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德森
“请到102层。”
“好的,先生。”
电梯里挤进来三对人,我挪到最里面。服务生关上铮亮的不锈钢折叠门,揿下按钮。我几乎难以想起带有白色纹理的绿色大理石墙面,也听不清服务生低沉的解说,他每天面对激动的游客重复介绍相同的内容。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还要告诉服务生要去哪一层,其实从86层到102层就是一站直达。
电梯到达时,我们蜂拥而出。“比我想象得要小啊,”我自言自语,周围是玻璃、蓝天和下面的城市风景。
“确实如此,不过风景还是很美。”一位妇人挽着丈夫,不是直接回应我,而是对自己丈夫发出感叹。
我走到厚玻璃旁边,俯瞰四周,也不知道想看什么,突然下意识地往后退回。
“有点恐高吧,孩子?”
“哦?”我转过身,寻找声音来源,很快发觉是刚才那位妇女的丈夫。
“你刚才神态,就像突然遇见鬼一样。”
“哪里,我只是没想到会有那么高,尽管这里没有让我掉下去的窟窿,可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我有点脸红的回答。
“别不好意思,你是第一次来这?”
“是,我在这儿有个约会。”
“与一位姑娘?”
我耸耸肩,点点头。
“我和老婆今天一起来这里,就是因为去年看了场电影,是加里·格兰特主演的。”
他妻子闭上眼睛,抬起双肩,像怕冷的样子。“多感人的一部片子啊,我们看了两遍,每次我都忍不住流泪。”
他拉住妻子的手,两人相互对视,一时忘记旁边我的存在。
“我走了,看看风景去啦,”我打了个招呼。
“别急嘛,孩子,”他说,“趁你女友还没来,我们还是一块儿聊聊吧,我俩不是从纽约来的。”
我实际上已经猜到,纽约人从来就不与陌生人主动攀谈。
“我也不是,”我回答,“那部电影我也看过,来这儿也是受它影响吧。”
那位妇女突然睁大眼睛,闪闪有神的说,“哇,汤姆,你看到没?我知道啦,我打赌,他来这是准备向她求婚的。”
我看着脚下地板,觉得一阵脸热,一时说不出话来,感到口袋里的小盒子有些发烫。
“我遇到位姑娘,”我说,“我爱上了她,她住在纽约,所以我想,这里是我们重逢的合适地方。”
“为什么是重逢?”丈夫盯着我问。我们四周的天际线,透过玻璃看上去庄严雄伟,但他俩似乎对我的故事更感兴趣。
我又耸耸肩。“我已三个月没看到她了,之前约好今天在这见面。”
“就像加里·格兰特和黛博拉·蔻儿一样”,妻子补充说,眼睛四周湿润了,双手紧扣着。
“我可不想那样,”我回答,“女主角出了车祸,留下男的像傻子一样苦等。”
这位妻子抓住丈夫胳膊说,“多浪漫啊,我早就说过,今天来这儿没错。”
我并不想问他们从哪里来,也不希望他们告诉我。
“好了,孩子,我们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很快就会过来帮你。”
“是啊,有事就找我们,我很期待看到之后发生的故事。”她说着就被丈夫拉走了。
我笑着点点头,手指透过裤子织料,摸着盒子轮廓。我顺着人流走到下一个钢制副梁旁,那里真是应有尽有。我高兴地看到一个个巨大的螺栓螺帽,上面涂刷着一层层油漆。靠着钢梁,我欣赏着外面建筑群组成的广阔风景,如同地板上摆放着各种儿童玩具一般。思绪随着下面车流缓缓变动,然后停在某一点上,浮想起自从与她见面后,所经历感受的所有一切。
∞
“你打算上哈佛吗?”看到校园里有个女孩,我很好奇。
“问我吗?不,我是来陪我哥哥的,他继承家族传统将来这儿上学,我父亲和我祖父都是从这毕业的。”
“你不想吗?”
“想什么?”
