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前,阿历克斯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这封邮件是由一家位于纽约的律师事务所发来的。阿历克斯差点儿给忽略掉,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封跟平时一样的垃圾邮件。不过,邮件的主题栏上写着“DNA测试结果吻合”,极大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亲爱的汀斯蒂尔先生:
根据您日前接受的Y染色体DNA测试以及您公布在网上的结果,我们很高兴地发现,您的DNA测试结果与我公司某位客户的DNA完全吻合。该客户委托我们帮助其寻找家庭成员。
我们希望在您方便的时候,能够尽快和您谈谈这个事情,是私下里的面谈,并且确认一下您的DNA测试结果确与我们的客户相匹配。
诚挚的问候您,
高级合伙人茱莉亚·温特沃斯
邓纳姆、泰勒和温特沃斯有限责任公司
阿历克斯差一点儿就拒绝了邮件的邀请,不过,他还是决定核实一下发件人以及这家律师事务所的身份。等到弄清楚这封邮件是合法的以后,他便联系了邮件的发件人。
阿历克斯给这位茱莉亚·温特沃斯回了封邮件,附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并告知对方自己收到了这封邮件。五分钟不到,他的手机响了。
“您好。”看到手机上显示着来电人正是那家纽约律师事务所,阿历克斯接起了电话。
“您好。”电话那头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请问,您是亚历山大·汀斯蒂尔先生吗?”
阿历克斯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汀斯蒂尔先生,我是茱莉亚·温特沃斯,我公司代理了一位客户的产业,这位客户一直以来都在找寻他尚在世的家族成员。”
“这个情况是怎么跟我,还有我的DNA测试结果有关系的呢?”阿历克斯问道,对于眼下的情况,他仍然不是很理解。
“汀斯蒂尔先生,您最近做了一个Y染色体的DNA测试,并且将这些结果发布到了网上,对吗?”温特沃斯女士问道。
“对。”
“您是否知道Y染色体是男性特有的,而且,Y染色体只能够从父亲遗传给儿子,一旦一个男孩降生,Y染色体便延续遗传下去呢?”温特沃斯女士问问题的方式,好像她正在对一个证人进行交叉问讯。
阿历克斯之前做了一些研究,包括了DNA的相关内容,其中,又包括了X染色体和Y染色体的内容,所以,他对DNA测试的原理还算有一些大致的了解。
“嗯,我知道。”阿历克斯回答道,“但是,我仍然不知道这又是如何与我有关系的。我追查了我家族中的好几代人,包括我母亲那一系的家族,还有我父亲那一系的家族。”
“那么,汀斯蒂尔先生,”茱莉亚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您父亲那一系的,你的曾曾祖父母是谁呢?”
阿历克斯并不知道。他母亲那一系的家族成员,他能够追查到至少六代人,但是,他父亲那一系的家族成员,在追查到曾祖父母后,他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曾祖父在法国服军役的时候,与曾祖母相遇了,他们坠入了爱河,最后结为连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他的曾祖父母便移居到了加拿大,从此一直住在多伦多直至去世。阿历克斯还以为,他们二老的家庭档案一定是在第一次或者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摧毁了。
“Y染色体测试是相当精确的,汀斯蒂尔先生。您的测试结果显示出,您与我公司客户的测试结果完全匹配。我们的专家认为,您父亲那一系的曾曾祖父是一个叫作威廉·法恩斯沃思的人。”茱莉亚见阿历克斯没有回应,便继续讲了下去。“我们的结论就是,您父亲一系的曾祖父,就是这位威廉·法恩斯沃思的儿子——罗伯特。”
“我父亲那一系的曾祖父叫作理查德·汀斯蒂尔。”阿历克斯的声音有几分无力。
