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我的工作安排比较简单,周二上午……”我把几天的安排都告知石村,金水在一旁做着记录。我同时把约见客户的姓名、电话留了下来,便于他们进行核对。
“谢谢你的配合。”石村说,“其实,由于大冢三郎是死是活我们暂且不知,所以也谈不上不在场证明什么的。我们会继续调查,希望在这几天这家伙能出现。之后如果还需要你的帮忙,金水会再联系你。”
“打扰了。”金水低头致意。
“嗯。我也希望他能平安无事。”我说。
“好吧!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石村说罢,站起身准备离开。我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在两位刑警身后,一起走到门口,在柜台把餐费交给伙计,对他说不用找了。
金水打开门让石村先走,石村刚探出半个身子,他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悄声问:“秀男先生,如果大冢遭遇不测,你觉得会是你的同学干的吗?”
“石村先生,”我摊开双手对他说,“如果你干我这行,一定接不到半单生意。”
石村笑着,向我示意再见,走出了门。金水也说了句再见,匆匆出门。我和伙计打了招呼,离开了“科斯特”咖啡店。门外,两位刑警已经走远,消失在夜色中。
我点燃一支烟,一边吸,一边向家的方向走去。刑警的来访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一件原本毫不相干的事情,从他们口中问出,就变得像是无尽的怀疑一样。我自认性格隐忍,但面对警方的质疑也会变得异常暴躁,真不知其他的那些同学们,遭遇如何,又会作何反应。
第二天,我按照惯例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昨天深夜两点发来,发信人是虫男。
我打开短信,里面简短写着几句话:
秀男君,周末是否有空?想请你来家坐坐,请回复。后面写着他的地址。
我把短信又读了一遍。回想上次碰头,的确是和虫男说了“要来家里坐坐”之类的话。这个当口,我倒也的确想和他见上一面,按照石村的效率,想必周末前也已经与他见过面了吧。
于是,我在短信输入栏里轻轻键入:周末见。把手机放在枕边,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4
周六的上午,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梦里吵醒。我伸手摸到手机,眯缝着眼看着屏幕,是虫男的号码。我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接通了电话。
“喂,秀男,起床了吗?”虫男在电话那头喊着。
“嗯……刚起来,怎么了,不是约在下午嘛。”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是下午没错。”虫男说,“你知道吗,大冢三郎失踪了。有两个刑警昨天到我家来,问了些事,还做了记录。也许,他们也会来找你。”
“他们已经来找过我了,就前几天晚上。”我不在乎地说。
“哦。”虫男说。
“这事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没想到他们还真的一个个上门了解情况。”我说。
“是呀。”虫男说,“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刑警询问情况,没想到自己真碰上了。”
“他们问了些什么?”我问。
“没什么特别的。那个刑警还让我指认嫌疑人,我说无可奉告。可能是觉得和我聊天实在是无趣,他们坐了十分钟后就离开了。”虫男说。
“你是不是一边聊天一边摆弄着虫子什么的?”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虫男在电话那头叫道。
“他们会以为自己在和法布尔做笔录,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虫男也跟着笑了起来。在我印象中,我们之间的聊天一直很自在,电话那头的他,和那天吃饭时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天差地别一般。几句话之后,他把住址又和我确认了一遍,我说下午一点准时到,便挂断了电话。
下午一点,太阳从空中直射下来,由于是深秋的缘故,晒得行人身上暖意融融,我走在去虫男家的路上。虫男的家远离市中心,位于城市的北部,搭乘地铁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好在地铁站到他家的距离并不远,走路五分钟即可到达。
我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我给他的礼物,一座简易绿色盆景。上午在市场里挑选时,我觉得这个礼物比较靠谱,也许他可以把盆景放在那些玻璃罩子里,让虫子在上面生活,也算投其所好吧。
我按照门牌号找到了虫男的家。那是一幢独栋别墅,虽然和印象中的豪华别墅有区别,但好歹也是独门独户的一幢房子。我站在门口感叹,原来这小子不缺钱花呀。我看了看四周,还有几栋相同样式的别墅建在两侧,其余的就是六层楼高低的平房,约摸有三十多幢,一起组成了这个小区。我走上台阶,来到门前,按响了虫男家的门铃。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后,虫男隔着门在里面怪声怪调地说:“秀男前代先生,欢迎您光临虫男的童话世界。”说着,听到“嗒”的一声,大门的锁打开,虫男正站在门背后,弯下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背,对他说:“可以啊,你小子这是发财啦?”
