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家、洪光武、邓远航三家,还有黄老师家搬到县城后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说是一个院子,实际上就是前后相对的两排平房。院里住着十几家人,洪光武和钟玉家两家住前面靠街的一排,邓远航和黄老师两家住后面一排。
他们三个孩子虽已长大了不少,也知道了不少男女之间的事,但因从小在一起长大,现在又在一个班级,又还住在一个院子,平时照样互相串门,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仍然不分彼此,没有什么忌讳。
这会儿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玉家家里灯还亮着,人也不少,确实是有事。起初是县体委的一个干部来向钟大同副组长透露个消息:他在省军区当兵的儿子今晚到家,叫他们等等再休息。
听说当兵几个月的儿子要回家,钟大同夫妇自然十分高兴,张罗着到街上的湖滨馆买些熟菜,等儿子回来好好犒劳犒劳他。弟弟妹妹听说当兵的哥哥要回来,一个个兴奋得像觅食的小蚂蚁一样,在家里家外乱窜。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哥哥到家。弟弟妹妹几个开门出去望,望不到,又到路上望,仍然不见哥哥的影子。家家带着两个弟弟家里家外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雾气倒带回来不少,但哥哥却没接回来。最后,两个小伢子累了,一个躺到了小桌子上,一个趴在椅子上,都睡着了。钟玉家点无困意,她心里很紧张,但不敢跟爸爸妈妈说,便一人跑到街上,站在那里,两眼紧盯着伸向雾里的马路,可此时只有近处的路灯下偶尔有一两只狗呀猫的穿过,其他连一个影儿都没有。
洪光武昨晚不知吃了什么咸的,水喝多了,夜里起来解小便。开门出来,外边一片大雾,看不了几米,他便趁着大雾往马路边一站,手向裤裆里掏着就要小便。忽而依稀看到有个像是钟玉家的女孩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他赶忙捂着裤裆蹑着脚步走进了自家屋里。进了屋,他轻轻地揭开窗帘向外望去,虽有雾遮着,但钟玉家的模样,他熟透在心。是她!鬼啦,她这么晚站在那大雾里干什么?准备上学啦?不对,时间没到呀,他看了看桌上的小闹钟,才夜里两点。难道她也是跟我一样起来夜尿的?不对,她们女孩哪个敢在大街上撒尿啊?想到这儿,自己先笑了起来。对啦,她是不是在等邓远航?平时她就向着他,也想着他,两人还常常眉来眼去的,这会儿肯定是他们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约会的。此时,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平时还自以为比邓远航聪明,现在人家把自己卖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呢,人家夜夜约会谈情,我却睡在被窝里打呼给他们伴奏,真是被他们耍了。不行!我倒要盯住他们,看他们怎么约会,今晚抓他们个现行,明天让全班同学都知道他们的丑事。
这时,钟大同夫妻俩眼看时间已到凌晨两点,心里非常着急,平时就是坐客车,从省城到九龟四个多小时也到了,这都六个多小时了,车子开得再慢也应该到了。但今夜这么大的雾,很难说路上有什么事了。不行,得去看看。
钟大同跑到县体委去问,体委的人说正在与省里电话联系。其实,体委的电话已摇了好长时间了,就是接不通。电话也很难打,先要摇到县邮电局总机,再由县总机接到省城总机,由省城总机接到省级机关总机,这一个总机一个总机地接下去就要好长时间,最后接到省体委,因是周末的深夜,也无人接电话,挂断,再从头接起,又要好长时间,有时一天也打不通一个长途电话。想接到省军区的电话问问,可是地方总机要接通部队里的电话更是难上加难。钟大同也知道打长途电话的难处,除了叫体委不停地摇电话外,夜这么深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回家等,实在不行,明天天亮再说。
这边,洪光武眼睛盯酸了也没把邓远航盯出来,倒看到家家爸爸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地出去了。他想,她爸爸没睡,怕是邓远航也不敢出来勾引家家吧。莫不是她家有什么事?或是他爸爸吵她了?想到这儿,他放下窗帘,推开前门,走到钟玉家背面,问:“你这么晚,站这里干什么?”
“你把我一吓,我以为是鬼的呢。我等人。”钟玉家眼睛仍然看着前方说。
“果真等人!你天天在这儿等他吗?”洪光武像是被深夜的寒风所侵袭,声音抖抖地说。
“哪来天天等啦,半年了才等这一次。”钟玉家答道,两只无神的眼睛仍然看着前方的浓雾。
洪光武心想,半年才等一次,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第一次就不能让他们约成,非搅了他们不可。于是他说:“那好,你一个女孩深更半夜的在这儿不安全,我陪你一起等。”
邓远航睡觉前见到钟玉家那种情况,心里一直噎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也醒了。醒来后,他又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对面的屋里灯虽然还亮着,但不见人影了,向巷口望望,好像那儿有两个人站在雾里,再睁大眼睛看看,那是钟玉家和洪光武!难道事儿出在他们俩身上?他们爸妈把他们赶出来,不准他们进门?这深夜雾大天冷,得帮帮他们,先叫他们到我家来坐坐再说。想着,他便开门向巷口走去。
“来了,你等的人来了!”一直瞄着巷口的洪光武低声说。
“啊?在哪里?”钟玉家一阵兴奋,脸上漾起了笑容,两只发亮的眼珠穿过雾气看着洪光武,像是因哥哥终于平安到家而流露的激动,又像是因他带来哥哥的消息而发出的感激。
洪光武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就一肚子的不高兴,心想:大雾里我陪你站半天了,你就一直拉着个脸,愁眉不展,他刚一出现,你就喜笑颜开,比演员变得还快呢,便不愿答她的腔,只是用手随便地向巷口那指了一下。
钟玉家的眼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巷口里并没有穿着军装威武雄壮的哥哥,而是比哥哥矮一头的邓远航,顿时,两眼的泪水如下雨一般唰唰地直往下滴,嘴里也发出了“呜咽”声。
洪光武见状更生气,便厌烦地说:“你比何萍浪还适合做演员呢,什么时候这么能装腔作势啦?看到我是愁,听到他是笑,见到他又哭,你不会是得脑膜炎了吧?”说着要用手去摸钟玉家的脑门,看是不是发烧了。
洪光武的手还没摸到钟玉家,钟玉家就一脚踢过去说:“去你的,就你会幸灾乐祸!”洪光武“哎呀”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他还没站稳,后边又推来一手,推得他打了个趔趄,向前连冲了几步才站住,险些跌倒。
原来,邓远航见钟玉家哭得伤心,又见洪光武还要动手,就冲上去,一是想拦住洪光武,二是想教训他一下,正巧这时洪光武为躲钟玉家的脚退到他跟前,他便一边顺势推了一把,一边喊道:“小要饭的,你深更半夜在家门口欺负女伢子,你不要以为你是大城市来的,你就是小要饭的品,你就是一个流氓无产阶级。”见洪光武把钟玉家欺负哭了,他连多年不喊的“小要饭的”也喊出来了,还把刚从政治课上学到的《共产党宣言》中提到的“流氓无产阶级”也用上了。
洪光武向前冲了几步止住后,又反转过来冲到邓远航面前,高高举起拳头就向邓远航脸上砸去。他心想:好你个邓远航,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却背着我跟钟玉家约会,还揭我的伤疤,骂我是流氓,今天我跟你彻底决裂了,永远不跟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