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课程就像树上的坚果:枯燥、硬涩,虽然吃到肚子里,却很难消化。特别是《数学分析与讲义》,由于小教学生没有配套教材,黄平他们就暂时使用数学系本科教材,难度肯定有。开校的第一节课他们就感觉内容跟高中的数学完全脱节,而且刚开始用难看的符号和抽象的理论搭建框架,结果前两周他们上课目瞪口呆,从第三周开始才从里面啃出点味道。他们知道,二万五千里的长征才刚刚开始,他们不得不抽出许多精力用在这门课上。
他们的数学老师姓黄,是一位年轻教师,高个头,头发从中间很疏散地偏向两边,有一副很年轻的脸庞。特别是那双眼睛一直充满柔嫩的激情。在女生看来,这位男教师不管是动作,还是言语,都很潇洒。
《思想品德修养》和《法律基础》是最轻松最无聊的课。每个人都自认为品质高尚,都可以写出一本自己乐于称赞的“道德经”;都认为自己是遵纪守法的社会主义好公民。于是就可以对这两门课不屑一顾。上课时老教授低下头认真地把书读得滔滔不绝,下面的同学像在听埃及法老的神秘咒语,迷迷糊糊。
于是,许多人在老师的“祝安符”中睡着了;还有一些人悟性很高:看英语、看小说、看杂志。下面即使乱成一团,老教授也忠于职守视而不见。老教授相信下面坐的只是一些还未懂事的儿童。只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长大。
这学期黄平他们开的唯一一门专业课是《儿童心理学》。学起来不费劲。上课的时候就可以把所有理论记下。好在有时老师也带他们去邻近小学听课,不至于让理论变成空中楼阁。
上了一段时间课后,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处所。夜宁静下来时,教室一改往日的热闹,转而沉浸在一片祥和安静的港湾之中。静得让人诧异,静得只听见翻书声,就连平时嬉皮笑脸的赵长生也百无聊赖地埋在书中摆出一副研究生的姿态。邢忠像被困在笼中,又像被人用枪要挟,捧着英语书,沮丧地朗读着。张莉变得很拘束,一个人坐在墙角,用不安的眼光审视着教室中的每一个人。
晚上,黄平看了一会儿微积分就觉得他们好笑:想起刚开校那段时间,他们觉得无事可做。一天早晨没有课,黄平、张吉成、王新国、马建秋、张莉还有几个女生,竟在体育馆的旁边打起乒乓球。他们忘情的游戏,给静谧的早晨安放了一处靓丽的风景。正当他们玩得高兴的时候,过来一位老先生,先用惊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他们,之后问他们是哪个系的。这时他们才吃了一惊,怀疑这位老先生是学校的领导,吓得魂飞魄散,怕被抓住,一个个像兔子一样跑了。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看见老先生摇摇头走了之后,舒了口长气,都又跑了出来。吓傻的去找空教室了,胆大的又玩起来。黄平还记得有一个晚上他们唧唧喳喳吵成一片,有的竟肆无忌惮地用木头敲桌子,结果楼管员以为是哪个班在开晚会,亲自把头探进来,看个究竟。
黄平看了一会儿《微积分》就又看《英语》。正看着,坐在黄平前面的马建秋乐呵呵地伸过头来。他看见黄平在做英语,就把一只手伸到黄平的英语书上说:“黄平,你的英语预习了没有?”
黄平一看就知道他要抢书,就说:“还没有。”
马建秋不信,原先放在书上的那只手很快把书的一角攥住。黄平早有警惕,迅速地用胳膊按住书角说:“等我做完了就给你看。”
马建秋假惺惺地笑着说:“别掩盖了,刚才我看见你做完了。就看一下题嘛,看完就还你。”说着手上的劲越大了。
黄平没办法,知道马建秋整天瞎混,哪有时间学习。于是手一松,马建秋就拿到书了。拿到书之后,马建秋得意忘形地笑着说:“我借你书是瞧得起你,别人的我还看不上”。他说完,一看黄平沉着脸,觉得有点过分,歉意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马建秋又掉过头,说:“黄平,想报自考吗?”
黄平听了觉得奇怪:现在才十月中旬,离报名的时间还早呢。他看着马建秋既诡秘又狡猾的神色,得不到任何的提示。可一想自己对自学本科还一无所知,便谦虚地说:“报哇,怎么不报。”
黄平这么一说,马建秋越有劲了,高兴地说:“报就好,正好我这有各种各样的自考书,你要不要?”