虫男仍旧低着腰,沉沉地说:“秀男先生,多多指教。”
我做出要骑在他身上的动作,他终于直起身子来,笑着和我击掌。我刚想把牛皮纸袋向他面前一送,就有些后悔礼物选得轻率了些。我看到,虫男的家里满眼望去都是绿色,他家的客厅布置得简直像个花房。他在客厅的三面墙壁上安装了搁板,从上到下摆着大大小小的绿色植物,以鲜花为主,放眼望去,七色俱全。如果用书橱来比较,他的客厅里放着三面“花橱”,真是不辜负这家伙的名字:虫男。
正当我拿着牛皮纸袋愣神的功夫,虫男伸手一下接了过去。我连忙解释。“早知道你家里是个花店,我就不买这玩意儿了。”我说。
他打开袋子看了看,笑着说:“花花草草我从不嫌少,叫你破费啦。”他干脆把盆景从里面取出,放在了离我们最近的一格搁板上。“你看,和环境很搭配嘛!”他回头和我说。
我摊开双手,无辜地耸了耸肩。他请我进屋,于是我站着换下皮鞋。我打开身旁的黄色鞋柜,里面排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子。我找了一个角落,把鞋塞了进去。
“这里不是你一个人住?怎么还有高跟鞋?”我问虫男。
“哎呀,隐私被你发现了,那是我妈的。”虫男说。
“怕不是吧。”我说,“阿姨还穿这么艳的颜色?”
“嘿嘿,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说。
“不过,你的鞋子也太多了吧。有钱也不能糟蹋呀,穿得过来吗?”我说。
“别笑我了,快过来坐吧。”虫男边说,一边泡上了两杯茶。
我坐在虫男家的沙发上,感觉自己被一片绿色环绕。我向虫男询问起这所房子的情况。他告诉我,这里是他父母前几年给他购买的房子,本意是作新房用,但他也迟迟没有结婚,父母因为感觉不方便,就没有搬来住。所以,这里常常只有他一个人。每个月的按揭他转到了自己帐下来负担,再过一年多就可以还清。
“那看来自由职业赚得还不少嘛。”我说。
“哪里,养家糊口而已。”他说。
“刑警也惊呆了吧,这么多花花草草的。”我指了指墙上的植物说。
“那个老头还想在我这里抽烟,被我拒绝了。”虫男说。
“说起来,大冢找到了吗?”我问。
“看来还没有吧。听刑警说,从周二到昨天。这要真是失踪,恐怕凶多吉少。”虫男说。
“是呀……会是怎么回事呢……”我说。
“多想也没用,我们也帮不上忙。”虫男说,“不如,我带你参观参观我家?”
“为什么不呢?你肯定有不少收藏吧。”我说。
我们起身,虫男在前面带路,向别墅的楼梯走去。别墅分成两层,一楼有三间房间,二楼有两间。相比之下,二楼的房间更大一些。和客厅相同的是,一楼的每间房间里也都摆着植物盆栽,一片绿意盎然。
虫男推开二楼靠左的房间门,对我说:“右边那间是我的卧室,这一间是我的收藏房间。请进吧!”
我走进房间,由于拉着窗帘,虽是白天,房间里黑洞洞的,看不太清。他到窗边,按下墙壁上的开关,窗帘开始自动地从中间缓缓打开。
借着逐渐投射进来的亮光,房间被一点点照亮。房间里布置得像个书房,靠着墙壁树立着一排置物柜,看上去像是实木制作,一共五层,每层分为十个正方形的格子,每个格子还被分成若干个大小不一的方格,不规则地排列着,从我站的地方看过去,整个置物柜像是个拼装玩具。每个小格子里,摆着一个个透明的玻璃瓶。我一眼就认出,和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草地里捡的小玻璃瓶一样,里面装着一只只昆虫,一动不动。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二百个左右的瓶子。这时候,虫男走到我的身边,嘴里发出“噔噔噔噔”的节目里隆重登场的声音。
“还不错吧?”虫男说。
“像个自然博物馆,”我说,“看来你对昆虫的兴趣一直未减啊。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在草丛里捡瓶子的事吗?那时候,你有几个这种玩意儿?”
“我想想,”虫男扳着指头说,“不超过十个吧。”
“这些,都不一样?这些……标本。”我问他。
“说对一半,”他说,“对的是,它们都不一样。”
“错的呢?”
