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以后,肃清了匪霸,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生产积极性极大高涨。龙泉屯呈现出一派安居乐业,百业兴旺的景象。我家人口又有所增加,早在1947年10月28日(农历九月十五),四妹张淑琴出生,她是我老婶的第一个孩子。1949年3月24日(农历二月二十五)妹妹张淑春出生,与共和国同龄。正在人们埋头生产,全力建设新生活的时候,出人意料地,美国于1950年6月25日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老百姓的平静生活又被打乱,美军长驱直入,越过三八线,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中国人民为了“保家卫国”于1950年10月19日派遣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渡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军并肩战斗,共同抗击美军和李承晚集团。“抗美援朝”成了当时压倒一切的任务。东北自然成了战争的前沿,屯子里躁动着一种紧张和不安的气氛,经常日夜开会,动员青年参军,号召百姓出钱捐献飞机大炮,宣传防细菌战知识,以及躲避敌机空袭的方法。我们小孩子,当然对这一切似懂非懂,每天按时上学,按时放学。学校里又有了一支新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打败美国野心狼。”这时我已经升到小学四年级,弟弟凤祥也念到二年级了,基本上学会了写信,学校里号召我们小孩给中国人民志愿军写慰问信,我也写了一封,内容很幼稚,不外乎“志愿军叔叔,你们好!我是一个小学生,正在快乐地成长。你们在朝鲜战场上,与敌人浴血奋战,保卫着我们的安全,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礼,长大了我也要当一名志愿军”等,记得还收到过回信。在家里我看见妈妈和婶子整日起早贪黑做军鞋,每家都有一定的任务,有一定的时间要求,到期必须完成上交,整个屯子都处在忙碌之中。
我记得扩兵会开了好几次,开始几天都在观望,后来报名参军的有崔国良的五儿子崔永清,郭景阳的大儿子郭长久,高明的大儿子高万英。后两个人经过几次体检都没合格,被退回来了。高万英在“合作化”时当了生产队长,成了领头人;郭长久患先天性心脏病,二尖瓣膜狭窄越来越重,不到四十岁就死了。崔永清光荣入伍,在朝鲜战场上参加大小上百次战役,屡立战功。从普通战士升到营长,由一个文盲成长为一个志愿军的指挥员。走的时候刚刚结婚一两个月,媳妇姓刘,是刘五老头的女儿,说话语速很快,劳动是一把好手。丈夫走后和公婆一块生活,孝敬公婆,支持丈夫。我称之为五婶,因为崔永清是我二弟的五叔丈人,且在一个屯住。他们夫妻的通信联系,都是由我代笔的。这位五叔一来信,五婶就拿到我家,让我念给她听。然后叫我给写一封回信,我当时知识有限,文笔粗劣。只会写:“来信收到,见字如面。你好吗?身体健康吗?工作顺利吗?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念,父母大人也一切安好。”在三年多的通信中,我写的差不多都是这几句话。但却起到了沟通他们夫妻感情,鼓舞斗志的巨大作用。崔永清曾在回信里多次表示对代笔人感谢,我看了,也感到很自豪。朝鲜停战以后,崔永清转业到福建省福州市,担任领导工作。并把妻子也接到身边,在南方安了家。生一子两女,都已长大成家。任过党委书记、局长等职,最后退休于无锡市农机局。现已七十高龄,身体硬朗。崔永清不但是崔家的光荣,也是龙泉屯的骄傲。
此外,在我们青龙村,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还有龙泉屯的谷老四,赵信屯的张喜斌和王凤楼。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在朝鲜战场上英勇杀敌,不怕流血牺牲,终于取得了“抗美援朝”的胜利。朝鲜停战以后,回到了家乡,有的进了国家机关,有的进了企事业单位,在不同的岗位上发挥着不同的作用。我老婶的二哥张绵海,原来也是农民,在友谊村住,我称之为二舅。因系亲属,来往很熟。二舅身材高大,为人精明能干,口才很好,也是这次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在朝鲜战场上,担任抢救伤员的担架队长,在炮火中立下赫赫战功。转业回到家乡,当了村供销社的领导干部。由于工作出色几年后升到乡政府,作了基层政权领导人,一直工作到退休。
