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我在门吱呀的声响中醒来。房东太太在走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有房客存在的动静,以此为由,她可以同房客当面对峙。她指望着这点乐趣活。我回想起来,昨夜的客房静悄悄,室外的汽笛声都不见分毫,因而我知道她这样的一番刻意搜寻必然毫无所获。
整栋房子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即使是我自己房间,我也懒得花精力修理一下老旧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斯威夫特女士更是不屑去管房屋修缮事宜。每回我质询她关于房屋各种问题,她总是回答,“只要房子不倒,我觉得没什么大毛病。”就此敷衍过去。清晨,我在温暖的被窝反复挣扎,麻利地窜到壁炉边点火,木门持续吱呀的声响和斯威夫特太太的念叨交替回荡在我的脑海。如同纠结是裹在舒适温暖的毛毯里,还是赶紧生火的两难选择,我忍不住回味她的话,设想一下,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拖延下去可能会招致没完没了的麻烦。
我支起身子,手指梳理头发,望一眼右侧的小梳妆镜。我的手指没摩挲到纠缠的发结,撩拨浅褐的秀发,偶然再次摸到了自己流畅的头骨曲线突起的硬块。仅以我有限的人体结构知识,我也知道,这一大团硬块并不属于身体自然生长的部分。斯威夫特女士喋喋不休的话语魔咒般在脑海里响起。我松开头发,用手掌抚平发尾的小卷,像是熨斗熨平发皱的T恤褶皱一样。太阳在窗格外熠熠生辉,差不多该起床了,我打算去那个小柴垛那儿弄点柴火回来,好让这间狭小的屋子暖一暖。
我不常生火,但是两夜过去了,既然没有其他消磨时间的方法,不如就安静地享受我的独处时光。我朝火堆里丢了一块木柴。木柴从我冻裂的双手滑过,我干裂的双手可能同砂纸一般粗糙;很快,我仿佛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还好我有过无数次类似的经历。干涸的舌尖几乎可以尝到围绕在四周混沌但实实在在的色彩。
我眼前出现了一位英俊帅气的男子,被捆绑于巨石之上。他身后投来明媚的光线,在发间跳跃。我前一天晚上刚读到过这一段关于普罗米修斯,这本精装皮面神话集还整齐地放在床垫下。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伸手触摸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我猛地转头朝窗外的天空望去,只见五彩光晕,但长时间斜眼看令我眩晕。恍惚之间,睁开双眼,从白日梦中惊醒。我分明听到壁炉后边传来的一声撞击,穿透墙壁,连地板都跟着震了一下。我的手抵着面前的墙壁,慢慢站起来,我总算从蜷坐的姿势恢复站立了。我打开门,右转弯,难免不去注意走廊尽头一扇不太显眼的小门。我快速地轻敲门扇,对门背后传来的巨大声响表达不满,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其他房间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的邻居们则和我不太一样,默默地遵守斯威夫特太太订下的规矩,不去多管闲事。
实在听了太多遍这种窸窣的声音,我竟然鼓起勇气,伸手去触碰门把手。只轻轻一拧,门悄然洞开,我推开门,通过打开的缝隙探头进去,窥见一间宽敞的房子。我僵住了那么一瞬间,没料到会有这么宽敞的空间,为什么斯威夫特太太之前没告诉过我呢?一张大床,床上覆盖着丝绸床幔,床尾处坐着一个天使般的小女孩,她身边摆放着橡木柜子,面前有一排精致的玩偶。小女孩没有抬头,也就没发现我鬼鬼祟祟的打探。趁她还没发现我的闯入,我赶紧转身离开。
那天夜里,辗转难眠。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房的情景,我记得主动要求过房东给我最大的房间。既然从来没有听到邻居那儿传来什么声响,我猜想他们应该是在我搬来之前就住在那儿了,但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安静,是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我翻来覆去地琢磨房子的结构,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会有如此一间房存在。黄昏渐渐隐去,这个疑问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直到第二天清晨,鸟儿啁啾,我才渐渐合上眼。我决意在斯威夫特太太清晨巡查的时候当面质问她,所以压根没睡踏实。等到她沉重迟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倏地打开房门,着实令她大吃一惊。“布莱克先生,发生什么大事了,你吓我一跳!”“实在抱歉,但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我答道。让我惊讶万分的是,可我才开口,斯威夫特太太立刻就紧张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的问题还未出口,她似乎已经试图在我眼神里寻找一点正确答案的蛛丝马迹。这时,楼梯口吹来一阵冷风,我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