“来哈佛念书啊。”
她偏过头去,用眼角盯着我。“你是想取笑我吗?”
我感觉后背沁出了一丝冷汗,吃不准还能不能跟她继续攀谈下去。于是我试着不再盯着她一个裤兜都没有的马裤看,马裤绷得很紧很紧,就像直接喷到腿上一样。
“呃,才没呢,你为什么要那么想?”
“因为哈佛不接受女生,常春藤盟校也不招。”
她脸有点涨红,金黄色头发很长,至少垂至半腰,很时尚地飘在脑后。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和嘴唇。渐渐地,我的衬衫黏贴在后背上。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只是想……”我变得口吃起来,本来想说“跟你说话”,结果却变成了“嗨,我叫乔治。”
“我叫芭芭拉,朋友们叫我芭比。”
她的手滑入我手中,凉凉的,我真希望我的手没有出汗。
“很高兴见到你,芭比。”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乔治。”
她又回到放松状态。我能看到她臀部扭来扭去,强迫自己只看她的眼睛。
“你知道要在这待多久吗?”我不顾一切地要将谈话继续下去。
“大半天吧,我爸爸要把我哥哥介绍给他的老教授们。你知道的,我爸爸就是要带着他四处看看。今天到底是为我哥哥来还是为我爸爸来,我还真说不清。”
“我明白了,你需要跟我到处逛逛吗?”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会蹦出这句话。我刚刚碰到这女孩,而且她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不太想。”她环顾四周,像是在看走道里和窗外有没有人走过来似的,虽然我不确定她是在看什么人还是在找什么人。这校园很大。
“想不想一起喝杯咖啡?或一起吃顿午饭?我们可以在自助餐厅随便吃点。你家里人能找到你吗?”
“我又不是被拴着的狗狗,”她说着,脸又涨红了。“我相信他们会想办法找到我的。”
我生怕话说不好反而会破坏气氛,于是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讲,我以前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她开始朝前走了,我紧紧跟着。
“你打算学什么呀?”她问我。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怪人,”我说着,感觉我的肩膀晃了晃。
“才没呢,看看你,你大概是大学球队的吧,让我猜猜是踢足球的还是打篮球的。”
她把手放在脸上,故意做出思考状,我不禁笑了。
“打篮球的,我从不喜欢满场乱跑的足球。”
“聪明,那么你学什么呢?”
“经济学,但有一样东西是我最最想学的。”
“那是什么?”
“计算机,你听说过马克一号吗?”
“是不是用于曼哈顿项目的那种装置?”
这下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了。她注意到了,把下巴抬得更高了。
“怎么啦?你以为我只是没头脑的金发碧眼美女?我了解的东西多了。”
“你真是令我钦佩呀。大多数女孩对计算机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我迷恋计算机、战争和钱财。当然,对我而言,哈佛不是我来上大学的最佳之地,我是因为计算机才来这儿的。”
“我喜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
她的眼睛眯了眯,我的体内仿佛钻进了一只小兔子,并随着肾上腺素的上升开始激动得发颤。我没有告诉她我是靠奖学金读书,而她的外表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女,并且我敢肯定她哥哥压根不用担心学费要交多少。
我们来到自助餐厅,我跟在她后面走进去。她走路时显得非常自信。我看到其他男生的眼光一直跟着她转。她既不关注别人,也不希望被别人关注。
“很高兴我们没去学校餐厅吃饭。”
“为什么?”我问,“学校餐厅很好的。”
“但如果你只想喝杯咖啡,吃块三明治的时候,学校餐厅就不怎么好了。”
“说得对。”我已想好不管她怎么回答,我都说这句话。
“你想不想什么时候到校外做点事呀?”
