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一醒来,想到了昨晚的旅程。
说旅程是名副其实。
昨晚的经历太真实,不可能是梦。
他不知怎么,穿过了自己设下的层层心墙,被迫去看其后隐藏的记忆。
所有的景象、声音和感情搅和在一起,卡尔感到自己像是忽然置身于一场白热化的战争,手边没有武器,不知身处何方,不知为谁而战。
他挣扎着爬起来,拉着一张脸,想道:“一起床就这些事儿可不太好啊。”
卡尔洗完澡,穿好衣服,离开了公寓准备去星巴克。他不宁的心绪漂浮如乌云一般浮在心头。
楼道里,卡尔又碰到了昨天那个小女孩。
本想忽视她,然后尽快下楼的。
他现在可没心情聊天,特别是和这种小大人。
但小姑娘可不愿意被忽视。
卡尔刚迈了几步,小姑娘清脆洪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早上好啊,先生!”
他放弃了,转向了小姑娘,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呃……我想你现在是在你的花园里玩耍咯?”
她摇了摇头。“今天不是。我现在在海边呢。”
“海边?”
“对啊,你看那些就是棕榈树,”她一边说着,指着纺锤形的扶栏。
接着她的小手轻盈地划过地板“这是沙滩。”
等她准备介绍吊灯时,卡尔已经没耐心了。“我知道了,知道了,这是太阳。”卡尔生硬地说。
小姑娘皱了皱眉。“你怎么脾气总这么暴躁。”
小姑娘的语气很天真,就卡尔这两天的情绪来讲,确实也问得有道理。
别的时候,卡尔耸肩让她少管闲事。
但今天不是别的时候,小姑娘的话勾起了卡尔三十年来的痛苦和懊悔。
“暴躁?真的吗?简直不能想象!或许我这把年纪,生活本身就够刺激了吧。我混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如果我坐久了,这鬼身体还会痉挛,想站起来要靠拐杖。头发日渐稀疏,耳毛和鼻毛倒是没少长。有时我在厕所里急得大汗直流,却一点不顶用,而有的时候我感到强烈的排泄欲望,附近十里都没有个厕所!报纸上的字太小,音乐声又太大。没有人尊重我。有一点最完美,上头那位有着全知全能的智慧,决定夺走我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们本该还有三十来年好活。可是现在呢,我孑然一身,老态龙钟,被迫面对自己不堪回首的记忆。”
卡尔对她沉着脸,眉毛都快拧成一条线了。“这能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我根本没听懂你在讲什么,厕所那段倒是能理解一些,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了。希望你今天能感觉好点。”
“我倒是不太抱希望。”
卡尔愤愤地跺着脚下了楼梯,把小姑娘和她的破布娃娃凯茜留在了“沙滩”上。
过了一会儿,咖啡缓解了卡尔的心情。他回想起自己和小姑娘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的表现未免混蛋了点。
完全没必要那么对她啊。
确实,昨晚的梦境让他比平时易怒了点——好吧,可能不只是易怒了——但发泄到一个孩子身上还是过分了些。
这和那天早晨的浑小子有什么区别?
他喝干最后一点咖啡,沮丧地往门外走去。
想到他对小女孩做的事,卡尔更加鄙视自己。
他慢慢地往家里走,突然一股奇怪的感觉笼罩了他。
如果硬要描述的话,卡尔觉得可以说是“抽离现实”,好像他的一部分被困在了过去。
他转而又想到,或许他已经这样好多年了,只是最近才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当卡尔爬上楼,平台上空无一人。
小姑娘和她的那些玩具统统消失了。
家门紧闭,或许她和妈妈出去了吧。
“又或者,她回屋里玩了,毕竟不想再见到对门那个刻薄的老头子,”卡尔内疚地想。
他决定下一次见到她时,一定对她好一点。
慢慢踱回他的公寓,卡尔跌回他的扶手椅,闭上双眼。
昨夜想起的回忆依然占据着脑海。
很久以前在朝鲜村庄里发现那个孤儿,他的影像又在脑海成型,卡尔不禁想着如果还活着,他会是什么样。
卡尔悲哀地摇了摇头。
大概有五百万人死在了朝鲜战争里。
超过一半是平民。
去朝鲜战争的决定是个错误,一个令他懊悔终生的选择。
最后什么也没能证明。
无非是给他伤痕累累的过去增添了更多的包袱。
记忆深处又添了更多需要掩藏的悔恨而已。
但似乎又不止这些,是吧?
