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震被黎老太太拽着往前走了两步。
回头看去，黎震惊讶发现，黎明枝居然跟了上来，一脸淡定从容的神情。
黎震心里不由纳闷：退学，她不害怕？还是没理解退学的意思？
“跟这死丫头不用仁慈。”黎老太太恨声道。
每次看到这个赔钱货，黎老太太就会清清楚楚记起在旺商海鲜楼的屈辱记忆，黎老太太体内上涌的一股股怒意化作了力量，大步拖拽着黎震往前走，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黎明枝害怕哭求的模样。
毕竟嘛，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小孩。真的吃亏了，心里还能承受得住？
黎老太太唇角扬起得意的笑弧，眼前长廊办公室的门近在咫尺，仿佛已经看到黎明枝跪在地上哭求的无助脸。
黎明枝不疾不徐跟着两人身后，微微低垂着下颌，浓密睫毛遮掩的瞳仁底一片麻木死寂，两片红唇抿紧成一根线，唇角下撇，脸上从未有过的漠然，目光寂寥而专注地盯着脚下水泥路面，前面黎震跟黎老太太时不时回头用异样目光打量她，黎明枝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这时胸口也会偶尔传来尖锐的痛意，一阵一阵的，温热的心便彻底下沉凉透了。
从来都是这样，长辈不成长辈样子，家也不成家的样子，让黎明枝不懂何为家的样子。
黎明枝连扯一抹嘲弄的笑意，都觉得费劲。
办公室内吵闹的声音一阵阵，闹得跟菜市场似得热闹。
黎明枝被遗忘在办公室一角，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矮瘦撸着袖子的黎老太太，口水沫子满天飞，眼睛散发着幽幽精光，时不时伸手拽一下要躲开的校长跟班主任，此时的校长王福森跟班主任张琪被骂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愣是咬着牙没有回怼。
任由强势的黎老太太大骂，嘶声力竭的数落着学校如何把一个好孩子教成小太妹的罪状。
等了十来分钟，黎老太太骂了十来分钟，没有住嘴的意思，还开始重复了前面早已骂过的那些话，复读机式的骂人，校长王福森温润的笑容早已消失，板着脸，目光透出不耐烦，转向了黎震。
“您是黎明枝的父亲？”王福森出声道。
“是，我是。”
黎震点点头，下意识地瞥了眼身后侧一声不吭的黎明枝，在王福森质疑的目光中，黎震从裤兜里取出卷成一小捆的户口簿以及包在其中的身份证。
递了过来，王福森伸手接了，认真地翻看了一遍。
户口簿各项信息、身份证上的照片，确实不像是作伪的模样，父女俩面部轮廓也长得相似。王福森下意识扫了眼面上泛着幽光的黎老太太，心底没来由的一番猜想：一个家里老太太这么强势，看来这家主事的老爷子并没有什么大作为，子女性子多半潜移默化地偏向老太太胡搅蛮缠的个性。
王福森并不急于开口，保持了沉默，借着翻看户口簿核对信息的功夫，脑海里思索着这件事更妥善的做法：从教育角度，黎明枝未成年应该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否则年纪太小在社会很难立足谋生。
从家长方面……
王福森抬眸看了一眼，犀利的眸光落在黎震面上，作为父亲，这个男人眼底仍闪烁着犹豫；那边黎老太太态度很坚决，不用再问也知道，黎老太太坚持要黎明枝退学，不达目的不罢休，能把学校都掀翻了。
王福森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始终安静的娇瘦女生，一愣，这才想了起来，转过视线，认真地看向了低着头思索着什么的黎明枝。
“黎明枝，是你想要退学吗？”王福森问道。
“不是。”黎明枝摇头，“读书的费用，也是我外婆一家给的。”
黎震莫名心虚的抬手摸了摸鼻子，避开了王福森投来的一束探究目光。
“什么你外婆一家给的？胡说八道什么呢？”黎老太太不服气，踩着步子直往前冲了两步，抬起手使劲拍打黎明枝，让黎明枝移步几次躲开。
王福森脸色阴沉，上前几步，抬手阻隔了黎老太太跟黎明枝之间的距离。
“这是学校……”王福森刚想要口头教育批评一番黎老太太，话就被黎老太太旁若无人的尖锐声音再一次打断了，黎老太太拍开他的手，瞪视黎明枝：
“你爸爸这几年给了张家多少钱啊？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也不好好算算！要不是你爸爸给那些钱，你还当在亲戚家日子好过？那一个个成了精的东西，非得剥了你几层皮。”
黎明枝没回答。
跟这老太太扯嗓子对骂，黎明枝从来就不是对手。
不占便宜的事情，干脆不干，黎明枝以弱者的姿态低着头，目光盯着泛着光泽的方砖，那一块块靠近窗边的方砖，隐隐约约的倒映着一朵朵变幻无常的云彩。
时间在云朵变化飘浮间，一点一滴流逝。期间铃声响过几次，粗略地算了一下，此时在耳边回荡的铃声，竟然是放学的铃声。
班主任张琪有课，从办公室走了出去，留了校长王福森跟上完课过来的副校长姚富，俩人都在试图劝说态度坚决的黎老太太跟黎震，黎明枝站在一旁一直都在发呆，耳边隐约钻入两位校长给黎震黎老太太两人灌输的一大堆教育观点，还指出了继续读书对孩子的好处，以及小小年纪退学的各种劣势遗憾。
黎震听了，心里有些难过，多次将目光落向黎明枝，欲言又止。
黎老太太嗤之以鼻，等两位校长苦口婆心的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黎老太太态度强硬道：“我自己家的孙女，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干涉！”
两位校长脸色都有些难看。
一扯黎震到身前，黎老太太正色道：“这个是黎明枝的爸爸，户口簿身份证都有，都给证明了。”顿了顿，抬手指了黎明枝方向，“黎明枝人也在那里。你们让办的事情，我一桩桩都办清楚了，你们还想怎么得？赶紧把退学手续办了吧！”
王福森皱着眉头，半晌不开口。
副校长姚富听得不耐烦了，从兜里摸了一支烟，走出办公室去抽烟。
边上几个学生站在走廊那朝这边探头探脑，被他眼神冷冷一瞪，吓得各自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