我的肾上腺素又上升了。我们在一块才几分钟啊,她就邀请我出去约会。我以前从没听说过女生邀男生赴约。这让我又激动又害怕,欣喜若狂,嘴巴发干。
“当然想,”我说。
“好,我等着哦。”
她对我微笑着,我因为肾上腺素急剧上升而激动得爆棚。她聪明、自信而又美丽,与周围的人完全两样。如此佳人就在我身旁,真是难以置信。
∞
“抱歉,我们要走了。我希望她会来。”那对夫妇还在我身旁,我定了定神才把思绪调整过来。
“谢谢,祝你们旅途愉快。”
我同那位丈夫握了握手,本想只同他妻子点个头,但她却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又湿又凉,皮肤薄薄的,这让我想到了芭比妈妈的手。电梯来了,他们微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我的回忆就此打断。
∞
“乔治,欢迎到家中做客,芭比跟我提过你好多事情。”莱克星顿夫人握着我的手,看着我说。
“莱克星顿夫人,谢谢您的邀请。您家布置得真漂亮。”
“喔,谢谢。”莱克星顿夫人面泛红晕,带着我们穿过门厅,走进气派的餐厅。人们都已在厅内就座。“乔治,坐弗雷德里克旁边吧。芭比,你挨着父亲坐。”
坐好之后我发现眼前这套桌椅应属某类古董。若真要我说个大概,那么我会说是18世纪的齐本德尔式家具,但这纯属瞎猜。我决定不透露自己的无知,并避开任何有关金钱、艺术或投资的话题,于是开口说。
“这饭菜真香,”大家纷纷点头赞成。
“做谢恩祷告吧,”莱克星顿先生边说边低下头,嘴里飞快地飘出一串我不熟悉的祷告词。
祷告词念完,我与大家同道一声,“阿门”。
“乔治,介绍下自己。从哪儿来、学什么专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好吧?”
“爸!不就是在一块吃顿饭开心一下吗?乔治是我朋友,他就要去哈佛念书了,专业是经济学和计算机。至于未来,一定会出人头地。”芭比一边抢着说,一边将目光投向我,弄得我满脸绯红。
“好好,我没有冒犯之意,乔治,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
“没关系,”我说,“我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希望将来能让这个世界记住我所做的一切。”
芭比的眼睛告诉我,她以我为荣。她在保护我。这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得到她。
“想必你对我们的芭芭拉已经非常了解,”莱克星顿先生接着说,“感谢你专程从剑桥赶来让我们能够见上一面。”
“就四小时而已,芭比马上就要动身去瑞士了,我也希望在启程前尽可能多地陪陪她。”
莱克星顿先生皱了皱眉,但没吭声。莱克星顿夫人面露温情,我似乎看到她眼角湿润了。她来回看着芭比和我。我晓得自己在饭桌上又多了一个盟友。芭比的兄长弗雷德里克一言不发,大概觉得置身事外比较合适。
“你们第二次见面是怎么回事?”
“老爸,我不是跟您讲过了嘛。我们在哈佛遇见,当时您和弗雷德里克正忙着登门拜访各位教授。”
“那是几个星期前的事情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见着乔治?”
