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殿中,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副棋盘,二人都死死的盯着棋局,上座者一手捻着黑子,久久不动。
“国主,这局是你输了。”下座者抿了口茶,放下茶盏,轻笑道。
上座者紧锁着眉头,半响,将手中所执的黑子丢回盏内,整个人瘫在椅背上,摇了摇头,似是有所不甘:”你说的对,我已经输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
”国主说笑了,虽然在下棋力略胜国主一筹,但在处事的决断上,却远不及国主果断啊。“下座者一拂袖将棋局打乱,冷笑道。
上座者抬眼看了坐在他对面的人,叹了口气,“霖箐你说这话,想必知道些什么吧,所以对我有所不满?”
他说这话时将脸微微右侧,露出那张曾让整个中陆都为之噤声的脸来。
璟卫国国主,方赫南!
“国主莫要误会了,不止是我,朝臣中哪个对国主没有不满,只是碍于国主威严,不敢反驳是了。”被称作霖箐的人脸上冷笑更盛,“自国主建国以来,璟卫国百姓安居乐业十年有余,然而国主却一意孤行,没有任何缘由便向劾阳国发动战争,誓要以无数人的血来满足你的私欲是吗?”霖箐语速骤然加快,声音却压了下来:“还是说国主心中的一腔热血还未凉,想要在有生之年将璟卫国的烈花旗插在中陆的每一个角落?”
方赫南并不接话,转过身去背对霖箐,他的脸隐没在大殿的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霖箐一愣,方赫南转过身来,”看到了吗?霖箐,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我的手几乎要举不起马刀了。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想着一统天下呢?我已经老了,每夜我都梦见我年轻时干的那些事,看见我的刀切开一具又一具身体,他们的血溅在我的脸上,他们的血是热的,但他们的身体却一寸寸的凉下去。“
方赫南紧紧的绷着脸,他分明已经老了,但他的眼里却还像年轻时一样,好像燃着火星,又像随时会跳出狮子来。”还有那些跟随我的将士们,他们中有的人被弩箭射下马,我曾亲眼看着我的左副将被这样射下马,他还活着,但是无数的马蹄踩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的身子慢慢地瘪下去,我在旁边继续杀人,让他们的血洒在他的身上。“方赫南抬眼盯住霖箐的眼睛,他的眼窝里闪着幽光,霖箐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这样的我,已经不再有勇气说什么一统天下的狂妄话语了,我害怕血,霖箐。“方赫南幽幽的说道。
”即便如此,你还是挑起了战争。“霖箐叹气。
”即便如此!“方赫南低吼,”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大殿中恢复了平静,一阵风从偏门刮进来,将仅有的一盏烛灯熄灭了。霖箐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老人的脸。
伊雲推开房门,立刻就有一个人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别吵!”
房间内点着两盏烛灯,穿着朴素的女人瘫坐在床边,披着铠甲的两个男人站在她的两边。
“娘......“伊雲拖着脚步走向女人,但刚走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床上躺着的人了,那个人的全身盖在白布中,露出一张伊雲熟悉的脸来。
”郎严兄是为璟卫国而死的。前两日楚中城被劾阳国的一支骑兵偷袭,当时楚中城内只有一千步卒,但郎严兄带着一支两百人的方队出城与劾阳骑军厮杀。“
”为了给城内剩下的八百人争取逃跑时间。“他的声音变得迷离。
”谢谢两位军爷。“女人的声音低不可闻,她正拿着一张白帕为床上的人擦脸,她的动作那么轻,生怕弄疼了沉睡的人。
”军队稍后会送抚恤来,郎严兄这次也算立了大功,我们先就此告辞了。”男人们从伊雲身边挤过去,在他身后轻轻阖上了门。
“娘......“伊雲又叫了一声,他不敢靠近,他看到了白布下令人绝望的红色。
”雲儿,过来。“女人轻声叫道,却并不转身去看伊雲,她凝视着床上的男人,她的眼里是无尽的柔情。
伊雲上前,想要抱住母亲,女人却一把抓住伊雲伸出的手,将其放在男人的脸上。
透骨的冷。
伊雲一抖,女人扑上来抱住了他,并不出声,只是将脸埋在伊雲十四岁的胸口里。
一个人怎么才会这样冷,伊雲收回了手。他知道,这个男人全身都是这种温度,但是怎么会呢,分明之前他抚摸伊雲的手是那样温暖。伊雲看着男人的脸,缓缓阖上了眼。
他握住了母亲的手,感受着母亲手上的暖意。
他忽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