黄平说:“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自考,原来是为了你的书。即使我报,你也让我知道报哪个专业,报哪几门课吧。”
“你不知道?”马建秋问。
黄平摇着头说:“不知道。”
“我们教育系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本科,我们能报的专业有:行政管理、汉语言、法律、英语、数学、计算机……”马建秋认真地说了一长串。
黄平说:“你别摆出这么多吓我,英语恐怕我已落伍,对数学更是望而生畏。至于法律嘛,我从来没想过当律师,你直接说我们适合报的专业就行了。”
“现在张掖师专的学生大多都报行政管理跟汉语言文学专业。行政管理听说好过一点,只是用处不大,所以你最好还是报汉语言文学专业。”
“好过吗?”
马建秋有点不耐烦,说:“怎么不好过,一共十三门,一年考两次,一次报四门,赶毕业就过得差不多了。”
黄平不相信地问:“你说的也太容易了吧,要是那样,赶毕业都成本科生了。”
马建秋笑着说:“事在人为嘛,只要肯学,一切都不是神话。”
“那你说,都有哪些课程?”
马建秋掐着指头,仔细算着说:“公共课有:毛概、英语、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专业课有:美学原理,中国现代文学史,古代文学史,语言学概论,古代汉语……”
“这么多,许多还没听过。”黄平惊讶地说。
马建秋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没听过,像马经、毛概、通史、文学史大多你都接触过。”
黄平还是觉得马建秋不可靠,生怕这家伙用什么阴谋诡计来陷害自己。觉得还是应该跟宿舍里的其他人商量一下再说,便搪塞说:“我回去再想一想,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报什么,等我名报上了,就对你说。”
马建秋听了既失望又生气,便说:“你现在不买算了,我这书是价格最低的了。你要是到自考办去买,他还要再给你加上百分之二十的邮费。外面的书店,自考书也不全,而且是原价卖给你。我这书九折,等你想明白就迟了。”
黄平一听就知道马建秋拿吹牛的鬼话骗人,于是不服气地说:“你别吓我,我就不信自考书都让你垄断了。况且我连名都没报,你也要给我一个接受的过程吧!”
马建秋扫兴透了,闷闷地说:“你不信就算了。”说完就又去游说别人了。
其实后来证明黄平想错了。马建秋的书不管是正版还是盗版,卖得是很便宜。
初冬的第一场雪以迅猛的势头猛袭了整个市区,大片的雪花沉淀到干涩的土地上就停住不走了。早晨,天与地清冷而圣洁。天的凝重压住许多人的冲动,校园内安静祥和了许多。
318教室刚下课,赵长生跟马建秋两人笑嘻嘻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两人鬼鬼祟祟地又回来了。
“呀!什么呀!好冰啊?”突然一个女生尖叫。教室里其他的响声都停止了。顺着声音看去,张莉在埋怨着抖衣服里面的雪。抖了一会儿之后,就又去追马建秋了。很显然雪已使很多人产生恐惧。女生立刻叫成一团,像机警的企鹅,抓住自己的领口,不安地向每个男生望去。赵长生跟马建秋立刻扩大战果,开始把雪分给其他男生。黄平用最快的速度向王敏投掷了雪球,以至王敏痛楚地环顾了几圈也没找见发泄的对象。赵长生把雪扔到房顶上,雪块被撞得粉碎,纷纷扬扬地落在女生头上。谢明飞不停地向四周投掷小雪块;孙明福投一个,便乐得手舞足蹈。邢忠像练靶一样专向一个方向打。王新国用最巧妙的方法把雪块丢进女生领口。张吉成看见扔下的雪块时,就捡起投向最容易击中的目标。结果,沈艾霞的头发白了,可她还用雪块还击;李金菊恐惧地捂着自己的脸;刘芳的发梢滴下晶莹的水珠。赵春梅的脸上像涂了粉。不知什么时候张吉成被孙明福砸了一下。立刻,男生也激烈地投掷起来。最后孙明福被砸成大花脸时,上课铃响了。每个人立刻收回原形,这才发现桌子上有了湖泊,书被水淹了。教室地下一片狼藉,洒了许多脏水。当老师进来时,人们才发现黑板上印了许多洁白的雪花。
下午下课,黄平没有回宿舍,他想起第二天有英语课,课文没预习,单词没记下一个。当然教室里不止他一个人。一会儿,邢忠跟张吉成兴致勃勃地朝他走来。
“喂,黄平!打雪仗去。”邢忠说。
黄平抬头看着他俩说:“就我们几个行吗?”