这下轮到我不舒服了。我没想到会在餐桌上被当场质问。
“爸,您有无数次机会认识他,可您总是忙来忙去,要么就是不在镇上。”
“但今天你见到乔治了,”夫人补充道,“我倒是很高兴,乔治用行动促成了这次见面。”
“谢谢,莱克星顿夫人,”我说道,同时决定对上述问话不作回答。“或许餐后我们可以单独聊聊,乔治?”莱克星顿先生说。
“好的,先生,我很乐意,”我说。
我专心享用着眼前的烤牛肉。这里的菜肴、餐桌、餐厅摆设,一切都太完美了。我知道这些都有专人料理,我能想象出他们在用餐的时候来来回回地忙活,不过,亲身体验和脑海中的抽象思维相比还真是不一样呢。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莱克星顿先生餐后将要与我谈话的内容。
如我所愿,接下来的用餐进行得非常顺利。话题转向弗雷德里克的学业、天气、年轻人中风靡的新式呼啦圈,以及艾森豪威尔总统成立阿拉斯加州,成立国家航空航天局之类。有关这些话题的谈资,我来之前都做足了功课。我尽量表现得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害羞怯场,因为我很想融入这个家。
用完晚餐和甜点后,我知道莱克星顿先生该找我谈话了。他不费言语,冲我使了个眼神,并点头示意跟他走。芭比捕捉到了父亲眼色,她的目光从父亲身上掠到我身上,然后飞到母亲那里,最后又落在我这儿。隐约间,一抹克制的笑意貌似闪过她脸颊,仿佛芭比知道她父亲与我即将进行的谈话内容。
莱克星顿先生的书房很考究,墙面以深色木镶板覆盖。重重的门扣上后竟将屋外的各式声音隔绝,难怪他会为自己设计这样一个房间。房内气氛平静,可闻到雪茄和水烟的香气,它们垂在书籍和帷帘的接合处。挨着墙摆放着一套盛有威士忌和松子酒的切割玻璃瓶。莱克星顿先生与我面对面坐在松软的沙发式扶椅上,这让我窃喜,他没有选择坐在书桌里侧,与我一桌之隔。
“那么,乔治。”
我等他把话说完,但却似乎没了下文。茫然间,我回了声,“嗯?”
“来一杯吗?”他指了指威士忌。我想这绝对是个陷阱。
“不,先生,我不喝酒。”
他点点头,双唇轻微撅起。“不错,饮酒这类坏习惯以后会有间去培养。”说着便起身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可乐如何?”
“可以,太好了,麻烦您。”他打开位于下方的门,里面有个小尺寸冰箱,储存着饮料和加奎宁水。他将瓶装可乐的盖子拧开,递给了我。
“需要杯子吗?”
“不用了,我喜欢直接对瓶喝,气泡更多。”
“嗯,对,但要是我夫人递给你一瓶可乐,她更愿意你倒入杯子里喝,不然她会觉得很奇怪。”他微笑着说。
我喝了口可乐,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想起曾听谁说只有小孩儿才嘴对瓶喝饮料。现在我多么希望自己刚才要个杯子,但为时已晚。
莱克星顿先生坐了回去,抿了口威士忌。他晃着手中的威士忌,杯中冰块叮当作响,接着又抿了一口。“我的芭芭拉看起来非常喜欢你,乔治。”
听罢,我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不会轻松。
“是的,先生。我也深深地被她吸引。”
“嗯。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哈佛是个好学校。想必你也知道,我也毕业于哈佛。”
“我知道,先生。”此刻我手心出汗,不想再像小孩子似地手中攥着瓶可乐。于是,我放下可乐,小心翼翼地将它搁在杯垫上,然后在裤子上蹭了蹭,把手弄干。
“我不知道你选了什么课程,经济学我了解一点,但计算机就一窍不通了。我看不出计算机对你个人的未来发展有何用,或者说能否赚钱。”
“先生?”
“我只是站在芭芭拉的角度来考虑。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我绝不能看到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身无分文的梦想家。”
我凝视着莱克星顿先生,想着尽可能少地说话,尽量不去纠正他,也不与他争论。“我计划大学毕业后从事商务领域工作。据我所知,经济主宰未来。总统要进驻太空,仅仅靠计算尺肯定不够,这需要计算机辅助才能实现,需要大量的精准计算。我的目标是在这方面做到最强,先生。”
莱克星顿先生沉默片刻,抿了口威士忌,接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也许我没表达清楚,乔治。我不太了解计算机及其未来,但我相信哈佛大学,而你即将成为哈佛人,我相信未来你会很出色。”
我什么也没说,准备接受他抛过来的赞扬。
“我需要知道你对芭芭拉的情感。”他仰靠着椅背。
“我爱您的女儿,先生。”
“这是个好的开始,但还不够。我女儿不是你或是其他某个人的玩物,也不是供人娱乐的玩具。”
我开始明白了莱克星顿先生的谈话意图。
“先生,原本我想过些时间跟您提这件事,但既然您话说到这,我想现在是最合适的时间。”我之前对此话题毫无准备,但这样也好,没有时间留给我紧张了。
莱克星顿先生往前挪了挪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先生,我愿向您的女儿求婚,她若同意,请您允许我娶她!希望得到您的祝福。”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身体也跟着僵住了。仿佛书房在我眼中定格,整个世界也都放慢了节奏。我的未来系在莱克星顿先生的答复中。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面色僵硬。此刻,莱克星顿先生目光微微向下,转过头好像在听什么。然后他起身,合上外套,扣好纽扣,伸出手笑着说,“乔治,好样的。让你成为我的儿子,我会感到骄傲的。祝福你们。”
我试着起身,但身体失去了平衡,又试了一次才站起来与先生握手。俩人站在书房呆呆地微笑着,各有各的原因。过了一会儿我才缓过来,说,“谢谢您,先生。您的祝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莱克星顿先生拍拍我的后背,呵呵笑起来。他看上去特别高兴,貌似之前很不确定这段对话的发展结局。“我们过去吧,省得他们琢磨我们在干什么?”
