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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水灾

萨县有好几天,不听见火车经过时的汽笛声,和车轮辗过轨道时的隆隆声了。这是怎样沉闷的天气呵!丝丝的细雨,从早飘到夜,从夜飘到明,天空黑黝黝的,如同泼上了一层淡墨,人们几乎忘记了太阳的形色。那雨点虽不是非常急骤的倾泻着,而檐前继续的雨漏声,仿佛奏着不调协的噪乐,使人感到天地间这时是弃塞了非常沉重的气流。头顶上的天,看着往下坠,几乎要压在人们的眉梢上了,便连呼吸也象是不容易呢。有时且听见浪涛的澎湃声,就是那些比较心胸旷达的人,用一种希冀那仅仅是松涛的幻想,来自慰藉,也仍然不能使他们的眉峰完全舒展,一个大的隐忧正搅乱着这一县民众的心。

一天一天过去了,雨也跟着时间加增它的积量,愁苦也更深的剥蚀着村民的心。

忠信村的农夫王大每日每日,闷坐在家门口的草棚下,看着那被雨打得偃伏在地上的麦梗,和那渐渐萎黄的嫩麦穗,无论如何,他不能不被忧苦所熬煎。

“唉,老天爷!”他讷讷的叫着。忽然有一张绛红色的小圆面孔,从草屋的门口现了出来,在那鲜红的唇里包满着山药,两辅上下的扯动着,同时一双亮晶晶的深而大的眼睛,不住的看着那正在叹气的王大叫道:“爹爹!”

这是一种沁心的甜美的声调,王大的心弦不禁颤动了,嘴角上挂了不能毁灭的笑容,伸手拉过这个可爱的孩子,温和的抚弄他额前的短发。但是雨滴又一阵急狂的敲在草棚上,王大只觉眼前一黑,陡然现出一个非常可怕的境地,他看见那一片低垂着头,而大半萎黄了的麦穗,现在更憔悴得不象样了,仿佛一个被死神拖住的人,什么希冀都已完结。同时看见麦田里涌起一股一股的白浪来,象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正大张着嘴,吞噬着稼禾、屋舍、人畜。渐渐的,水涌到他的草房里来,似乎看见自己的黑儿,正被一个大浪头卷了去,他发狂地叫了起来。

正在编草帘的妻子,听见这惊恐的吼叫,连忙从屋里抢了出来,一把拖住王大,只见他两眼大睁着,不住地喘气。

“唷!黑儿的爹!这是怎么啦?”妻惊慌的问他,这是黑儿也从草棚的木桌底下钻了过来,用小手不住地推王大,叫道:“爹爹!爹爹!”王大失去的魂灵,才又渐渐地归了原壳,抬眼看看妻和黑儿,眼里不禁滴下大颗大颗的眼泪,一面牵着黑儿,长叹道:“这雨还只是下,后河里的水已经和堤一般高了,要是雨还不止,这地方就不用想再有活人了!”

“唉,黑儿的爹,这是天老爷的责罚,白发愁也不济事,我想还是到村东关帝庙,烧烧香,求求大慈大悲的关帝爷吧!也许天可怜见,雨不下了,岂不是好?”王大的妻,在绝望中,想出这唯一的办法来。王大觉得妻子的主意是对的,于是在第二天,东方才有些发亮时,他便连忙起来,洗净了手脸,叫起黑儿,拿了香烛纸绽往村东的关帝庙去。

到了那里,只见那庙的矮墙,已被水冲倒了一半,来到大殿上,礼参了关公的法像。王大一面烧化纸锭,一面叫黑儿跪下叩头,他自己并且跪在神前,祷祝了许久,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又作了三个揖,这才心安理得的,同着黑儿回去了。

这一天下午,雨象是有住的意思,泼墨似的黑云已渐渐退去,王大心里虔信关帝爷的百灵百验,便自心里许愿,如能免了这次的水灾,他一定许买个三牲供祭。同时美丽的幻梦,也在脑子里织起来。他在麦地里绕着圈子,虽是有些麦穗已经涝了,但若立刻天晴,至少还有六七成的收获,于是一捆一捆的粮食,在那金色的太阳下面闪光了;一担担的米谷,挑到打麦场去;跟着一叠叠的银元握在手里了。王大抱着希望而快乐的心情奔回草屋里去。走进房,正迎着黑儿在抱着一个饼子啃呢,王大含笑的,把黑儿抱在膝上,用着充满快乐的语调向黑儿说道:“黑儿,你想到村学里去读书吗?”

黑儿笑嘻嘻地扳着王大的颈子道:“爹爹,我要念书,你得给我买一顶好看的帽子,也要作一件长衫,象邻家阿英一样的。”

“好吧,只要我们今年有收成,爹爹全给你买。”

黑儿真觉爹爹太好了,用嘴亲着爹爹的手,渐渐的眼睛闭起来,他已走进甜美的梦境去了。王大轻轻地把他放平在大木床上,自己吃了一袋烟,和妻子吃过饭,也恬然地睡去。

半夜里一个霹雷,把这一家正在作着幸福之梦的人惊醒了。王大尤其心焦的不能睡,草房上正飞击着急骤的雨点,窗眼里闪着火龙似的电光。王大跳下地来,双手合十地念道:“救苦救难的关帝爷。……”

轰隆,轰隆,一阵巨响,王大的妻发抖地叫道:“你听,你听,黑儿的爹,这是什么声音呵?”

