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生起,郝小枝和许沉言就是邻居。院子巴掌大的地儿,郝家阳台上的鸟笼子正巧斜对着许家窗口外的常青藤。两人虽住得近,但要说正儿八经地认识,还是得回到8岁那年。
8岁对于许沉言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包子还是一样的咸,豆浆还是一样的甜,每天都得系着大大的红领巾八点出门去上学,但郝小枝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从满是消毒水味儿的白色房间中出来之后,她的世界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郝母默默地给郝小枝添了好多件新衣服,松松垮垮的,都不是很好看,而郝父也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开始每天接送郝小枝上下学,原因很简单,因为总有一些嬉皮笑脸的小男孩扯着嗓子没心没肺地喊她大胖子。
许沉言就是在郝父被派去外地上模板教学课时,出现在郝小枝面前的。
“你们不要再这么喊她了,这样一点也不礼貌。”这是第一句。
“如果以后郝叔叔不来接送你的话,我们就一块儿上下学吧。”这是第二句。
就是这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个字的两句话,轻轻松松地奠定了许沉言在郝小枝心中光辉又高大的形象——他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替她赶跑了那些讨人厌的调皮蛋。或许这就是故事书里所说的英雄救……不,不对,就算当时只有8岁,但郝小枝也清楚地意识到了,来救她的许沉言的确是英雄,她却不是那个“美”。因为任何一个美女,都是很瘦很瘦的。
既有些害羞又有些难受的郝小枝红着脸慢吞吞地给许沉言道了一个谢,许沉言就笑了。可许沉言一笑,郝小枝就更难受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跟许阿姨家的儿子挨这么近,和所有大人说的一样,他长得真好看,而且又高又瘦,关键是人还那么好。这么一比较,自卑的她就恨不得立刻钻进一条地缝里躲一躲了。可她又转念一想,这附近根本没有哪条地缝可以容纳得下她……于是,左也难受右也难受的郝小枝终于忍不住地开始抹起了莫名委屈的眼泪。
许沉言歪了歪头,以为郝小枝哭是因为刚刚那些欺负她的人,于是他又笑了笑,并且保证明天也在小区门口等她一块儿上学,还给她带包子和豆浆。
但第二天一早,既没有说好的包子和豆浆,也没有说好的许沉言。
郝小枝在小区门口等到都快迟到了,才不得不一个人背着大大的书包跑向学校。
相比于“许沉言为什么会食言”,在人情世故方面总是慢半拍的郝小枝更在意的是“为什么许沉言没有来上学”。于是,她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去问了许沉言的班主任,却只得到了一个许沉言昨晚上已经请了假的答案——奇怪,他为什么要请假呢,他为什么不来上学呢?
下课铃声一响,想不明白的郝小枝就急匆匆跑到了许家门口,她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踮脚去按许家的电子门铃。
门不紧不慢地开了,开门的人是许沉言。
确切一点说,是脸色既苍白又泛着不自然红晕的许沉言。细碎的刘海湿答答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眼睛依旧黑亮,却没什么神采,最最重要的是,他垂在一旁的手,拿着一根小巧的温度计。
很明显,许沉言生病了。于是,愣在门口的郝小枝“哇”的一声又哭了。
许沉言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郝小枝拖着浓浓的哭腔给他道歉。
“对……对不起,都怪我昨天晚上梦到你,然后我在梦里没有看路摔了一跤,你就背我……你肯定是在梦里被我压坏了,所以今天才生病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郝小枝哭得很用力,道歉也很用力,白面馒头般的小手紧紧攥在一起,鼻尖上沁出了汗。
“唉……”许沉言一边哭笑不得地叹气,一边扬了嘴角,然后说,“郝小枝,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砰”的一声,有花花绿绿的烟花炸在了郝小枝的心里,璀璨又晶亮。
不管是当时的8岁,还是眼下的23岁,只要一想起许沉言那天带着病色的俊逸笑容和柔软的温和语调,郝小枝就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然后嘿嘿嘿地傻笑出声。
他夸她可爱呢。而且可爱,是个多棒的形容词啊!
于是郝小枝决定了,“可爱”这两个字将会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而许沉言这个人,也将会是她要好好守护的对象,嗯,就是他去哪儿她也要去哪儿的那种。所以,哪怕罗伊斯比她更早知道许沉言要留校考研的消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小学、初中、高中还有大学,这么多年她都和许沉言一起不紧不慢地过来了,所以这种小插曲在她长长的暗恋生涯中,根本不算什么。
“你今天不是没课吗?”