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书房。
芭比计划三天后离开。她要去的学校属于女子精修学校一类,学习内容肯定包括如何用三种语言招待客人。芭比将它比做新娘学校。
“去那里上学是为了确保我成为一个完美的妻子,”她讲,“目的是避免让丈夫和家人尴尬。”
“我相信你学到的一定远远超过这些。”我说。
芭比挽着我的手臂,身体向我贴近,我感到抑制不住的兴奋。几星期前,我们第一次接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曾擦着我的手臂,但我有时候会想她会不会是故意的。
对于恋人而言,纽约城相当美妙。我们沿街散步,在路边小贩那里买热狗吃;我们购物逛街,看电影,每一分每一秒都争取一起度过。我已经记不起我生命中还有什么时候比那段时间更开心,也无法想象还有什么地方比那时和她一起去过的角角落落更让我向往。
“你不会忘了我吧?”芭比问。
“我会时时刻刻思念你。”
“三个月不算短,可能发生很多事。”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会一边上课学习,一边想念你,等待你的归来。”
“但少不了会有很多聚会,你也会认识其他女孩,不多久你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撅着嘴强调。
我停下脚步,把她拉近。“不会有其他女孩,你就是我的灵魂伴侣和未来。我每天睡觉前最后一件事是想你,起床后第一件事是想你,每天时时刻刻都会思念你。如若食言,我每门课程挂科并离开哈佛。”
芭比亲了我一下,说,“我爱你,乔治。答应我,你会始终如一。”
“我会,”我说,“我对你的爱已经深入血液。”
“噢,你就会哄人。”她说着又在我不经意间上前吻了一下。
芭比柔软的皮肤贴着我很舒服。她身材纤细而健美,抱在怀里亲吻时又很放松温柔。我想象不出比这更加幸福的画面。
“你愿意嫁给我吗?”说完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向芭比求婚。她一把推开我,看着我像是在说我疯了。
“你刚说什么?”
我单膝跪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芭芭拉·莱克星顿,我想成为你的丈夫、你最好的朋友;我想余生与你度过,我要你嫁给我!但你不必现在答复。三个月后我们在帝国大厦顶层见面,那时,我希望亲耳听到你的答案。”我低下头,轻吻芭比的手。眼前的世界变得模模糊糊,但我不想让芭比看到我的泪。
芭比拽着我的手,将我拉起来,但她一言不发,泪水却无声地淌过那红润的脸颊。她靠过来,温热的双唇被泪水湿润,贴在我嘴上。虽然隔着毛衣,但我可以感受到她身体的炙热,除了呼吸,我们的双唇胶着不息。
我们两人身体分开时,芭比的眼睛露出兴奋,容光焕发。我知道了她的答案,但一想到她明天即将启程,胸口不禁一紧。
“父亲跟你聊的内容就是这个吗?”
我耸耸肩,“我娶的是你,不是他。”
听到这,她紧紧牵着我的手,两人继续前行。芭比停下来,转头问我。
“跟我一起去。”
“什么?”