“它们不是标本。这是我家和自然博物馆的区别。”他神气地说。
虫男说着,走到这些置物柜的面前。我也跟着他,站在他身边。这时候,瓶子里的昆虫像是发现了我们似的,全部活动了起来,大部分是爬虫类,用他们的脚在玻璃瓶的内壁上不停地爬动着,还有一些长着翅膀的,在瓶子内狭小的空间里迅速飞行。由于房间非常安静,我的耳朵甚至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吓了我一跳,”我对着虫男说,“原来真是活的昆虫啊!刚才看它们一动不动,我真的以为是标本。”
虫男笑而不语。
“它们这算是欢迎我?”我笑着问。
“算是吧,至少你身上有东西吸引它们,”虫男说,“动物园去过吧,有人给鱼池喂面包屑,或者向猴山丢香蕉,它们就会一下子围拢过来。也许它们觉得你是来喂食的人也不一定哦。”
“刚吃过午饭,又饿了?”我说。
“它们可不知道什么是饱腹的感觉。”他说。
“它们……吃什么?”我问。
“基本靠提炼的花蜜水。”虫男说着,取下面前的一个玻璃瓶给我看。
我接过瓶子,仔细端详。它的个头稍大一些,里面虫子的个头相较其他也更大。我认得出,这是一只天牛,身上漆黑,长着六只脚,两根长长的触须杵在头前,长度是身体的两倍长。“是天牛?”我问。
“准确地说,是云杉天牛。在南方不常见,仔细看看。”虫男说。
我把玻璃瓶凑近眼前,看着天牛身上的纹路。天牛和其他的虫子一样,在瓶子里沿着内壁爬动着,爬到了瓶口,又跌落下来,再继续沿着另一侧爬动,持续了十几遍。在我看来,这只天牛的行为几近疯狂。
“从没看到过那么不老实的天牛。”我说。
“向往自由是动物的天性,”虫男说:“那也没办法,谁让它不珍惜自由呢。”
“关着它的人是你才对吧,”我假装鄙视地看着虫男,“有一天,它自由地爬着,你抓住了它,现在反过来说它不珍惜自由。真是大言不惭。”
“你怎么说都好。总之对它来说,现在这样的环境也许更好。”虫男淡淡地说。
“好吧,好吧,伟大的昆虫爱好者,也许总比制作成标本要好些。”我笑着说。
“我们下楼吧,让它们睡个午觉。”虫男说。
“请允许我给我们的昆虫爱好者和他的作品合个影好不好?等你哪天出名了,我也好显摆显摆。”我说。
虫男答应,站在柜子前面,摆出一副不爽的表情。我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我走出房间,回头等虫男关闭窗帘。我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堆瓶瓶罐罐身上,窗帘缓缓闭合,光线减弱了下来,直至房间恢复黑暗。
这过程中,虫子们依旧疯狂地爬动着。
5
在虫男家的那个下午,除了参观他的收藏之外,我们喝着茶,聊起了一些学生时期的事情。他问我,是否还和过去高中时喜欢的女生有联系,我摇头,笑他猴年马月的事还记得。我问他,当时有没有看得上的女同学,他说自己只喜欢虫子。我开玩笑说,如果哪天他结婚,新娘说要把这些玩意儿都扔了,会怎么办。他回答得倒也干脆:我会让她也接受我的藏品,实在不行,就把她也收藏起来。我说:得了吧,你这腻歪的话还是留着对女朋友说吧。
我在晚饭前告辞,离开了虫男家,回家准备新一周的工作。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当我结束了上午的客户回访,在一家路边的速食店吃着面条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石村打来的。我用纸巾擦了擦嘴,接起电话。
“秀男前代先生,我是石村。”刑警的语气十分客气。
“我知道是您,有什么事吗?”我说。
“我长话短说。还是大冢三郎的失踪事件,我们有新的发现。希望能再从你这里了解一下情况。”
“大冢找到了?”
“很可惜,还是没有。”
“那么还希望从我这里了解什么情况?玩杀人游戏,猜猜杀手是谁?我正在吃饭,下午还要赶去客户那里。”
“真伤脑筋啊。我和你说了,有一些新的线索,我们还是见面再谈吧。或许,等晚上边喝冰咖啡边聊会比较好,你说呢?”
“新线索是什么?”
“见面再具体说吧。总之,大冢三郎的失踪,看起来和你们的那场同学会脱不掉关系就是了。”
听到石村这样说,我后背一凉。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村在电话那头喊我的名字,我“哦”了几声,和他约在七点,在“科斯特”咖啡见面。
七点,我推开了“科斯特”咖啡店的门。伙计见我来了,迎上来对我说,那位刑警已经到了,在老位子等我。我向里张望,果然,石村背对着门口坐着,桌上摊着一张报纸,他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我向座位走去,离他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叫了声他的名字。石村回过头来,示意我坐下。我一看,桌上已经放着两杯冰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