邢忠说:“你急什么,瞧我的。”说完故意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大声喊道:“谁打雪仗去?”
张莉首先笑嘻嘻地站起来。沈艾霞也走过来说:“算我一个好吗?”陈晓丹兴奋地推推杨淑秀,说:“我们也去吧!”杨淑秀为难地笑笑,很抱歉地说:“你们去吧!我还是帮你们看东西吧。”李金菊天真清纯地叫着,抱住沈艾霞的胳膊。很显然阴盛阳衰。张吉成抱怨说:“三个男生,四个女生怎么办?”
谢明飞也不知埋头写着什么,黄平叫他时,他才笑嘻嘻地站起来。看着他们七个人说:“怎么,就差我一个吗?打雪仗,走,谁怕谁。”
操场的四周蒙了很厚的雪,足球场的草坪也铺上一块白色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太阳斜射下来的时候,眼前泛着点点白光。随着他们八个人的到来,清冷的世界立刻增加几分可爱。游戏方法产生,邢忠、张吉成、陈晓丹、张莉一组;黄平、谢明飞、沈艾霞、李金菊一组。
开始了,双方胡乱厮杀在一起。都是随手捧雪,用力捏成雪球,很快扔过去。不知为什么,黄平他们的手总是很慢,雪球还未捏成,张吉成就已掷过许多雪球。接着邢忠他们变得越来越勇猛,飞舞的雪块,带着雪花投向黄平他们。黄平他们手忙脚乱,狼狈不堪。胡乱扔过雪块,就赶紧往后跑,他们也不知道雪块落在什么地方。当黄平他们没有还手之力时,谢明飞叫着跑了,沈艾霞吓得蹲下抱住头。李金菊跟黄平向远方跑去,黄平气喘吁吁地跑着,听着邢忠他们狂放地笑着。
这一场他们输得很惨,当四个人埋怨着走到一起时,谢明飞笑着说:“你们都没事吧!”
黄平掠了几下头上的雪说:“你这家伙,见风使舵。一看形势不对就撒腿逃跑。”接着黄平又对沈艾霞说,“你怎么吓趴下了?”
“那你不是也逃跑了?”沈艾霞不服气地说。
“谁逃跑了,我……我那是分散敌人的兵力,叫调虎离山。”
谢明飞听了哈哈大笑。当黄平失望地看他时,他又说:“你俩真逗,打不过时当然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会儿我们反击的时机到了。”说完他就把黄平他们三人叫到一起,小声说,“我们这回这样:黄平你跟沈艾霞先上,等你们把雪块扔完,他们追你们时,我们就接应你俩。等我们的雪块快完时,你俩再上,我想这样轮翻进攻,保证万无一失。”三个人听了非常惊疑。
一切准备之后,谢明飞给黄平一个眼色,让他上。很快,黄平、沈艾霞跟邢忠他们碰头了,黄平投的质量并不怎么好,只是稍微打击了他们的气势。当他跟沈艾霞败下来时,张吉成窃笑着乘胜追击。谢明飞看着时机来了,一块很大的雪,“噢”地飞出,正好打中张吉成的脸,张吉成有点晕头转向。接着又有几块雪飞过去,等邢忠他们慌慌张张回过神时,黄平跟沈艾霞也来了。邢忠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就赶紧退。这一退,越无还手时机。邢忠跟张吉成被打得抱头鼠窜,张莉吓得缩在地上投降。陈晓丹像被老虎追赶一样,跑得没影了。又是几次一样的进攻,又是几次一样的追逐,直到张吉成抱头叫苦,邢忠举手讨饶,张莉背着满身雪花,陈晓丹累得趴在雪堆上时,黄平他们便结束战斗。
回来的路上,张吉成摸着后脑勺,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你们四个人,我们四个人,为什么我们打不过你们?”
黄平笑着说:“不知道吗?那你去请教谢明飞吧。”
陈晓丹是第一次跟黄平他们走这么近。如今,这只困顿的金丝雀慢慢苏醒,开始透射出一股股不可阻挡的青春活力。她身上的衣服开始鲜艳起来,一颗生机勃勃的种子开始她身体内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