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7月4日的早晨,在湾尖庄园可以说是异常繁忙。所有员工随时待命,打扫、装饰,确保屋后草坪上的宴会帐篷布置妥当。
整座园子悬挂着五颜六色的中国灯笼,数量想必超过一百个。
湾尖的7月4日,在长岛已经有种传奇的意味。庄园建成以后,法恩斯沃思家族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来庆贺他们“第二国度”的诞生。
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每年四月,庄园会精心筛选出一部分人,并送上手写的邀请函。威廉和丽贝卡的亲朋好友以及事业伙伴势必会受到邀请。社会上的名门望族以及达官显贵也会录入来宾名单之中。
近几年,威廉和丽贝卡打入了上流社会的圈子,并且已经开始邀请一些名人——电影明星、舞台演员、歌唱家,所有一切都为法恩斯沃思家族的盛宴添上一分前所未有的别样气派。
1921年,来宾名单甚至包括了一些欧洲贵族,以及法恩斯沃思家族在多次欧洲旅行中所结识的朋友。对威廉而言,晚会上有社会名流入席十分重要。总的来说,受邀的客人已经有350位,所有人都立即回复将会出席晚会。
晚会还雇用了两支乐队,一支在庄园主宅演奏古典音乐,一支在花园里演奏更为现代的音乐。花园里设置了户外的大型露台,供客人跳舞。
八点时,客人们开始陆续到达宅邸,很快车道两旁就停满了豪华轿车,还有当代最为奇特奢华的车辆。
到达的客人们看起来和他们的豪华轿车一样惹人注目、华丽优雅。女士们各自穿着最华美的珠绣礼服,长长的毛皮披肩从肩上披垂下来,手上戴着的钻石和珍珠在黑夜中熠熠生光。
绅士们则身着最上等的套装或者无尾礼服,每个人都戴上了自己最好的帽子。整个庄园音乐飞扬,灯火辉煌,一片欢声笑语。这是最为奢华、最具格调的场面之一。湾尖庄园从未像这个夏夜这般优雅。
法恩斯沃思家族周旋在宾客之间,家族每一个成员都十分谨慎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招待着,与客人闲聊几句,再移步到下一位客人。
举办这种聚会,丽贝卡·法恩斯沃思可是位专家,她处于最佳状态应对7月4号这种场面。
丽贝卡身穿晚礼服,这是她刚从巴黎买回来的,由马夏尔·阿曼达(Martialet Armand)制造,用上了精致的象牙色,配上一条黑色貂皮披肩,一串钻石翡翠项链,搭配着耳环和手镯,为她更添几分亮点。在晚会上走动,她显得十分夺目。
“安茹伯爵夫人,能够再次见面真是太好了!”丽贝卡对晚会上一位外表优雅的女士说道,“这一年你在法国真是让我十分想念啊。”
丽贝卡并没有特别在意伯爵夫人。然而,威廉一直坚持认为他们需要在欧洲认识和结交更多的人脉圈子,特别是欧洲贵族。威廉试图把儿子或者女儿嫁入豪门,以此提高家族的社会地位。
丽贝卡和这位伯爵夫人闲聊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真是无聊透了!”丽贝卡和这位伯爵夫人结束谈话之后,小声嘀咕着。
“法恩斯沃思夫人?”一个柔和的带有浓重法式口音的女人声音问道。
丽贝卡转过头,看到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士。她十分漂亮,衣着讲究,一身低调的黑色连衣裙,系着一串单股白色珍珠项链。
“怎么了,亲爱的?”丽贝卡说着,没有感觉这位客人让她不太舒服。
