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把钟玉家叫出来,确是告诉她哥哥的消息。原来,她爸爸天一亮又去体委问电话是否接通,一直等到上班时间,省体委有几位领导要到九龟县参加“华东六省一市青年男女篮球赛”的开幕式,来集中乘车时,才接通了电话,确认了钟玉保昨晚大约九点钟乘体委的三轮摩托去九龟的,应该早到了。一听这话,钟玉家爸爸立即请了假,借了县里的吉普车就沿路寻找儿子去了。
他们沿路寻到邻县三山县的一处坡道边,看到一辆三轮摩托车翻倒在坡下的沟里。停下车,钟大同走到摩托车旁一看,车子已经损坏,旁边空无一人,地上还清晰可见几摊血渍。看了现场,钟大同立即上车直奔三山县人民医院。以他的经验,他认为儿子是出了事,但还不是最坏的事,肯定有人已把他们送到靠近的三山县人民医院了。
钟大同猜测的一点也不错,他儿子和驾驶员已被一位路过的卡车司机送到了三山县人民医院救治。
昨夜车行驶到三山县境内时,钟玉保就已很紧张了。不仅是大雾笼罩,还因为三山县是个丘陵地区,坡路较多。车越向前开,他越紧张,除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嘴里不停地喊“注意注意,慢点慢点”外,他还做了些准备,就是两手紧紧抓住前面的把手,两腿从车厢里向后缩起,整个人向后坐了坐,以防出事故两腿被蹩在车厢里出不来。
但是后来摩托车撞上一棵大树向坡下翻时,他还是有点猝不及防被摔了出去。好歹之前已把腿缩出车厢,人没有蹩在车里随车翻到沟里。被摔出来后,他翻了几滚也滚到了沟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用手摸摸头,头还是好的,只是有不少黏液,大概是哪里流血了。他躺了一会儿,喊了几声驾驶员,没有人应。他试图站起来,但腿疼痛难忍,站不起来。他向四周看看,雾很大,夜很深,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又躺下。公路上不时有汽车喇叭声和汽车的灯光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从他们上边掠过。当有车驶过时,他总是大喊“救人啊!救人啊!”,可车上的人既听不到他的声音,又看不到他的人影。这样喊着、躺着,躺着、喊着,天也快亮了,他觉得不能在这里等死,家里爸妈、弟弟妹妹们还等着他活着回家呢,得赶快自救。不能站,他就爬。他把在部队里训练时学的匍匐前进用上,一点点地往上爬,咬着牙爬爬歇歇,爬了很长时间,终于爬到了路上。这时,天已大亮,但雾还未散。他趴在路边伸长手向过往的车辆招着、喊着,但车辆从路上驶过并没停下。他骂那些驾驶员都是见死不救的小人,等老子好了非整死你们不可。其实,他错怪人家了。因为雾大,他又在路边的低处,驾驶员不注意是很难看到他的。
他索性做出十分冒险的动作,爬到路中间,向上高高举起手,这样过了一会儿,一辆卡车驶过来时看到了他。好心司机把他背上车,又下坡把摩托车驾驶员背上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了附近的三山县人民医院。
钟大同赶到三山县人民医院时,驾驶员还未苏醒,正在抢救,钟玉保头部已包扎好,同时也做了X光片检查,左脚第二、第三跖骨骨折,右腿腓骨骨折,右臂肱骨粉碎性骨折,医院暂时只能做固定处理,需转院到有条件的医院动手术。
后经钟大同与县里、省体委、省军区体工大队几处联系,省军区体工大队也主动联系安排,决定把他们接到省军区医院救治。到晚上,省军区医院来了辆救护车把两位伤者接走了。
在省军区医院,钟玉保动了手术,打了石膏。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他实在待不住了,急切地要求拆了石膏赶快出院。拆了石膏,他觉得轻松了许多,但医生交代他一时还不能过多走动,更不能干重活,只能撑着走走锻炼锻炼。他爸爸妈妈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这样回部队休养也不方便,在征得军区体工大队领导同意后,把他接回家休养了。
在家里养了几个月,人长胖了,脸色也好了,但还是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而且一到阴雨天,骨头酸痛难受。鉴于此,他也不适宜再留在体工队,因而部队与钟大同、钟玉保父子俩商量后决定让钟玉保退伍。
就这样,钟玉保结束了他半年的军旅生涯,回到了学校,插到邓远航、洪光武他们班上,与妹妹钟玉家坐在了一个课堂里。这样又读了一年多的高中。
在学校读书,钟玉保除了个子亮眼外,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出彩的,读书学习他跟不上趟,远远落在邓远航、洪光武、钟玉家后边,表扬是几乎沾不上边,一年多来,只能看着他们神气。可是到高中快要毕业时,他却轰轰热热地神气了一把。
