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虚掩着，左宁轻轻地推开，病床上，一副枯瘦的身体，埋在洁白的被褥中，几乎看不出模样。
左宁强忍着泪水，一步步挪到跟前，她忽然记起许久前曾经在报纸上看到的她的照片，明丽温婉，风姿绰绰。可是面前躺着的这个人，竟似换了一个人似的，相信即便把那张照片放在跟前，也不会有人敢肯定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左宁突然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她美丽的时候来看望她，最起码，在自己的心底，还能记住她优美的模样。可是，这个时候，她只能看到她的虚弱甚至是丑陋，就像自己以往曾经接触过的那些魂鬼，没有一丝人气。
左宁低低抽泣着，生怕惊扰了她的休眠。可即使是努力压抑，还是有些声响不受控制着响了起来。
床上的人睡得极浅，睡梦中蹙了蹙眉头，睫毛微微颤动，马上要醒来的样子。左宁瞬时似乎没了勇气，转过身，向门口移去。
“宁儿！”
左宁止住了脚步，身后的声音虚弱，更多的却是充满了惊喜“真的是你吗，宁儿，我的宁儿！”
左宁回过身，大步又回到床前，一屈膝，跪倒在病床边，“妈妈！”泪水像开了闸一般，汹涌而出。
秀君也在哭，一边哭却还在一边笑，“好宁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声‘妈妈’了。谢谢你，谢谢你能来看我，谢谢你还认我这个母亲。谢谢你，我的孩子。”
左宁抓起母亲的一只手，把自己的脸孔贴上去，泪水顺着手腕流下，打湿了秀君的衣袖。哭泣中，左宁像放下了背负了很久的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这一刻，在她的心中，再没有什么被母亲抛弃的怨恨，而是在不停地高声地呐喊“不要这么快带她走，不要让我再一次失去母亲。神灵啊，请保佑我的妈妈，不要让她太快离开我！”
秀君费力地抬起另一只胳膊，干瘦而冰冷的手轻触左宁的面庞，“我好像是在做梦，好孩子，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你长了这么大，我竟是没有好好看过你。如今，让我好好看看你。”
左宁的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妈妈，你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来看你了。原谅我，是我太任性，我应该早一点过来的。”
秀君开心地笑着，“不，不，我没有怪你，我怎么会怪自己的女儿。是我的错，离开了你这么久，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应该怪我的，你是应该怪我的。”
左宁摇着头，“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多年。我不应该恨你。姑姑说得对，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你离开我们是迫不得已，我不应该怪你。是你给了我生命，我怎么会怪你这么久。啊，妈妈，真的是我的错。如果我今天不来，也许日后我会恨自己的一辈子的。”
两个人就这样哭着，自责着，说着，又笑着，病房中依旧洁白而冰冷，却因为她们的重逢，多了些许暖意。
站在门口静静观望的林昭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只有他才最清楚，心爱的妻子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如今虽然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是在她临终时能了了这个心愿，未尝不是上天赠与她的最后的礼物。
林旭也安静地站在大哥身后，透过窗户看病房内的母女深情。“我还以为她不会来呢，你不知道，她跟我说话时的态度，恨不得要咬我似的，活像一只小狮子。”
林昭被他的比喻逗笑，“这样漂亮温柔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是只狮子，当心被你大嫂听见骂你。”
林旭挠挠头，脸色有些沮丧，“我倒是希望大嫂还有力气骂我才好。”
二人沉默了，才刚有些欢快的气氛又一次沉闷了下来，林昭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过，好歹她也和自己的女儿相认，相信她也没有遗憾了。”
兄弟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病房，明亮的灯光下，她们面上满足的笑意让人的心也禁不住温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