“我是帕特里斯·理查德,很高兴见到你。”这位年轻的女士说道,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
“亲爱的,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丽贝卡回答,冲着这位年轻的女士回敬一个微笑。“虽然我恐怕没有认出你,请原谅我。”
帕特里斯不禁满脸通红,说道:“我是你儿子罗伯特的朋友。他让我今晚来参加聚会,但是我恐怕找不到他。”
丽贝卡看着帕特里斯。这个女孩很漂亮,谈吐优雅,衣着得体,泰然自若。不知何故,丽贝卡感觉到帕特里斯的紧张,或许是因为见到了自己,又或者是对周围的环境不太自在。
“是的,帕特里斯!”丽贝卡假装认出了帕特里斯。“罗伯特常常和我提起你,很高兴你今晚能来。我来帮你找他。”
丽贝卡拉过帕特里斯的手,领她穿过一众宾客,直到她们找到在院外的罗伯特。
“帕特里斯!”罗伯特说着,激动地看着这位特别来宾的到来,“我想你应该和我母亲见过面了。”
罗伯特冲母亲一笑,丽贝卡也以微笑回之,但是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怒气——她并不喜欢惊喜。
“我刚刚正和帕特里斯说着,我以前问过你什么时候把这位姑娘带来,让我和你父亲瞧瞧。”丽贝卡对罗伯特说。
从母亲的表情可以看出,对于这件失礼之事,他等一下必须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他并不在乎,他爱着帕特里斯,而今晚就是向父母宣布迎娶她的最佳时机。
“你见到你父亲了吗,罗伯特?”丽贝卡问道,“我肯定他一定也非常想见见你这位朋友。”
趁着丽贝卡环顾四周寻找丈夫身影的时候,帕特里斯朝罗伯特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你没有跟她们讲我们的事,是吗?”
罗伯特把帕特里斯搂到身边,笑了笑。帕特里斯不再追问,她太紧张了。她并不习惯参加这种聚会,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和罗伯特的父母见面,实在很伤脑筋。
“我想我找到你父亲了,在那儿。”丽贝卡说着,朝那幢房子点点头,“和温特沃斯夫妇在一起。”
“那么我们过去和父亲聊聊吧,”罗伯特回答道,“他随时都可以和他的律师谈话。”
三人朝着威廉走去,一路穿过人群,边走边笑,拉着家常。“这位是我太太,这位是我儿子。”威廉对保罗·温特沃斯和伊丽莎白·温特沃斯说道。
“你好,丽贝卡,晚会还是那么盛大。”保罗对着到来的三人说道。
“您能玩得开心,我十分高兴,保罗。”丽贝卡回答道,“希望您也能玩得尽兴,伊丽莎白。”
“一如既往令人愉快,丽贝卡。”伊丽莎白回答,“您穿这身裙子简直美极了!”
对这恭维的话,丽贝卡笑了笑。
“父亲,温特沃斯先生,温特沃斯太太”罗伯特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想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帕特里斯·理查德。”
一群人互相寒暄着,帕特里斯可以感受到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
“威廉,丽贝卡——如果可以的话,伊丽莎白和我想去品尝一下那边的美食。”保罗的话,打破了紧张的气氛。“罗伯特,见到你还是像往常那么高兴。也很高兴见到你,帕特里斯。”
说完,温特沃斯夫妇就离开了。
“母亲,父亲,”罗伯特开始说道,“我们能否私下谈几分钟?”
