钟玉保听爸爸一夸奖,一高兴,端起黄支书才倒的酒一饮而尽。大家一声“好”,一阵热烈的掌声。不鼓掌倒好,这一鼓掌,他酒杯到嘴酒到肚了,话却卡住出不来了。
钟大同见儿子的嘴嗫嗫嚅嚅地半天不吱声,晓得他还没想好,只是一时兴起想说几句,被这阵势又吓回去了,便打圆场道:“好,能站起来就不错,再坐下来想一会儿,等等再说。小洪,你读《资本论》,你理论水平高,你先说说。不要站起来,就坐着说。”
洪光武见钟叔叔点他名,便站起来,正要开口,听钟叔叫坐下来说,他便又坐下来说道:“我想说说生产力。什么是生产力?生产力就是人类征服和改造自然,使其适应社会需要的客观物质力量。生产力是最活跃最革命的因素,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人类社会的发展就是先进生产力不断取代落后生产力的历史进程。因此,要想我们龟岛不断向前进,就要大力发展我们的生产力。而我们现在的生产力太落后了,刀耕火种,牛耕田、人割稻,太落后了,我们要买拖拉机、抽水机、收割机、脱粒机,实现机械化,要通上电,将来还要实现电气化。”
邓远航听他讲这么多,心里想道:乖乖隆的咚,他像政治老师上政治课一样了,讲起生产力来滚瓜烂熟嘛。看来得赶紧找些书来看了,不然又落在他后边了。不过,机械化、电机化靠买、靠要恐怕是不可能的。
钟玉家、李晓星两个人则在一旁频频点头。
钟玉保对他前面讲的不知所云,政治课上老师讲的他早忘了,对他后边说的机械化倒蛮感兴趣,因而,洪光武话音一落,他便抢着说:“乖乖,理论家,理论家,说出了我心里话,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要一台大拖拉机,开起来才得劲呢。”
以向智勇为首的几个老知青则不动声色,他们知道,机械化、电气化是远大目标,眼前不是一下子就能实现的,台把台拖拉机不成问题,只要大保他爸高兴,支持大队一台还是可以的,但问题是一台大拖拉机不等于机械化,真正的机械化还是要靠大家干出来。
钟大同心想,又是一个空头理论家,夸夸其谈,给我们上政治课,你还嫩着呢。钟大同想骂他几句,但又不敢,他说的都是马列主义的理论,骂不好,被他们这些革命青年抓住把柄,那就栽跟头了。因而,他端起酒杯说:“好,不愧是读《资本论》的,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让我们对生产力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赏他一杯酒。来,我敬你。我也向你们表态,今年争取支持你们台把机器。”
听到这话满屋子“噢”的一声,同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钟大同接着又说:“当然,其他的七机八机还要你们自己想办法。小二子,你刚才为人家能辩呢,现在你说说其他机咋个办?”
“叫他爸也送一个。”下边有人喊道。
被他们这一喊,邓远航红着脸说:“我爸没这个权,光要不行,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干。”顿了会儿,他拿出刚才在下边算账的纸和笔,继续说道:“发展机械化,经济是基础。我们龟岛要想有这个经济基础,我看我们学白阿姨家养鸭子倒是一条好路子。”
“浪的你就是想吃白娘子的蛋,刚才怎么拎个空篮子回来,真吃了个大‘鸭蛋’了?整天白娘子长白娘子短的,学她,不要把全岛都弄的是骚味噢。不得好法子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钟玉保反对道。
“你这人真犯嫌,你让人把话说完噻,我看他说得实在。”一直未讲话的四寡妇大女儿李晓星说道。
邓远航见其他人都静静地在等他讲话,他便继续说道:“我算笔账给你们听。白阿姨家一年养一千只鸭子,我们就按一半鸭子生蛋算,一只鸭子平均一年生六十只蛋,一只鸭子生的蛋至少值五块钱,五百只鸭子光是鸭蛋可卖两千五百元。如果她家到年底把所有鸭子都更新出售,可卖四千块钱,加起来一年收入六千五百块钱,除去苗鸭、饲料、疫苗、鸭圈、人工等百分之九十成本,她家上缴队里的收入是六百五十块钱。再说,我们这里有湖,鸭子在湖里可以自己找食吃,这样成本就更低了。如果我们大队像她家这样的有十户,大队可收入六千五百块钱,一年就可以买两台十二匹的手扶拖拉机,更重要的养鸭子人家也不穷,像白阿姨家,你们看看她家的房子、穿衣、吃饭都比别人家强。如果有二十户、三十户,甚至更多呢?机械化就不远了。”
话音刚落,掌声就响了起来。大家感到这确实是一条好法子,而且他这本账算得很有说服力。
钟玉家首先赞扬道:“哎呀,我们来半年了,天天跟白阿姨见面也不晓得这个账,你才来头十天,账就算这样细,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举双手赞成。”
李晓星也抢着说:“我就晓得他说得有道理,我也是双手赞成。”
其他知青也纷纷说:“好主意!”“赞成。”
赵副主任、黄支书也都觉得他说的是个好路子,他们惊讶这个小二子这几年长进真是太大了。赵副主任想说几句赞成的话,但碍于钟书记的面子,他没吭声,因为大保子刚才卡壳了,闺女家家只是附和了远航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他表扬邓小二子就不适时宜。黄支书憋不住说了两句:“了不成,这伢子说得好。他这话我们这些泥腿子爱听,说的是身边事,又靠船下篙,学起来就便当,做起来顺手,我看能行。”
大家的叫好声让钟大同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拿起酒杯在那里悬着,想着,到底这杯酒赏还是不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