“跟我一起去瑞士。”
“不行,明天开学了。”
“拜托了,就答应我吧,想想这该有多浪漫。”她像小女孩般恳求着我,不知为何这更让人无法抗拒。
“真的不行,”我说。
“就一个星期,或者就一个周末。”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小狗一样看着我。我身体里迸发出想得到她的渴望。
“我负担不起。”
“你当然能,只是缺几节课而已,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追回来。”
“不,我是说支付不起到瑞士的机票,没有多余的钱。”
这次她没有撒娇卖萌,却歪着脑袋看着我,那个姿势好似耳朵进水,侧着头要把里面的水倒干净。
“什么?怎么会?你就要去哈佛读书了,就向父母讨些额外的钱啊。”
“他们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就是去哈佛读书,费用也是靠全额奖学金解决的。”
“噢。”
“但我们三个月后就又见面了,之后便可以开始过上属于我们的生活。”
“是的。”
我牵起她的手,朝她父母家返回。我非常珍惜驱车回剑桥前那晚与芭比一起的短暂时光。这是我们约定在帝国大厦见面之前,我最后一次与她在一起的机会。
∞
“对不起先生,还有半小时我们就要关门了。我想她不会来了。”
“谢谢。最后一趟电梯下去时麻烦告诉我一下,我想再等等。”
“随便您啦,先生。”
城市在几小时前就已夜幕降临,雪也停了下来,灯光像童话故事描写的那样,在我脚下闪耀。我的肚子几小时前就开始抗议,关节开始疼痛,先是站,再是坐,最后又是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我从每个窗户向外看了最后一遍,然后走向电梯。
正当我走近电梯时,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鞋子、长腿和衣裙。我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一腔希望喷涌开来,从胸前贯穿到指尖。我直直地站在那里,等待人们全都走出电梯,鱼贯而过。当我看到最后一位女子面孔时,那种期待的熟悉全都变成了陌生,不是她。我的身体像被朝后推了一下,不由深呼吸来恢复镇定。
“下去吗?”
我点点头。除了特殊贵宾,没有人能继续上到一百零三层,但就是贵宾,也要通过陡峭的楼梯往上爬,当然我是不让上去的。箱子似的机械电梯带我降到了八十六层,我胃里感到不舒服,走出电梯,准备换乘另一部电梯,以便降到更低的剩余楼层。在到达街面之前,还要乘一部自动扶梯。令人心烦的是,我四周都是面带微笑的服务生、门卫和游客。我恨不得赶紧消失。
走上第五大道时,凉凉的空气刺激着我的胸腔。我没有拉上外套拉链,除了这无尽的失落和被辜负而带来的木然,真想还能获得些其他的东西。我想到要去芭比父母家一趟,看她是否回来。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凌晨两点,实在太晚了。于是,我决定步行前往坎布里奇,明早就可以到达。我可以利用剩下的一天时间,梳理一下大脑,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从宾馆房间最后出来时,正是中午时间。预订房间时,我乐观地以为芭比会和我一起如胶似漆,结果一切是徒劳,我有点想到是自己搞砸了。我没有权利想要更进一步,再想当然地认为我们将会结婚。我把希望从头脑中清除,将它视作幻想一般丢弃。我反复思考是什么原因使她不来赴约,尤其是我们三个月前就已约定好的。我们当时还决定要浪漫一点,像加里·格兰特一样,而且不用写信。那是我们内心的抉择,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见面。
但是,确实是有什么让我们没有见面。
我打车到了他们市区的房子,走上房前台阶,按响门铃,不由得退了一步。一个女佣过来应答,我告诉她我的身份,她让我在外面等等。我于是在原地等待。
“你好,乔治。”莱克星顿夫人看上去光彩照人,让我想到芭比上年纪以后将会多么美。
“您好,莱克星顿夫人。很抱歉之前没有通知你们,芭比在家吗?”