王大开了门,借着一道光亮的闪电,看见山那边,一团,一团的山水向下奔,王大失声叫道:“老天,这可罢了,快些收拾东西逃命吧!”

王大帮着妻,打开床旁的木箱,抓了一堆衣服,用一个大包袱包了;又郑重地把那历年来存积的五十元光洋钱抢出来,塞在怀里;一面背了黑儿,冒着急雨,一脚高一脚低地奔那高坡去。

轰隆,轰隆,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们回头一看自己的草屋和草棚都被山水冲去了。许多的黑影,都向高处狂奔着,凄厉地叫着哭着。黑儿躲在王大的背上,叫道:“我怕,我怕,爹爹呀!”王大喘着气,拉着妻子已来到高坡上了。他放下黑儿,这时天色已渐亮了,回头一看,这村子已成了茫茫的大海了,而水势依然狂涨,看看离这高坡只有二三尺了。王大的妻把黑儿紧搂在怀里,一面喊着:“菩萨救命呵!”但是一切的神明都象聋了耳朵,再听不见这绝望的呼声。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掀的大浪头,向这土坡卷过来,于是这三个人影便不见了,土坡也被淹没,只露出那土面上面的一株树梢。

这样恐怖的三天过去了,忠信村的水也渐渐退了,天色也已开晴,便是阳光,也仍然灿烂的照着。但在这灿烂光影下的一切的东西,却是令人可怕。被水泡肿了庞大的黄色尸体,人和牲畜凌乱的摆着。在那一株松树根下,正睡着王大的妻和黑儿可怕的尸体,而王大却失了踪迹。不久来了灰衣灰裤的工兵,拿着铁锹工具,正在从事掩埋的工作,还有几个新闻记者,带了照相机,在这里拍照。

忠信村已被这次的大水所毁灭了,现在虽然水已退净,而房屋倒塌,田具失落,村民就是不死,也无法生存,但是有些怀恋着故土的村人们,仍然回来,草草搭个草棚,苦挨着度日。在一天早晨,邻村的张泉从这忠信村经过,看见一个老农人,坐在一个小土坡前,低头垂泪,走近细认,原来正是失踪的王大,他站住叫道:“王大叔。”

“是你啊!泉哥儿!”王大愁着眉说。

“王大叔!婶子和黑儿兄弟呢?”张泉问。

王大听见阿泉提起他妻和黑儿,抖颤着声音道:“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一次的水灾真够人受啊!你们那里倒还好?”

“哦,”阿泉说:“比这里好些,不过也淹了不少的庄稼,冲倒三五十间草房呢!……王大叔,你这些日子在什么地方躲着的?”五大叹了一口气道:“你这里坐下吧。”阿泉坐在他身旁,于是王大开始述说他被救的经过:

“那夜大水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躲到屋后的高土坡上去,忽然一个浪头盖了下来,我连忙攀住一块木板,任着它漂了下去。几阵浪头,从我身上跳过去时,我呛了两口水,就昏迷过去了,后来不知怎么我竟被冲到一块沙滩上。醒来时,看见一个打渔的老人正蹲在我身边。看见我睁开眼,他叫道:‘大嫂,这个人活了。’于是一个老婆婆从一只渔船里走来,给我喝了些水,我渐渐清楚起来,又蒙那好心的渔翁,给我换了衣裳,熬了热粥调养我,一连住了三天,便辞别了他们回到村里来。唉,阿泉你看这地方还象是一个村落吗?我今早绕着村子走了一遍,也不曾看见黑儿和他的娘,后来碰到李大叔,他才告诉我他们已经被水淹死了,那边的大冢埋着几十个尸首呢,他们也在那里边。唉,泉哥儿,什么都完了啊!”

“王大叔,你现在打算怎么过活?”

“我已经答应李大叔同去修河堤。”王大说。

“是的,昨天我已经看见县里招募民夫修河堤的告示了!”张泉停了停,接着说道:“我们村里大半的人都要去,这倒是一件好事,修好了河堤,以后的村民就不会再遭殃了。”

“我也正是这样想,”王大说:“我自己受了苦,我不忍心以后的人再受苦。”

阿泉站起来点点头道:“那么明天我们河堤上见吧!”阿泉说完便走了。王大又向着那大冢滴了些泪,便去应募了。

几个月以后,河堤完工了。王大仍然回到忠信村来,他仍在他本来的草屋那里,盖了一间草屋,种了一些青菜和麦子,寂寞的生活着。

第二年的夏天到了,虽然仍接连着下了几天雨,但因河堤的坚固高峻,村子里是平安的,只有王大他是无福享受自己创造的命运,在那一年的秋初,他已被沉重的忧伤,销毁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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