“DNA是不会说谎的,汀斯蒂尔先生,而且,其测试结果是决定性的——您就是威廉·法恩斯沃思先生的后代。我想请您来我们纽约办公室一趟,这样我们便可以面对面地对此事进行全面的探讨。”茱莉亚说,“法恩斯沃思先生非常富有,此事牵涉到一座很大的庄园,截至目前,您有可能是那座庄园的唯一继承人。您来得越快越好。一旦您说有时间可以过来,我这边就可以为您做些安排。”
那个时刻,阿历克斯惊呆了。之前他展开家族研究起初是出于好奇心,谁知不久就演变成了一种轻度的痴迷。他为自己找到的每一代亲属感到惊奇,急切地想要找到更多人。
阿历克斯看了不少DNA测试的广告,他还研究了一下哪些测试的结果可以用来寻找家族成员,后来他心血来潮地预定了一次DNA测试。对于这个测试,他本寄希望于能够与长久失联的亲属取得联系,却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个星期以后,阿历克斯去了纽约。他坐在那家律师事务所的接待室等候。那个地方一点也不通风,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先不说墙上的黑色木质嵌板和加厚的皮椅子,那里的氛围也有些压抑。
“温特沃斯女士一会儿就来见您。”接待员自说自话,连看都懒得看阿历克斯一眼。
“谢谢。”阿历克斯喃喃地道谢。
他还是感到不解,他的曾祖父怎么可能是一个富豪家族的继承人呢。阿历克斯倒是很了解自己的祖父,而且与他很亲密,他总是跟阿历克斯说自己家里很穷的啊。
阿历克斯的祖父是在一个距离多伦多东部90英里的小城镇长大的。从出生一直到二战参军去欧洲打仗,他一直都住在安大略省的这个叫作布莱顿的小城镇。从战场上回来以后,阿历克斯的祖父做了个决定,他认为如果移居到多伦多,会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他的祖父在多伦多一家工厂上班,在那里遇到了阿历克斯的祖母,两人结了婚,在多伦多东部郊区买了一个小房子,在那里养育了自己的小家庭(阿历克斯的爸爸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阿历克斯的父亲同样选择了在工厂里上班,不过唯一的区别是,他做的是办公室类的工作。阿历克斯的父母都要上班。他在放学后做些兼职,挣点零花钱。他的家庭情况没那么穷困,自然也没那么阔绰。他们的朋友家也是这样的情况,他们只是“普通的”工人阶层的人。
不知怎么的,阿历克斯和他的家庭与一个美国的富豪家族有亲戚关系,这一点儿也说不通啊。这种事情只发生在电影里。
“汀斯蒂尔先生?”一位女士的声音将阿历克斯拉回到现实,“我是茱莉亚·温特沃斯。很高兴能与您见面。”
阿历克斯起身与茱莉亚握了握手。
“请到我的办公室来。我相信您一定有一大堆的问题。”茱莉亚微笑着说。
“确实是这样。”阿历克斯回应道,同茱莉亚一起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阿历克斯聆听了茱莉亚的讲述,她向阿历克斯讲述了他的曾曾祖父母,还有他们家庭的历史故事。
“威廉·法恩斯沃思是美国梦的一个诠释。”茱莉亚说。“1875年,他从苏格兰移民到了美国。他的家庭在苏格兰有一个农场和一个小的威士忌酿酒厂。威廉的父亲在1871年去世,威廉和他的兄弟只好辍学经营起了家族农场。那时威廉16岁,他的哥哥17岁。他们是七个孩子中最大的两个。”
“真是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年纪失去父亲,还要养活自己的家庭。”阿历克斯说,“他们一定过得很艰难。”
茱莉亚从巨大的桌子那头看向阿历克斯。“是的,”她回答道,“不过,法恩斯沃思先生和他的家庭情况最终好转起来。人们都说,威廉如此年轻就成为一名杰出的商人,实在是了不起。”
茱莉亚接着向阿历克斯讲述了他的曾曾祖父的故事。
威廉·法恩斯沃思是一名聪明的学生,学知识很快、好胜心强而且意志坚定。他的父亲去世以后,威廉和他的哥哥被迫经营家庭农场和酿酒厂的生意,他们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
威廉是一个天生的商人,他接手了酿酒厂的生意,他的哥哥接管了农场的运营。威廉每天都在为自家生产的威士忌寻找市场,一年内,他便将销售额提升了50%。1874年的那年春天,威廉遇到了一个美国商人。当时,威廉正在拜访一家位于爱丁堡的私人绅士俱乐部,去那里监督威士忌的运送。
“年轻人,打扰一下。”在威廉监督威士忌运送的时候,一个穿着考究的男士过来问道,“你为这家生产如此美味的威士忌的酒厂工作吗?”
