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我又开始上学了。这时屯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原来两趟街中间又出现了一趟街,盖了许多新房子,形成一个“三”字。我表姐夫董佩林就住在这条新街上,屯西头的学校被扒掉了。把原陈家大院的正房,打通做了学校,定名为“讷河县青龙村龙泉小学”。这回有了五六年级,各一个班。我复学后,先上五年级,和我二弟张凤祥遇在一个班上。班主任是个女的,叫王桂清,三十多岁,大脸盘短发。她丈夫姓佟,也是老师,但因眼睛不好,已不能教课。还有两个女儿,才十几岁,一家四口,刚来时没地方住。校长就找到我父亲,问可不可以租住我家。我爹二话没说,答应了,并说不要房租。其实我家并没有闲房,只是在东屋有一个北炕闲着,南炕是我大爷、我和我二弟三个人住着。王老师搬来之后就住在这铺北炕上。王老师不像其他农村老师,家里除了课本和参考书之外,什么读物也没有。她搬家时带来许多书,没地方放,就摞在炕梢。每天晚饭后,都点上罩灯看书。看到高兴时,就大声念给她丈夫听,有时两人还议论一番。我和二弟在南炕,坐在放倒的四脚八奓凳子腿上,趴在炕沿上做作业、学珠算。经常听他们夫妇议论《寒夜》、《憩园》和《第六病室》等书,还不时提到巴金、老舍、鲁迅、萧红等名字。有一天,两人议论保尔.柯察金的事迹。王老师给她丈夫念道:“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一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是应当这样度过的,每当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我听了,顿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已,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至理名言。就大着胆子向王老师提出,要借这本书看看。王老师把书给我拿了过来,我一看是孙广英译的《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传》。从此每天晚上做完作业,二弟凤祥睡着后,我就趴在被窝里看这本书。点着昏暗的煤油灯,一直看到一灯油干了的时候才睡觉。这样我家的煤油用得特别快,三五天就得买一次。有时候,我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父亲起夜到屋外解手,突然出现在门口,把我骂一顿,说天天点灯到半夜,太费油了,我才能熄了灯睡下。奥斯特洛夫斯基是苏联的一位作家,他写了一部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写了一个英雄人物保尔.柯察金,在苏联十月革命以后,参加了国内战争和保卫苏维埃的战争,受过伤,得了重病,全身瘫痪,双目失明,但仍坚强地为革命而奋斗。看了《奥斯特洛夫斯基传》后,才知道原来保尔的事迹就是奥斯特洛夫斯基本人的事迹。我被奥斯特洛夫斯基深深感动,特别是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还坚持写作的精神,深深鼓舞了我,并使我萌生了将来也当个作家的想法。但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对谁也不能说。因为在我的周围,除了无休止地干活,还是无休止地干活。没人相信,靠念书还能赢得生活资料。至于作家是干什么的,那就更没人知道了。在王老师的影响下,使我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还借了其他一些书看了。可是没过多久,王老师一家被调走了。班主任换成了徐修明,我也升到了六年级。记得王老师搬家的那天,是我爹套了马车,把她们全家四口人和所有东西送到讷河火车站,坐火车去了呼兰县,落到什么单位也不知道,总之,再没有通信联系,但这位老师给我的印象最深,影响最大,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王老师一走,没有书可看了。家里祖祖辈辈务农,根本无有片言只字。从日本屯捡回来的书,都是日语,看不懂。大表哥李占元有几本唱本,非常宝贵,纸包纸裹。我借出来一看,全是《大八义》、《小八义》、《呼延庆打擂》之类。看了一点看不下去,只好完璧归赵。