威廉看着丽贝卡,但是她的脸上和他一样透露着一片茫然。
“罗伯特,我们有客人在场,现在离开会很无礼。”丽贝卡回答道。
“母亲,这很重要,不是可以在这里讨论的事情。”罗伯特回答。
威廉的好奇,比以往更为强烈。这女孩是谁?是什么如此重要,罗伯特要让他们避开客人?他应该更为清楚——这十分不礼貌。
“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威廉开了口。
“父亲,这真的很重要。”
“很好,那么,”威廉说,“我们去书房吧。”
“之后不久,”茱莉娅对阿历克斯说:“我的祖母看到法恩斯沃思太太离开了书房,快步穿过人群,往楼上去了。她看起来忧心忡忡。”
“她知道法恩斯沃思太太的烦心事儿吗?”阿历克斯问道,茱莉亚的故事让他听得入迷。
“她无法确定,”茱莉亚说,“但是她的父母同她讲起过,曾经在花园偶遇过罗伯特与帕特里克。多年以后,她的母亲告诉她,她曾经听到在书房里,威廉和罗伯特因为帕特里斯大打出手,而丽贝卡也难过极了。”
“帕特里斯?”阿历克斯问道,“那是我曾祖母的名字。”
茱莉亚回到椅子上坐下,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这完全合情合理!”她说,“我的外祖母透露,她听说那场争执起因是帕特里斯和罗伯特宣布要订婚了。丽贝卡认为帕特里斯和罗伯特门不当户不对,不是合理人选——帕特里斯既不家财万贯,又非名门望族出身……”
“她是个平民。”阿历克斯带着一丝反感地说,“只是一个普通人。”
茱莉亚看着阿历克斯。很明显他没有理解当时社会是如何保守,又或者就那件事来说,他不知道如今社会仍然如此。
“有一点可以一提,”茱莉亚回复道,“我的祖母说过帕特里斯很美丽,比派对上任何一位女士都要美丽。”
阿历克斯思索着茱莉亚之前说的话。“所以我猜,这能够解释为什么我找不到曾祖父母的家族。”阿历克斯自言自语道。
“是的,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茱莉亚回答。
“所以,那天晚上我高曾祖母发生了什么?”阿历克斯追问道,“你说那天晚上她死了?”
“是的,这的确是个悲剧,而且扑朔迷离。”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我的外祖母告诉我,法恩斯沃思太太跑上楼之后,外祖母看到帕特里斯和罗伯特匆匆离开——帕特里斯泪流满面,从屋子跑了出去,而罗伯特紧随其后。威廉叫罗伯特站住,惹得屋内一众宾客纷纷转过头来,想看看里面的骚动是怎么回事。罗伯特回过身,朝他父亲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然后跟着帕特里斯跑出了屋子。”
茱莉亚想了一会儿,所有的事在她脑海中开始有了头绪,这个埋藏了几十年的秘密最终水落石出,她希望她能够告诉外祖母。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在湾尖庄园见到过罗伯特·法恩斯沃思,以及帕特里斯。”她说。
阿历克斯望着桌子对面的茱莉亚,发觉她已经沉浸在了自己所讲的故事中,又或者陷入了她的外祖母讲的故事之中。
“我的外祖母一直在门厅站着,当戏剧正拉开序幕,处在她这样年纪的年轻女孩,自然充满好奇。”茱莉亚说着,继续讲她的故事,“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年轻女士,外祖母知道她应该简单地假装无事发生。然而,她向我坦白她的好奇。像这种事情,在上流社会不常发生,而这极大地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望着威廉·法恩斯沃思跟在妻子之后朝楼上走去。”
茱莉亚停下喝了一口水,接着往下讲:“就在午夜之前,所有的客人们被通知在花园集合,参加烟火表演。我的外祖母留在原地,任由人群走在她的前面。”茱莉亚说。“就在第一朵烟花绽放的瞬间,事情发生了。”
“是什么发生了?”阿历克斯问道,他现在简直坐在了椅子边缘。
“丽贝卡·法恩斯沃思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茱莉亚说道,几乎是小声低语着。
她又停顿了一下,确保她告诉阿历克斯的这个故事,的确是她听说的那样。
“我的外祖母听到法恩斯沃思太太的尖叫,马上往上看,看到法恩斯沃思太太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她的项链明显摔碎了,长裙沾上了血迹。威廉·法恩斯沃思站在楼梯顶端,看着楼梯下已无生命迹象的妻子的身体。”
阿历克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茱莉亚,但是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说的句句属实……至少她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
“我的外祖母说,当威廉看着她的时候,他别过头就好像要离开一般,但是想了想又放弃了。”茱莉亚说,“他飞奔到妻子的身边,看着我的外祖母,让她去找人来帮忙。外祖母害怕极了,但她还是大声呼喊,找人求助去了。”
阿历克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试图将他所听到的整理出头绪。
“其他人马上赶了过来,试图帮助丽贝卡·法恩斯沃思,但是却无能为力。”茱莉亚说,“她的脖子摔断了。”
茱莉亚的语调回复到原来律师的样子,变得毫无感情,冷冰冰地说道:
“一夜之间失去妻子和儿子,法恩斯沃思先生悲痛欲绝。但是没有人确切知道,在湾尖庄园的那天晚上,法恩斯沃思一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那以后,威廉变了一个人。”
茱莉亚停了一会儿,好像还在回忆着很久之前和她外祖母的对话。然后接着补充道:“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曾祖父是否知道那天晚上,发生在他母亲身上的事情。”
阿历克斯思索着,感觉心灰意冷。
“难道没有人找过我曾祖父吗?”