尤其是,为什么,他会选择去朝鲜?
似乎在暗暗回答着他的问题,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海鸥翱翔时的叫声,还有他的弟弟鲍比极具感染力的笑声充斥了卡尔的脑海。
六十三年了,卡尔再没没听到过他的笑声。
这笑声搅乱了卡尔记忆深处的情感,夹杂着卡尔禁锢多年的有关朝鲜的记忆。
昨晚,尽管卡尔不愿想起,但心墙却已坍塌,长久以来封闭的记忆显露在他眼前。
也许是时候把所有的墙都拆了?
卡尔去朝鲜的决定与六十三年前的某一天紧密相连。一个懦弱的举动,迫使他做出了一个悔恨终生的决定。
如果他能回到那天做出改变,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或许他就不用去朝鲜。
就冲着这一点也值得试一试。
他紧抓着扶手椅,强迫自己去看,去回忆。
最开始他极为谨慎,好似切割钻石,意识轻轻触碰竖起的围墙。
墙上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零星的画面闪到卡尔眼前,像半睁着眼时见到的光芒一般。
他看见水面上闪烁的日光,沙滩上印着的脚印。
还有一个破旧的二手冲浪板。
卡尔被眼前的景象鼓舞,继续用力。突然,没有预兆,墙壁倒塌了,背后的景象一览无余。
回忆如浪潮般涌来,卡尔则被那阵强烈情感所伏击。
他又一次陷入不知所措的惶恐,无助的感觉涌遍全身。
这难以承受,卡尔将自己拉回现实,远远躲开那些可以将他拉入地狱的回忆。
“如果我知道要怎么做就好了。”他痛苦地想着,克制着眼里的泪水。“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但随后他意识到,现在他是可以知道怎么做的。
简单可行。
如果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真的赋予了他改变过去的能力,卡尔可以回到那时,做他六十三年前就该做的事。
多年来,卡尔的眼中第一次闪现出决绝。
或许他真的可以做到。
卡尔呻吟着将自己从扶手椅上撑了起来,走到卧室的电脑前。
如果他想把事情扳回正轨,得先做点调查。
他坐进磨得发旧的办公椅里,弯下腰开机。
显示屏亮起,他点开浏览器,找到搜索引擎。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凑近显示屏,放大字体,试图记下所有信息。
卡尔必须明确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搜索到信息以后,卡尔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捶捶疼痛不已的后背。
等什么时候有钱了,他非得换把那种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
“有钱,”卡尔苦涩地想着。“哈,倒是想得美。”
他挪动双腿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进入厨房。
他的胃都叫了十五分钟了。
是午饭时间了。
卡尔正摸索着装满罐装食品的碗橱,他好似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像是从客厅传来的。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一定是幻听了。”但接着他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声音更大了些。
卡尔的手盖在一罐蔬菜汤上,梗着脑袋,仔细听着。
有人潜入公寓了?
那个小女孩?
他摇了摇头。
刚刚绝对是个男人的声音。
接着卡尔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一次他清晰地认出了那种慵懒的语调,和那天早晨的陌生男人如出一辙。
卡尔皱眉。
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卡尔很确定自己进门后上锁了。每回都锁好的。
关上碗橱,卡尔摸进客厅调查,但什么也没发现。
他郁闷地摇着头。
“我现在就幻听了吗?这就老年痴呆了?”