记得当时宣传最多的是捐献飞机大炮。号召农工学商,各行各业,有人出人,没人出钱,全力支持前线。我叔叔已过征兵年龄,我们还都是小孩,不能当兵,因此理应多出钱支持前方。我记得有一天,征调军马,把各家比较壮的马,都牵到陈家大院西面的空场上。由上级政府来的人员和屯里干部,逐匹相看品评,指指点点,还掰开马嘴看看牙齿,好像个个都是方九皋,最后看中了一匹青儿(公)马,当即宣布这匹马合格。一问主人,是郭景阳家的。人们立刻向他祝贺,要给他披红戴花。但郭老汉说什么也不戴,最后大红花给马戴上了,像欢送新兵入伍一样,人们敲锣打鼓,目送着这匹马牵走了。我家有一匹红辕马,也在参选之列,但九方皋们看过之后,嫌口太老,落选。父亲当即决定把马卖掉,把钱捐给国家。这匹马卖了二百八十万元,一分没留,全部捐献了飞机大炮。当时流通的货币是东北券,最小面值是一百元,能买一盒火柴,两千元能买一个烧饼,一万元能买一斤粉条。屯里不论大门小户,有钱捐钱,没钱捐物。家家卖粮筹钱,积极捐献飞机大炮,支援朝鲜战争。屯里各家妇女做的军鞋,都是青帮麻绳纳底,透新鲜亮,聚到一块有好几十麻袋,连同其他物资,一同披红戴花送往朝鲜前线。
我们在学校里,也开展了捐献活动。有点和现在向地震灾区捐款一样,老师让我们把零花钱捐出来。其实农村孩子,哪有什么零花钱,平时连一个子也看不到。只好回家向父母要,拿到一千两千(相当于后来的一角两角),乐颠颠交给老师,心里觉得无上光荣。有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里,妈妈起早在外屋做饭,进屋叫我快起来,说:“外面有人找你。”我穿好衣服,出来一看,是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在门口等我。他们手里拿着扫帚,铁锹和撮子等物,脸上还戴着口罩。说:“老师说,在井沿边上发现了虫子,怀疑带有细菌,昨晚上来了美国飞机撒的。赶快走,去消灭掉!”我们一帮孩子,奔到井旁,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扫了一气。撮走许多碎土和垃圾,我仔细看看地上也没发现什么,事后也没发现谁得病。细菌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新名词。其含义是利用耗子、苍蝇、蚊子、臭虫等生物,让它们带上霍乱、疟疾和瘟疫等的细菌,撒到敌对国家的领土上,传染各种疾病,使人大量死亡,失去战斗力。当时听了觉得十分可怕,但时间一长,也就不当回事了。
在学校里,每天除了正常上课之外,老师经常给我们讲防空知识。诸如:“敌人的飞机若是来了,在白天,要往庄稼地里跑;敌机投弹时,要就地卧倒;如果在晚上,听见敌机声,要赶紧吹熄灯,全家人都要趴在炕沿底下。”我们学了以后,也讲给家里大人听,不过,好长时间,敌机始终也没来过,后来逐渐就不放在心上了。在那些年里,我们的课本上出现了罗盛教舍身救朝鲜落水儿童的故事,《中国少年报》上登了黄继光和邱少云的英雄事迹,作家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是我们小孩都抢着要看的书。朝鲜战争于1953年7月27日结束,中国人民和朝鲜人民取得了辉煌胜利。
在这个不平常的秋天,还有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那就是扫盲。在形势逐渐松缓以后,也到了收割时节。屯里开始办夜校扫盲,动员所有的文盲都参加夜校学习。我们那个屯的农民大都是文盲。开始的一两天很热闹,来的人很多。在学校的教室里,点一盏煤油灯,黑乎乎的。老师在前面教,大叔大婶们在底下唠嗑,没有几个上心学的。过了几天有些人就不来了,说家里有这事那事,再过几天就只剩老师一个人。然后再开会,再发动。这样反复多次,还是老样子,始终是一阵响雷过后没有几个雨点。
我不知道当时屯里的扫盲总结是怎么写的?但是就我所熟悉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甚至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依然都是文育。他们每天忙于下地、干活、吃饭、睡觉、养猪、养羊、喂孩子、吵嘴,也确实忙得要命。哪里还能听进去一撇一捺这些与饭碗无直接关系的东西。远的不说,我的媳妇,我就怀着很大的期望,希望她把文盲帽子摘掉。可是上了多少次夜校,参加了多少次扫盲,到头来还是连她自己的姓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