人声鼎沸的水果店里,郝小枝却依旧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许沉言对她发出的疑问。他还是老样子,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温温浅浅地笑着——啊,真是讨厌,郝小枝在心里默默碎碎念,不过才两天没见,这个人笑起来竟然又好看了一点。
见郝小枝直愣愣地张着嘴没回话,许沉言也不着急催。这种郝小枝式的慢半拍他习惯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然呆。于是,他又接着说:“要买什么的话我先给你提着吧,你两只手都拿满了。”
“是哦,郝学姐提了好多东西哦。”不等郝小枝开口,罗伊斯甜蜜蜜的嗓音就先行一步插进了对话中,“要不是沉言哥哥这么一说,我都没有发现呢。”罗伊斯笑得优雅漂亮,“沉言哥哥”四个字也咬得清晰有力。末了,她又朝郝小枝伸出手,是纤细的手腕和薄荷绿的指甲,“还是我帮学姐提吧,沉言哥哥帮我拿着包呢,哎,可是学姐你一顿吃这么多啊,难怪……”
“哦,哦,不是不是的。”
郝小枝这会儿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因为她看到一旁抿着唇不再说话的许沉言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虽然她也搞不清楚眼下是哪里出了错,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同学和朋友,她就是比很多人要了解他。比如说,她现在就能凭着微妙的下意识感觉到许沉言这一刻的心情大不如上一刻了,而且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去解决这个无端的错。
所以,郝小枝一边疯狂摇着头,一边匆忙又紧张地打断了罗伊斯:“还有我室友的,我们一块儿吃。”
罗伊斯兴趣阑珊地“哦”了一声,伸出去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而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许沉言神色的郝小枝压根就没注意到罗伊斯此时的动作,见许沉言的眉眼好像稍微舒展了那么一点,她刚刚揪起来的心也跟着稍微熨帖了那么一点。
没办法,郝小枝就是这样,在许沉言面前,永远真诚笨拙,时刻演技为零。虽然挺蠢的,但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郝小枝本人看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许沉言既不贪她的零花钱也不要她的作业本,再加上她又长得不好看,所以说,她能在到哪儿都是风云校草的许沉言身边待这么久,一定是因为她人不坏,而且他也不反感她这么对他。
“你舍友为什么不跟你一块儿出来买?”
果然,在郝小枝讲了一两句话之后,许沉言的脸色好了许多。
“今天本来就没课,而且天气又热,所以她们没有必要出门啊。”郝小枝干净利落地将三个外卖盒子并到了一只手上。许沉言是从来不吃这种街边小摊的,所以哪怕他的手已经实实在在地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她也不好意思让这些油腻香辣去碰脏了他的干净修长,“我是为了完成教授单独布置的论文任务才出门去图书馆查资料的,不然……”
“不然什么?”许沉言笑了笑,“事实是就算你不需要出门也还是会出来帮你舍友买饭。”
话是这个理没错,但郝小枝还是想挣扎一下。因为许沉言这话太笃定了,笃定到就好像他俩真的很熟很熟,相互之间没有一点神秘感的样子。她前两天在图书馆看过一本《恋爱指南》,人家老师说了,爱情的萌芽点是好奇,而如今这么一看,她的爱情怕是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哎,许沉言,我觉得你也不能这么说吧,万一我今天就是不想出宿舍……”
“哎呀,沉言哥哥,”眼看郝小枝和许沉言之间的聊天氛围越来越融洽随意,干等在一旁的罗伊斯自然不甘示弱地用手扯了扯许沉言的T恤下摆,“我们赶快把西瓜和车厘子选一选就走吧,约好了两点组队打游戏的,水果店离网咖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你选就行了,选完了我来……”
“我不会选。”罗伊斯委委屈屈地噘着嘴撒娇,“我自己上次买的西瓜就一点都不甜。”
“那你们快去吧。”郝小枝虽然笑得有些干巴巴,但语气里的诚挚倒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个德行,只要许沉言身边的女孩子稍微表现出那么一丁点迫不及待的独占欲,那她就恨不得连手带脚地把许沉言立刻推出去并在内心不断给自己催眠说不能打扰。
关于这点,郝小枝的朋友们想了很久,但也只想出一个解释,那就是中邪。
“你看现在也一点半了,让别人干等着也的确不太好,我也得赶快买好然后回宿舍了。”
眼看许沉言和罗伊斯相衬的背影渐行渐远,郝小枝也只能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叹气。唉,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所以有什么能解邪的办法吗?在线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