卡尔环视客厅,眼神落到电视屏幕上时,吓得心脏差点骤停。
那个白衣男人正冲着他微笑。
他眨了眨眼:“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啊,卡尔。”
接着,那画面消失了,屏幕全黑。
卡尔拼命地摇着头,揉眼睛。他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扶手椅。他顺势坐了进去,感觉好像刚刚到科幻电影里走了一遭。
经历了刚刚令人不安的一切,卡尔觉得午餐计划还是改一改吧。他看了看这个他称作家的地方,突然发现这里阴沉压抑得过分。或许他应该出去待一会。去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要做什么。
他走出公寓,牢牢锁好门。踏上平台的时候,卡尔注意到小姑娘的玩具又摆回来了。她破旧的布娃娃坐在桌子旁无人照料,一个塑料的茶杯摆在面前。很显然,卡尔在公寓回忆和搜寻答案的时候,那小姑娘又溜出来到她的“花园”里或者其他什么想象中的地方玩耍了。
就在此时小姑娘突然从她的公寓里冒了出来。她一只手端着热巧克力奶,嘴里叼着一个三明治,看起来是自己做的。她用另一只手留了十五厘米左右的门,把巧克力放到娃娃面前,接着咬了一口三明治。满满的花生酱和果冻被挤出了三明治,几滴果酱砸到了桌面上。她突然意识到卡尔正站在那里盯着她,便冲他笑了笑,似乎根本不记得早晨的不愉快。
“您好啊,坏脾气先生,又要出去了吗?”小姑娘塞了一嘴的三明治,声音黏黏糊糊的。
卡尔深吸一口气,这次的态度不能再粗暴了,但该有的距离还是得有的。他得承认这姑娘很可爱,相当惹人怜爱,但是“坏脾气先生”?认真的吗?
“你不能这么叫我的。我的名字是卡尔·贝克。不过我更想你叫我‘贝克先生’。”
她咽下嘴里的三明治,随即又咬了一口。她一边咀嚼着一边若有所思“我为什么不能叫你卡尔?”
“因为我比你年长很多了,如果我们要聊天的话,我希望你能对我尊重一些,叫我贝克先生,好吗?”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您好,贝克先生。我叫莎莉。”
她靠近卡尔,伸出一只沾满花生酱和果冻的手。卡尔没伸手,而是挥了挥。“不用握手了,很高兴见到你,莎莉。我要走了,不然会迟到的。”
“您约了人吗?”
“没有,我要去吃饭。”
“那干嘛要担心迟到呢。”
卡尔皱了皱眉“什么?”
莎莉举起她的杯子,吞了一大口巧克力奶。她放下杯子,嘴唇上沾了一圈棕色的小胡子。“如果没人在等你,干嘛担心会迟到呢?”
卡尔摇了摇头,翻了个白眼。“好吧,我不是担心迟到,我只是饿了,这样可以吗?”
“要不要我给你做一个花生酱果冻三明治?”
卡尔看了看她手上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呃……不用了。”
她把三明治塞进卡尔手里,“试试吧,挺好吃的。”
“不了,谢谢。”看着花生酱和果冻的混合物慢慢地从两片面包里滑下去,渗进她的手心,卡尔很坚决地拒绝了。小姑娘呲溜一声将手指上的东西吸干净。
卡尔有点看不下去了,准备离开。但刚迈开步子,小女孩天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我笑的”,卡尔略带防卫性的回答。
“不,你才不呢。每回我看到你,你的脸上都挂着一幅哀伤的神情,好像刚刚看过一部悲伤的电影或者别的什么。”她紧皱着眉头。“你今早一定特别不开心吧?”
