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伦倚着电梯,缓慢地呼吸着。远离公司的那些设备让她放松了不少。她一走出电梯到达一楼,头痛就开始消退。一路上,她被咖啡的香气所萦绕,变得更加放松了。
咖啡厅挤满了忙碌一天的人。莎伦成功占到了一个能看到街景的好位置。她点好单,然后茫然地注视着形形色色的顾客和路人。放眼全世界,成功的产学合作的一个特点就是人员的年龄、背景以及收入水平都大不相同。
她看到一些行政人员从一旁经过,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装扮精心、有的衣冠齐楚。他们正在和一些不善交际的学者以及一群滑板少年深入交谈着。她捕捉到一些谈话片段,主要是关于“未来五年内改变世界”的新技术奇迹。到底会是哪一特殊的奇迹,他们看法大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地支持能源领域。
她点的卡布奇诺来了。她抿了几口,感觉状态已经恢复,便准备看些文章。由于所带领的小组涉及多个不同领域,所以她的阅读清单上所列的书目非常多,包括数十种科技期刊。平日里,除撰写计划书外,她还要花大量的时间阅读最新的研究文献。
我竟然还有时间做研究或教学,真是不容易。这才是作为一名教师的本职工作。和许多科学领域的教授一样,她痛苦地意识到,除此以外,学校还想花大量的时间来维持所谓的公共职能。真是精打细算。
莎伦从背包中取出平板电脑,选择了全屏阅读模式。平时工作太忙,她借助数据过滤器扫描大量的期刊,从中筛选出与她的研究领域最相关的文章。随后,她开始浏览这周需要阅读的排名最高的一百篇文章。
第一篇文章读到一半,她发现其中的报告无关紧要,于是就抿了口咖啡,转到下一篇。她花了几分钟就读完了第二篇,随后又喝了口咖啡。啊,这些文章看起来比平常的简单。以前,有时候需要花一整天才能彻底弄清《细胞》上一篇十页的报告。
又一篇文章一扫而过。她不仅完完全全掌握其内容,而且能够回想起其中的每个图像,甚至前两篇文章中的图像也能回想起来。很快,她只需几秒钟就能看完一页,而且还能充分地理解与记忆。
哇,这些文章真是小菜一碟!头不疼真是太好了。截止日期将近,在这个关头还花一天时间休息来缓解头痛——偏头痛或别的什么——真不明智。
正当她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文字、图片和观点时,腕表突然发出的声响让她吃了一惊。她放下文章,注意到刚才一段时间,她竟一点儿咖啡都没喝。那这五十分钟……是怎么过的?
她轻拍了下腕表的显示屏,有些不可置信。五十分钟!从打开第一篇文章开始,好像才过了五分钟。不过,列表上显示,她已经看了六十三篇了。
腕表再次响起。她看了看,但是没有接听。她的头因困惑而有些眩晕。怎么会……?突然间,她又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双眼间也满是灼热的刺痛。
直到第三次听到响声,她才注意到保罗打电话过来,便随即接听。
“嗨,亲爱的。”她接听起电话,屏幕亮起。
“Hola,mi amor[6],”他柔声说道。去年冬天在墨西哥度假时,他们就开始这样称呼。“我现在正堵在桥上,不过,大概两分钟后就能到公司。喂……”保罗在仪表盘上的手机里看到莎伦脸色苍白,“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突然有些头痛,”莎伦答道,“可能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了,再加上,我们刚开了董事会。”她尽力挤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不过她自己也不相信。“我确信这一切很快会过去的。”
会不会是登第引起的偏头痛?——她有些怀疑。现在告诉保罗合适吗?
她冲着屏幕挥了挥手,以消除他的担忧。告诉他事实只会让他担心。
“我现在Diverté咖啡厅。”莎伦说道。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会在门口等你,好吗?”以免保罗显露出“那种表情”,责怪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好的。”他回答。显然,她现在的健康状况很不乐观。“那么,一会见。”保罗挂掉了电话。
莎伦把电脑塞进背包,喝下已经冰凉的卡布奇诺,然后朝外走去。
头痛又严重了,还好她在车里放了止痛药。头痛,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比喻意义上讲,对于一个过去几年来一直领导着大学实验室的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毛病了。当她看到保罗打信号灯驶离车流时,便走近了路边。
要是他早几秒或晚几秒到达,又或者莎伦大脑里尚未成熟的DNND网格没有因过去几个小时的折腾而受到过度刺激,那么结果可能会有所不同。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
汽车缓缓靠近路边,莎伦向前准备打开车门。就在这一瞬间,刚刚成熟的DNND网络使它所依附的大脑暂停了工作——仅需一分钟——以便将所有可用的处理能力都用于半导体基质和宿主神经细胞之间的信息整合。
莎伦迈步时突然停下,身体僵住,两臂甩在两侧。她眼珠后翻,身体向前倒去,正好倒向迎面而来的车。当她跌倒时,头部撞击到车辆的保险杠,发出沉闷的重击声。那辆车随即紧急刹车,车子几乎停了下来。但是,由于时机的原因,颅骨底部的撞击所造成的实际伤害比看上去的更大。
肢体僵硬的莎伦受到撞击后又从车前反弹回来,头部撞到路面上。保罗立马从车里跳出来,冲到她身边。
“亲爱的!莎伦!”她的血缓缓淌到身下的柏油路面上。“快来人帮忙!”
行人一阵惊愕,看着面前正在流血的女人,又看看身旁痛苦无助的男人。
“不要动她!”有人吩咐,“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
一位衣冠整洁的行政人员快速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以保持温暖。此前,莎伦曾在窗前看到他走进咖啡厅。这名男子试图安慰保罗。一位滑板少年跑到附近的医疗诊所叫医生。一位老妇人用她的布围巾来帮忙止血。而一群好奇的人则在一旁围观。
保罗听到有人问什么情况。他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也无法回答。
没人能想到,这场事故对莎伦大脑里正在发育的DNND网格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连续的撞击使得颅内的大脑受到重创,导致脑动脉破裂。新生网格中受到剧烈震动的纳米颗粒以及相互连接的硅线从它们锚定的突触微粒中脱离出来。病毒RNA从破裂的胶质细胞中漏了出来。
数百万的DNND从宿主的神经元中释放出来,涌入循环系统,寻找功能性的神经网络。莎伦的头骨因受撞击而肿了起来。纳米级的DNND借助血液,扩散到大脑以外的身体各个部位。
大多数四散的DNND都只遇到肌肉或器官,然后又恢复为惰性的纳米硅。然而,却有上千的DNND穿过胎盘,进入到正在发育中的胎儿体内。
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里,莎伦的宝宝已逐渐长大,马上就能不依赖母体而存活。但是,对四处游走的DNND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发育。尽管小孩的大脑尚未发育成形,而且也不协调,但其神经活动的发展却非常迅速,可以为刚受重创的DNND提供绝佳的寄居场所。它们附在一切有神经元突触的地方,并开始实施它们的计划,也就是建立一个全新而完整的网格。
DNND找到了新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