毕业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高三各班学生到学校礼堂集中开会。
待大家集中完毕后,主持人讲话:“同学们,再有几天你们就要毕业了,毕业后到底走向何处?这是摆在我们每一位同学面前的现实问题。钟玉保等同学的倡议书很好地回答了这一问题。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钟玉保等同学上台宣读倡议书。”
钟玉保、洪光武、钟玉家三人走上台,一字排开,钟玉保上前一步,跨到话筒前,拿出一张红纸,照着念了起来:
向全县应届高中毕业生发出的关于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倡议书
全县革命的应届毕业生们:
毛主席号召我们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六年来这一伟大号召响彻大江南北,深入革命青年心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革命洪流,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即将毕业的我们是做这大好形势的创造者、保护者,还是做反对者、破坏者,关键是如何正确对待上山下乡这一革命行动。凡是创造和保护革命大好形势的,就要与几千年遗留下来的一切旧思想、旧风俗、旧习惯、旧势力彻底决裂,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干革命!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们向敬爱的党组织、工宣队表示决心,向全县应届高中毕业生发出倡议:坚决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扎根农村干革命,改造旧山河,建设新世界,消灭工农差别、城乡差别、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差别,把我们的汗水和热血洒在祖国的大地上,把我们的青春献给社会主义新农村,把我们的一生献给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
同学们、战友们,革命青年志在四方,让我们立即行动起来,背起背包立即出发,向着祖国的广阔天地前进!
九龟县中学高二(一)班:钟玉保、洪光武、钟玉家
倡议书一读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邓远航也把两手来回地拍了几下,但拍得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响声。他不是对上山下乡有意见。对于上山下乡,他早已心有准备,因他哥哥前年毕业后去参军了,目前他家还没人下放,他是家里老二,他毕业时到农村插队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事。他想好了,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定会大有作为。他心里不快活的是他们向全县应届毕业生发倡议既不让他参加,事先也不让他知道,完全把他排除在外,他们三个出尽了风头,却让他默默无闻,并且还让人说他在同一个家属院子里没有人缘。要说钟玉保把他拒绝在外情有可原,那两个都是好朋友怎么也瞒着他呢?难道这么多年的朋友都不可信?
其实,他有点错怪朋友了。倡议书的事,钟玉家是压根儿就一点不知道,直到开会前哥哥才告诉她有这么回事,她根本没时间告诉邓远航。写倡议书的想法是钟玉保在毕业考试前想好,叫洪光武起草的,洪光武这几天一直想告诉邓远航,并向钟玉保提出带上邓远航和钟玉家,钟玉保只叫他写好了交给他,并让他先不要说出去。洪光武记得很清楚,钟玉保那天还竖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要他绝对保密,签名的事不用他管,到时他自己知道叫哪些人签名。直到毕业考试结束大家到大会堂集中时,钟玉保才拿出倡议书叫他签名,他也不知道是否有邓远航签名,因而,先前不敢说,那是做“小要饭的”时就被他打怕了,到现在还有点忌惮钟玉保的拳头,而且他心里也想着为了钟玉家,也不能得罪他,这会儿就是想告诉邓远航,也没机会了。
大会结束了,邓远航不愿同他们一起走,便在主持人一宣布散会时站起来就向外跑。他刚跑到门口,主持人又把大家喊住:“回来回来,坐下坐下,钟组长有话说。”
邓远航回到原座位坐定,抬头向台上一看,真是面颊上画满问号,一脸的疑问。这钟家今天是唱的什么戏啊?兄妹刚下台,老子又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