威廉望着那位男士。他是一个美国人——从口音可以判断出来,穿着考究,显然是位有钱人。“不,先生,”威廉狡黠地笑着说,“这家威士忌酒厂是我开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威廉和那个美国人一直都在谈论威士忌生意。
那个美国人名叫克里斯汀·布莱克,是一个来自纽约的股票经纪人,很有钱。克里斯汀告诉威廉,他的威士忌是他喝过的最顺滑的威士忌,他很有兴趣想要购买几箱带回美国。
威廉当然乐意效劳。没用多久,他们两个人敲定了一笔生意。两天后,威廉给克里斯汀先运送了5箱他的苏格兰威士忌。
两个月后,克里斯汀写信给威廉,又订下了10箱威士忌,还附上了预付款。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更多的订单接踵而来,这些下单的美国商人都是从克里斯汀·布莱克那里听说了威廉的威士忌。
“当法恩斯沃思意识到,他的苏格兰酒原来在美国可以销售得很好,他决定去美国旅游,打造一个分销网络。”茱莉亚对阿历克斯说。
“还不到一年,法恩斯沃思就收到了太多的威士忌订单,他们不得不扩大苏格兰的经营。每年,法恩斯沃思先生去两次美国,到1874年的时候,他就在美国有了3家分销商。”
茱莉亚继续讲述着那段故事:“到1875年的时候,威廉意识到,如果他既做生产商又做分销商的话,便能挣更多的钱,把更多的钱留在自己这一层。所以,他移居到了美国,将酒厂生意留给了苏格兰的亲人经营。”
首先,他在新英格兰销售自己的威士忌,着眼于纽约和波士顿的更大市场,然后扩大到其他的城市——圣路易斯,芝加哥,底特律,华盛顿,亚特兰大和迈阿密。
“法恩斯沃思牌威士忌成功了,十年不到,威廉便成为一个非常富有的人。”茱莉亚说。
“我从未听说过法恩斯沃思牌威士忌。”阿历克斯对茱莉亚说。
茱莉亚看了阿历克斯一眼,说:“现在,法恩斯沃思牌威士忌不复存在了。原始的法恩斯沃思威士忌的配方和牌子,在20世纪的40年代,被卖给了一个欧洲跨国公司。禁酒令让这个行业损失巨大。不过我相信,你也知道,酒水仍然能找到自己进入美国的方式,法恩斯沃思的酒也不例外。”
“除了我的曾祖父,威廉·法恩斯沃思还有其他的孩子吗?”阿历克斯问道。
“有的。除了你的曾祖父,法恩斯沃思还有3个女儿。”茱莉亚回答道。“不幸的是,法恩斯沃思的人生故事并不算幸福圆满。留在苏格兰的法恩斯沃思家庭也没有好好地活下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威廉的两个兄弟被杀害;还有一个哥哥,死于20世纪20年代的一次车祸。他的3个姊妹,两个结了婚,不过没有子女,去世得比威廉要早,最后一个妹妹自杀了。”
阿历克斯靠向椅背坐着,吸收着这些历史。
“听上去,法恩斯沃思的家庭像是被诅咒了。”他说。
茱莉亚的视线从眼镜上方看过来,她回答道:“可以那样认为。嗯,不过威廉活到很大岁数,事业上十分成功。虽然,那样的成功有其代价,他的故事却不是没有悲剧。”
茱莉亚继续讲述起来。威廉与丽贝卡·唐相遇了,并且与之结婚组建家庭。丽贝卡年轻漂亮,1886年,她的家族在曼哈顿经营着一家高档酒店。他们是在次年结婚的,在当年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安妮。
安妮出生之后又过了十个月,第二个女儿简奈特出生了,第三个女儿艾米莉亚是1890年出生的,接下来,阿历克斯的曾祖父罗伯特在1895年出生了。
等到罗伯特出生的时候,法恩斯沃思王国已经良好地建立起来了。全家住在纽约第五大道的一处豪宅,像艾斯特家族、范德比尔特家族以及其他显赫的富贵家族都喜欢住在那里。
“法恩斯沃思家族被称为‘新贵’”,茱莉亚的语气里有一丝不屑。“十九世纪晚期二十世纪早期,纽约的上流社会在很大程度上被一位艾斯特太太所掌控,她掌管着社会名流录。”
“是的,我听说她牢牢地控制了纽约和汉普顿的上流社会。”阿历克斯回应道。
茱莉亚看了看阿历克斯,说:“对当时的上流社会来说,她就像一个暴君。艾斯特太太为纽约的上流社会制定规则,她说过,她只让那些她自己认为配得上的人登上社会名流录。这与你有多少钱没有关系,如果艾斯特认为你不适合上流社会,你就被排除在外了。”
茱莉亚继续说下去:“艾斯特太太,还有那些像小狗跟随妈妈一样追随着她的人,看不起‘新贵’。他们觉得这些人粗鲁无知、炫耀财富。在白天佩戴钻石就会被视作冒犯,会让一个人被逐出社会名人录。”