“请进来吧。”她把门打开,我走进他们宽敞的客厅。芭比不在,就连房子也看起来不一样了,屋里像填满高级古董的博物馆。“给你倒点茶吗?”
“那太好了,谢谢。”
她让女佣去倒茶,我们在客厅坐下。从她脸上神情来看,我发现她对我很关注。
“你的学习进展怎么样?”
“很好。”
“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所有人都好,谢谢。莱克星顿先生好吗?弗雷德里克呢?”
“他们都很好,谢谢。我以为你在哈佛会碰到弗雷德里克。”
“我们学的专业不一样,他学的是人文科学,而我是经济和计算机,在校园里分别在不同的区块。”
女佣把端来的茶倒上。我照芭比母亲的样子拿起自己那杯,没有放糖,加了一点奶。
“芭比在城里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呷了一口茶,然后把杯子放回茶盘。
“她在,”她缓缓说。
“您知道她几点回来吗?”
“我想你需要跟她谈谈,”她说,“你们最后一次谈话是什么时候?”
我开始感到尴尬。“三个月之前,也就是我们在这吃过晚饭后不久。”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我们那天都很愉快。我丈夫特别喜欢跟你聊天,很满意那天你们讨论的话题。”她停了一会儿,足以让我明白她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了如指掌的。“从那以后你没听芭比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说。
“也没有互相写信,让你了解最新的情况吗?”
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没有。”
她坐在椅子上,调整一下坐姿,喝了一口茶。“芭比遇到了一个人。乔治,真不希望是我来告诉你这事,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
这些话像击中士兵的枪林弹雨一般把我淹没。听到这些话的我仿佛被击中,而整个人也完完全全被撕裂。
“那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的事?”我勉强问道,一口茶也不敢喝,手指僵硬。
“一个欧洲人,英国贵族,至少她是那么说的。他看起来非常不错,在牛津上学,生在贵族头衔家庭,已经向芭比求婚。”
“我……我很高兴她能幸福。”我想从那逃出来,越快越好。“我不想失礼,莱克星顿夫人,但是我得走了。我在纽约,从这路过,非常对不起。”
她看着我,眼神里露出我没有料到的理解。
“没什么,乔治。我们一直欢迎你,我会告诉她你来过。”她站起身。我的拜访由此结束,再次谢过后,我离开了。
我没拦出租车,自己走回了宾馆,我的车还停在原地。我想吼叫,想痛哭,想砸东西。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见她,感受她的吻和她身体的依偎。我想让她用眼睛嘴角对我笑,想闻到她的气息,想看到她走路的姿态,想和她交谈,想手拉手地走到地老天荒。
我愿意,但是她却不情愿。回想起我们最后在一起的那个幸福美妙时刻,我的整个世界都是全面敞开的。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她改变了心愿?
我记起她温暖的吻和眼泪,仍能感觉到她衣服的质地,欣赏裹住她身体的样子。我掏空记忆,极力搜索,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变故。真正醒悟过来时,我不由僵住了。
我贫穷,或者至少不够富有,没有物质基础。我是她和她父亲都不愿意选择的冒险。
我未来所依附的关键词和她觉得倒胃口的是同一个:奖学金。我有潜力,这一点她看得到,也相信我能够做到。但是,她不愿拿自己的未来冒险,选择一个像我这样,即使过马路被汽车撞倒,就能毁掉她将来的男人。有一大批男人即使死去,还能带给她更大的价值,如果她嫁给这些男人。她愿意找,也需要找,一个有钱的男人。
进宾馆时,我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在电梯发亮的黄铜板上,我也瞥见了自己。当宾馆房门啪的一声在我身后关上,我瞪着镜中的自己。
“你一定要让自己富起来,乔治。富到和芭比那样的女孩交往对你来说就是廉价的消遣,富到你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我看着自己的眼睛,像有燃烧的煤炭,眼窝紧绷发黑。我把一边嘴角翘起来,然后是另一边,瞬间露出了牙齿。
我要让自己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