所以她没忘。但值得称道的是,她明显已经原谅卡尔了。小丫头说得没错。他确实很少笑,如果真的笑过的话。但他又该怎么和这么一个孩子解释年老孤独,晚景凄凉,失去一切珍视的感受呢?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卡尔说完,担心语气太强硬了些,又加上。“有天你会明白的。但我衷心希望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说完,他便转身走下了楼梯。
享受了老年人折价的午餐后,卡尔离开“丹尼家”,走到公共汽车站。到了之后,他就可以等公共汽车带他去步行距离内最近的公园了。他不怎么冒险走出周围的环境。说实话,他都不记得上次去电影院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就他而言,多数电影情节粗糙,而且喧嚣吵闹,满屏毫无意义的特效。这种电影根本就是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所以他都租DVD或者是看电视的电影频道。
然而今天,他觉得有必要改变下环境。他想去外面。去个安静平和的地方——或者说洛杉矶能找到的最安静平和的地方吧——让自己可以单独思考一会儿。
公共汽车到站,缓慢停下时的刹车声尖锐刺耳。卡尔上车、付费、找到最靠门的座位。坐下一声长叹,想起自己有车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几辆呢,不过也多年没开了。不开车的原因深藏于昨夜的迷雾里。目前来说,还是让它待在那儿吧。
他确实怀念有车时的自由,在洛杉矶生活尤其需要车。80年代有那么一首老歌,叫什么来着?“洛杉矶无人走路”。不过这些年来,他逐渐习惯没车的日子,随着年龄的增大,不用车更是没什么要紧的。毕竟现在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或想去的地方了。他也就在平时去那么几个地方,杂货店、邮局、星巴克、DVD商店和“丹尼家”。偶尔会冒险去几个街区外的“林纳德家”,就着披萨或者意面喝上两杯红酒。不过也就这样了。他习惯了墨守成规,这个年龄也不需要什么了。
望向窗外。隐约看到目的地,他摇铃让车停下。刹车尖叫一声,空气嘶嘶作响。他下车,到公园入口用不了几步。公园虽不大,但是干净整洁,景色也不错。可能隶属洛杉矶高档范围保证了其定期维护吧。
卡尔知道公园中间是一个小型人工湖,里面有几种淡水鱼,一年多数时候,许多鸭子会在这里定居。走路大约就十分钟,卡尔朝着那个方向急速走过去,当然说是急速,也只是一个身材走形的八十岁老人最快的速度。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正经锻炼了,也就是晃荡到周围的小铺和商店,现在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
他和萨夏搬到洛杉矶后,他们每周去健身房三次,基本每天都慢跑。倒不是在这个公园,而是围着他们高档社区周围绿树成荫的郊区街道跑。她想保持身材,也让卡尔这么做。
在海军陆战队的日子和之后几年,卡尔的身体还算结实,但随着岁月流逝,他开始追逐自己的梦想,饮食和健身习惯也越来越差。他觉得没发福可能是因为与杰弗里建立公司时工作比较多,卡路里都用来脑力劳动了。但确实也不能说是健康。萨夏提倡健康的生活方式,改变了这一切。但患上癌症的却是她,而不是他,这可有点讽刺。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面那位的幽默感可够诡异的。
星期天,公园里都是人,遛狗的、慢跑的、玩飞盘还有别的游戏的。他运气不错,在湖边找到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坐的长凳也正好在梧桐树荫下。一时间,他满足于看着远处,城市的交通的脉搏。
最终,他将注意力转向了早上遇到的穿白色西装的神秘人。特别是陌生人出现的时间。卡尔昨天做了一夜梦,第二天早上他就出现了。这不可能是巧合。虽不愿意承认,但他不能排除是否有什么更强大的力量在起作用。想到萨夏和她的信仰时,他微微一笑。他相信,她肯定不会怀疑白西装男人。
这是今天第二次,他觉得自己不知为何出现在科幻剧里了。
当他环顾四周公园时,忽然感到了一种遗忘很久的感觉。他有些诧异,这感觉来得没什么原因。生活里没什么特别变化。他还是年老、贫穷和孤独的他。然而,这短暂的瞬间,他忆起了年轻时满是活力和欢乐的日子。
回忆慢慢袭上心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当时感觉和现在一样。那时也是在水边。不过不是湖,而是有海浪拍打的沙滩。那年夏天很美好,直到……
又来了,和上午一样,那个糟糕日子的记忆。