我大爷见我爱看书,从讷河新华书店买回一部《三国演义》,上下两册。这时东北币已换成了人民币,共花三元钱。大爷说:“看三国,可以增长计谋。”但其他人则说太贵了,三元钱买这东西,没用。我拿到手打开一看,“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再往下看,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还有好多字不认识。在学校里,我早就看过同学的小人书,《桃园三结义》、《草船借箭》、《火烧连营》等,都很明白。可是看了原书,却傻了眼,根本不知道说的是啥,就吵吵没用,到处乱扔,不知爱惜。后来被一个肖老师拿去了。这个肖老师叫肖昂,在学校里教三年级;他的爱人于彩凤,是乡里的千部。王桂清老师走后,不长时间,肖老师两口子,就又搬来我家这铺北炕暂住,但这两位可没有什么书带来。学校里每年都号召学生,订阅报刊杂志。但订的人很少,由于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我央求我妈,给我弄几毛钱,订了《中国少年报》和《黑龙江青年报》。每次拿到报纸,都像得了宝贝似的,仔细看那上面的文章。特别是《中国少年报》,一到冬天,就登些关于雪的文章和图画;春天来临,则发表栽树、绿化祖国的诗文,都印成绿色的,给人一种充满无限生机的感觉,我特别喜欢。每看到这些文章之后,尾部都有一个括号,里面有个人名,就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老师说:“这是写文章的人。”我问:“谁都可以写吗?”老师说:“当然,谁都可以。”当时正是1953年前后,我的五弟张凤昌——我叔叔的大儿子已经出生。农村里已由互助组发展成了初级社,在后街由我爹和房显久牵头,联系了二十几户人家,成立了和兴农业生产合作社,由我爹当社长,房显久当副社长,宣洪志为会计。原则是“入社自愿,退社自由”,但实际上谁不入也不行。土地、大牲畜、农具一律作价入社,许诺以后返还,但一直到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社散了,也没见到返还一分一毛。我每次看报纸,读到某地备耕呀送粪呀之类的事,就想我们社里也有这个事,也写一篇同样内容的稿子,给报社寄去。那时邮稿子不用花邮票,一连写了十多次稿,每天都盼着报纸快来,看有没有我的文章。看一次失望一次,最后写了一篇社里评先进社员的文章,邮走时就发了狠心,这篇要是不登就再也不写了。可是没过几天,却登了出来,标题定为《热爱劳动的社员》。看到自己写的文章变成了铅字,心里的高兴简直无法形容,甚至见人就想说说。过了一些日子,从青冈县来了一封给我的信,打开一看,内容是说他大爷也叫张凤山,多年失散没有联系,问我是不是他的大爷。我回信告诉他,我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学生,信邮出后,就再没有回信。又有人给我带口信说,让我到乡政府去取稿费。原来报社以为我是乡干部,就把稿费邮到乡政府去了。到这一年的时候,原来的第三区青龙村已经撤销,成立了乡。乡政府所在地就是原第三区政府所在地学田。我们屯也跟着变为“讷河县学田乡某某社”了。我跑了二十五里路走到乡政府,找到李秘书,说明来意,李秘书把稿费给了我。拿到手一看,不多不少,整好七毛。在那个时候,七角钱差不多能买到九斤小米。高兴的心情难以言表,学下去的信心倍增。受到初次成功的鼓舞,我又写了些稿子,发表的有《挂锄以后》、《积肥忙》和《过春节,喜洋洋》等。报社也经常给我邮一些材料,讲怎样写新闻稿,要注意时间、地点、事件三大要素,不要“客里空”等新闻知识。渐渐地我养成了读书和写作的习惯,一有工夫就想看书。在班级里,我的作文常被徐老师当做样板,经常在作文讲评时读给全班同学听。其他科的学习成绩也好。每次期末考试,列榜都是第一,竖写在一张大长纸上。如:“计开一、张凤山96.8。二、徐桂清94.6。三、……”等。都是各科得分加起来后被科数除的平均分。有好几次被评为优秀学生,老师也特别喜欢我,开会发言,或干点什么事,一准派我。
那时班上的同学,除了我弟弟张凤祥之外,现在还记得的有赵云起、黎洪生、任广才、辛显荣、郭长发、马德林、曲守成、禚云江、高士清、张淑范、王福年、王福臣、鲁成芝、许淑贤、徐桂清、徐素芬等。这些人中,王福年是我二姑的儿子,没念完就退学回家结了婚。王福臣和鲁成芝早有婚约,也中途退学结婚生子去了。考上中学的有赵云起、黎洪生、任广才、辛显荣、许淑贤、徐桂清、徐素芬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