“找过,”茱莉亚回答。“威廉·法恩斯沃思花了一笔钱,雇佣侦探,通知所有的警局沿着东海岸上上下下寻找儿子。他还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用尽所有可能的业务关系和门路尝试着找到儿子。在接下来的十三年中,威廉从未放弃过寻找儿子的希望。”
茱莉亚的故事让阿历克斯大吃一惊。他无法想象,一个儿子与父母起了极大的争执,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之后永不再见。当然,阿历克斯时不时会和父母持有异议,但是从未大打出手或一走了之,与家人永不相见,这一整个想法他从未有过。
“1934年威廉·法恩斯沃思去世,即便按照如今的标准,他积累的也有一大笔财富。他比留下来的两个女儿都要长寿,而且她们都没有孩子,因此他的儿子罗伯特——你曾祖父——成了这笔遗产唯一继承人。”
茱莉亚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档案,打开后拿出一份黄色的文件。
“这是威廉·法恩斯沃思的临终遗嘱。”茱莉亚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文件。“法恩斯沃思先生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儿子罗伯特,或者是毫无疑问被证实的直系亲属。”
阿历克斯看着茱莉亚。难道用了八十多年才找到威廉·法恩斯沃思的直系后裔吗?他难道真的是唯一的后代,真的是这笔留在美国的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吗?
“你们怎样得到威廉·法恩斯沃思的DNA,来和我的DNA相匹配?”阿历克斯问道,真的很困惑。
“法恩斯沃思先生的遗体就埋葬在布鲁克林的家族坟墓中。”茱莉亚回答说。“无论在美国或者回到苏格兰,都没有找到在世的亲属。除了你的曾祖父,所有其他法恩斯沃思家族的子孙,都在他们父亲之前死去了。这是另一个家庭悲剧。”
阿历克斯等着,期待着茱莉亚更加具体地说说这些伯祖母早逝的事情,但是茱莉亚没有细讲。
“DNA测试可以使用之后,而且这背后的科学也已被证实是精准确凿的,于是我的公司得到法院的批准,从法恩斯沃思先生的遗体中提取DNA。”茱莉亚说,继续解释他们是怎样找到阿历克斯的。
“正因为通过了法恩斯沃思先生的DNA,我们才能和你的DNA结果相匹配。当你拿到DNA检测报告并将这个结果公布于众,我们自然就找到了匹配对象。如你所见,你和法恩斯沃思先生的匹配度是不可否认的。”茱莉亚说着,把实验结果拿给阿历克斯看。
“这真的难以置信,温特沃斯女士。”阿历克斯说。“我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DNA测试会使我最终坐在纽约的一个律师事务所里。”
茱莉亚笑着,将话题转到手中拿着的遗嘱上:“现在,我会帮你保留所有的细节,汀斯蒂尔先生。但是简而言之,你高曾祖父留下的遗产十分可观。”
“我们现在所谈论的这笔遗产有多少?”阿历克斯问道,对这笔意外之财十分好奇。
“嗯,一座湾尖庄园,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在长岛的房子,”茱莉亚接着说道,“以及,遗产税上交以后,你还会得到近2.5亿美元。”
阿历克斯惊讶得说不出话。2.5亿美元!阿历克斯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到了皮椅上。
“恭喜了,汀斯蒂尔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法恩斯沃思先生吧?”茱莉亚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