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棋鹿三人用完了粥，又闲坐了一会儿，泛泛聊了些四洲见闻，正说着汜瀛的水怪，又是一阵肉香自厨房飘来，说是肉香，却极清袅，不带半分肉腥和油腻气息，棋鹿心中暗暗称奇，这气息似带着些微水腥，想来紫川央多湖多江，应是什么水产。
便唤来店小二问道，“楼里今儿又是逮了什么好东西，做的这般香？”这店小二却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公子也闻见这香气了？不过内厨里煮的不是今儿中午预备的吃食，这香气啊——”四处瞧瞧见掌柜并不在附近，又凑近了些，“估计又是哪位大主顾将食材送了来拜托我们厨子料理呐！”
有人会将食材送来，棋鹿倒不是没想过，只是这香味着实闻所未闻，一时好奇心作祟，问那店小二，“你可知这是哪位主顾？”
若是有那渠道将食材直接送入留仙楼的主顾，送来的定不是俗物，直接出钱买怕是别人也不稀罕那点阿堵物，因此只能打听打听这主顾是哪位大人，说不定能拜访一番，下回有这好吃食也能独分一份。
棋鹿如是想着，那店小二却也一脸为难，“这......小人也不知，一般主顾们送食材，也经不了我们的手呀。”
二人一时胶着着，忽而一人自棋鹿身后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乔公子当真是老饕，不过看这小二也并不知那主顾，就放过他一回罢，你住在此处这些时日，也多的是时候让他们给你多备几分下酒小菜。实在是馋那些主顾送来的稀奇玩意儿——改日来我颂山别苑如何？山上的雪鹿肉可算是仓庚一绝，在市上也要三两银子才买得一两肉呢。”
说着坐下来，半张金面具泛着柔柔光芒，面具下桃瓣似的薄唇正带着笑意，却是金衣。小二见状，忙溜开给他们备酒去了。“我今儿得空来留仙楼看看有什么新鲜菜谱，路上还念着乔公子这几日歇在此处，没想到还真遇着了。几日不见，乔公子又交了新朋友，怎的，不引见引见？”
棋鹿这才反应过来，向金衣一一介绍，“魏惊川，我的随身医官。”金衣举杯敬酒，“久仰魏兄大名，几年前江湖之中盛传有一魏姓神医，手法精准迅速，且为人低调，从不多语，别人被他治好离开后也遵守约定绝口不提，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却是随乔公子游历去了。又听闻前几日将凌央王的重伤治好了大半，今日得见，实属荣幸。”
说完将玉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魏惊川也点点头算是承了他的赞，仰头亦饮尽杯中酒。
棋鹿接着指向那着黑衣言语辛辣的高挑侠士道，“这位是雁归，”又指向他身边着藤萝色长袍，身材略显矮小的清秀侠士道，“这位是月西楼，这二位都是昨日喝酒时遇见的朋友，聊着尽兴，今日醒了下楼来又遇着了。雁兄，月兄，这位便是金衣公子。”
雁归抱剑一拱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金衣公子，幸会幸会。”忽而凑近道，“您楼里的美娇娘可真是美若天仙呐，昨儿我二人不过是路过门口，西楼听了两句曲儿，溜进去瞅了一眼，可是连魂都差点给勾没了！哎哟！哎哟！你别拧我啊！”
月西楼默默收回揪他大腿的手，轻咳两声，低声道，“阿归他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让公子见笑了。”他声音不似雁归低沉，倒是悠悠扬扬的，说不出的轻柔好听。
金衣摆摆手，“无妨无妨，今日有缘一聚，便由我做东罢。”众人本是有心推辞，但抵不过金衣是留仙楼的常客，对这儿的菜比其他人更了如指掌，便不再推辞。
昭阳楼。
桃笺自留仙楼后门接过厨子递来的食盒，马不停蹄赶回昭阳楼，一路奔进怜笙房间，“笙姑娘！笙姑娘！饭来啦！”怜笙坐在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上的蔻丹，葵叶正帮她梳着一头鸦青。
见是桃笺提着食盒进来，怜笙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金衣他人呢？”桃笺见她失望，并不失落，反而有些替两个主子高兴的雀跃，一边手脚麻利地放下食盒，招呼小丫鬟拿碗碟杯盘进来，一边叽叽喳喳道，“公子遇着了乔公子，八成是留下跟他们用午饭了，哎哟，笙姑娘你是没见着乔公子带来的那个医官哟，长得凶神恶煞的，话也不说一句......”
说着解开了食盒的油纸包，袅袅清香顿时溢了满室，桃笺闻见了又说开了，“今儿这菜好香呀！也不知是哪位贵人送的食材，就吩咐厨子做好了唤我们来拿，你说他图个什么呢......”怜笙自是闻见那香气了，本是懒洋洋地，忽而想起了什么，神色凛冽起来，“桃笺，把那个放下，你们，”她指了指桃笺和葵叶，又指了指房里那些小丫鬟，“都出去。”
桃笺被她严肃神色本能地吓了一跳，马上又对自家主子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好好好，我们出去，跟笙姑娘抢食就是不要爪子，我们明白的。”将小丫鬟们都赶了出去，跟着葵叶一同出了门，回身道，“姑娘若是吃好了唤桃笺就是，我一直在门口。”说着眨了眨眼，将门关上了。
怜笙见门关好了，长舒一口气，对这丫头的古灵精怪又好气又好笑，转头看向那揭开了一半的食盒，暖暖的热气还在腾腾而出，这个香味......上一次闻到是什么时候？就要忘记了。
她深吸一口气，揭开那吃食上的遮盖，还未好全的身体隐隐作痛，眸子却渐渐流转起金色的漩涡，那是一块雪白的净肉，上面撒了些许青的葱和红的小米椒，像是梅开在雪里。
怜笙执起玉箸，挑起一块送入口中，还来不及品尝就匆匆咽下。怜笙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骨骼的每一个间隙都在战栗，发出咔咔的声响，每一丝作为人类的肌肉都在哀鸣。果然，唯有这个味道，她从不会辨认错。
是龙肉。
是她身为却息一族的食物。
她不知误食龙肉会对平常人类造成怎样的影响，不论是长生不老，还是一夜成魔，不论是哪一种，必定会对人类身体造成巨大的影响——一如她现在。她不愿让她在这里六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人，冒哪怕一点点险，遑论这种拿性命开的玩笑。
而那个送来食材的人当然不图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是他的血亲，是他未来的尊主。
因为她是为主青阙，而他是丹宫，是她的心腹，是左膀右臂，不会容忍她在人界有一毫一发铤而走险的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