一股内疚、羞愧和懊悔的热流灼烧着卡尔的身体。现在保护墙已经坍塌了,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压抑弟弟鲍比的样子了。有关鲍比的记忆一直像溃疡一样在侵蚀着卡尔的生活。也是他决定加入海军陆战队去往朝鲜的重要原因。他急于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也在许多场合证明了这一点。最终他获得了一枚银星,他们称他为英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一直隐藏着一个事实:他做的一切是源于对自己懦弱行为的愧疚。在某种程度上,他想靠伤害自己来弥补过去的失败。他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他确实没死。活了下来。可他杀了别人,这同样让他痛苦不堪。
确实,这是战争。自卫。杀人或被杀。他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来解释——但他还是夺走了别人的性命。他都无心去计数。他让孩子没有了父亲,让妻子空等丈夫归来,让多少母亲流泪,她们还没抱上孙子呢。无论多少次他告诉自己,他别无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这些想法仍然困扰他。生命,宝贵的生命,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刻,就那么消逝了。
“又或者是,”卡尔颤抖着,想起一双无焦点的眼睛直视进他的心里。“或者是亡命于我的刀下。”
好像被记忆所引发,鲍比的笑声充斥着他的脑海——这么多年,呼唤着他,催促他向前。
卡尔现在看清楚了。
他需要面对自己去朝鲜的原因。
“好吧,鲍比”,他大声说。“我们给自己个机会。”
卡尔环顾公园,忖度着自己的意图。公共场所会不会不太好?若是像早上那样,应该没关系。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展示力量的时候,星巴克的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在公园里应该也不会吧?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嗯……那他就仍坐在这里,鸭子悠闲地在湖里游泳,然后觉得自己有点傻吧。
没什么推迟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想着,“好了,准备。”
脑中回想到那个命运里的夏天,他说,“回!”
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卡尔失望地想,“你胡乱相信别人就会这样。”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如果再让我看到那家伙……”
无论卡尔想对那位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做什么,这些想法永远无法表达了,无论是说还是想。小湖、周围的树木、天空、云朵,一切都闪烁变形着,毫无预警,直到他周围的世界就像一幅萨尔瓦多·达利的油画。
心脏在胸口猛跳,卡尔紧闭双眼,大声叫道:“哇!哇!这不可能!”
接下来,他听到了弟弟的笑声。
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终于睁开的时候,眼前的景色让他目瞪口呆。这是一个明亮的夏日,阳光明媚。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让他向西看去。那里,站在及膝的海水里,穿着泳裤的,不就是鲍比。他深褐色的眼睛闪过一丝顽皮,兴奋得脸颊通红。
卡尔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的弟弟——年轻而充满活力——他的心也满是欢乐和疼爱。一股情绪威胁着要爆发,让他不禁跪倒在地,深呼吸来抵御眼中越来越多的泪水。
“鲍比,”他唇部微动,无声念着六十三年没念过的名字。“我的弟弟,鲍比啊。”
一阵狂风打扰了原本平静的一天,吹乱了鲍比的棕色头发。他缕了下挡眼的刘海,声音超过海浪,喊道,“来啊,卡尔!别在那戳着啊!”
卡尔低头看着身体;审视着自己的手臂、大腿和平坦紧实的腹部。手划过脸,想找到岁月带来的皱纹,但它们都不见了!他的脸光滑平整,身体强壮,充满青春活力。
“该死的,”,他想着,咧开了嘴。“见鬼了!居然真成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我回来了!”
“喂,卡尔!”鲍比喊道。“你傻笑什么呢?”
鲍比的声音打断了卡尔的沉思,他突然想起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了。这就是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