随着美国工业革命的来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还未“暂时性的”征收所得税,大量的财富被人们创造出来。如同那些更传统、更深固的富豪家族一样,这些“新贵”都极度渴望在社会上确立自己的地位。他们在纽约建造超级豪宅,去欧洲度假,在南部建造冬日别墅,在长岛建造夏季别墅。他们都在为自己在社会阶梯上的一席之位与别人不断竞争,无论是传统的还是新式的家族,他们都试着超越另一方。他们建造了这些宫殿,为的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法恩斯沃思夫妇与当时其他纽约富豪并无不同。”茱莉亚继续说道,“他们在第五大道建造了一个超级豪宅,豪宅里装饰着奇珍异宝,都是他们在欧洲多次旅行时发现的。他们的孩子逐渐长大,威廉便在附近买了地,建造了一些住所,虽然小一些,但仍然是奢华的大宅,在孩子们结婚的时候送给他们一人一套。四个孩子一家挨着一家,就在威廉和丽贝卡家的那条街上。”
“我的曾曾祖父似乎是想让家里人走得近一些,”阿历克斯说,“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家。”
茱莉亚又看了一眼阿历克斯,好像在寻找阿历克斯的话里是不是含有讽刺的意味。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又接着说:“我觉得,这更像是让自己能够控制孩子和他们的家庭,而不是对家人的关爱。”
她的话让阿历克斯很是诧异。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阿历克斯问道。
“威廉·法恩斯沃思非常有野心,汀斯蒂尔先生。”茱莉亚又开始了她的讲述:“艾斯特太太掌控了纽约上流社会,并且将他和他的家庭排除在外,这件事激怒了威廉。与其他很多富有的工业家一样,威廉试图向本应有资格成为一员的纽约上流社会证明自己。这便意味着,要确保家人的行为举止与其财富和地位相称。”
茱莉亚说起一次很有意思的冲突,冲突就发生在纽约社会的女统治者艾斯特太太和阿历克斯的曾曾祖父母之间。
“1902年,艾斯特太太从欧洲旅行回来,乘坐的轮船与法恩斯沃思夫妇是同一班次。某天晚宴期间,艾斯特太太对其他的宾客说了这样的话:‘法恩斯沃思先生是在酒业发家的。我猜想啊,只有魔鬼才靠售卖酒水收集更多可怜的灵魂!’艾斯特太太的言论被法恩斯沃思无意间听到了,那些宾客憋着发出的咯咯笑声,还有那一桌宾客的纷纷侧目激怒了威廉,让他比以往更加意志坚定,他要让纽约的富豪和精英们看到,自己的的确确是他们的对手!”
阿历克斯听得十分专心。他觉得这些关于豪宅、横渡大西洋的旅行、巨额财富还有帝国建设的内容太令人着迷了。当然,阿历克斯听人说过镀金时代的故事,也曾听说一个富豪家族与另一个富豪家族是怎样为了炫耀财富和能力而相互竞争的。不过,与这样一个家族有关联还是不太现实。
“1903年的夏天,威廉在长岛购置了房产,沿着所谓的‘黄金海岸’建造了湾尖庄园。湾尖庄园是威廉对纽约上流社会的一种宣示,那就是他以及他的家庭,具有建造镀金时代最富丽堂皇的夏季别墅的能力。”
阿历克斯认真地听着,自己此前对这个家族一无所知,他被茱莉亚所说的这些历史深深迷住。
“那时,湾尖庄园是个奇迹,”茱莉亚开始说。“威廉在庄园的建造上不遗余力。仅仅是室内的楼梯,就耗费了一百万美金,很是奢华。庄园里铺设了当时最好的现代设施,还做了一些特别的设计,比如为了管风琴而埋设了一些管道,管风琴的声音能够贯穿整个屋子,像是施了魔法一样。数也数不清的珍宝装饰着整个庄园,是主人多次去欧洲采购的结晶。”
“湾尖庄园很快地成了‘黄金海岸’上的圣地,召开盛大的派对,邀请社会名流。”茱莉亚说。
律师在继续讲述之前,再一次地稍微停顿了一下。
“我的祖母曾跟我说过在湾尖庄园举办的那些晚会。她的家庭也很富有,1929年市场崩溃以前,他们移居至东海岸的上流社会圈子。”
阿历克斯之前已经猜到茱莉亚来自于富裕家庭,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职业,她的行为举止也散发着“上层社会”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茱莉亚停了下来,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又接着说起来。
“我的祖母曾经跟我说,她永远不会忘记湾尖庄园举办的其中一场晚会,那是一个出席晚会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的夜晚……那天晚上,丽贝卡·法恩斯沃思太太去世了,而且是在非常不寻常的情况下去世的。”说这段话的时候,茱莉亚的声音压低了下来。
阿历克斯惊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之后,茱莉亚向阿历克斯讲述了1921年7月4日的那天晚上,湾尖庄园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