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吃个饭心不在焉的?早上,你爸爸跟我说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负责开门和管好材料不要被偷走,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中午你就去睡,妈妈去帮你守着,反正你爸爸很晚才回来,也不会知道的……”邱爱莲看女儿从未有过的愁眉苦脸,也是担心,一直念念叨叨的说。
吴妍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疯了,不可思议的自作主张,自导自演的挖了一个大坑,本想是把老陈埋了,结果自己也成了陪葬。从一进门,邱爱莲因为她太晚回来吃饭,担心的问了几百个问题。而她,耳鸣一样,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也不说话。脑袋瓜轰隆隆的响,估计是短路了,还停留在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的内心在疯狂的咆哮,另一个声音佛系般的温柔安慰自己,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完成这个订单的,现在也只能是硬扛到底了。
“妈,如果我找以前的厂长吴亦深来帮我,他会来吗?”吴妍钰知道妈妈从来都不管爸爸工作上的事情,问她,也给不了实在的建议。
“他离开后,你爸爸给了他一笔钱,现在自己办了工厂,是不会来的。你有什么,都可以交代陈先生,他是必须给你解决好,做好给你的。”邱爱莲这些年为了把孩子们带大,跟社会脱节越来越严重,唯一不变的就是乐观心态。不过,这时候再提起陈先生真的差点让吴妍钰忍耐的小宇宙爆发起来。
可她还是盯着正在担心的母亲大人,忍住没把早上的事情跟邱爱莲说出来。她怕她更念叨,更怕她转身就给吴骍华打电话。心想,还是,等我全部都安排妥当后,再跟他们解释吧。
“喂,深哥。你最近好不好,忙不忙。”趁邱爱莲收拾饭桌,她在客厅里拨打了电话。
“大妹。你爸爸有什么事吗?”呃,还是这么称呼她。深哥跟着吴骍华也差不多十年了,对待吴妍钰就像亲妹妹一样的忍让,很少直呼她的名字,总是叫她大妹。可吴妍钰觉得大妹这样的称呼难听死了。
“呵呵,不是我爸爸,是我,厂里的下料机你还记不记得怎么用?能不能下午过来帮我看看。”以前的彩盒包装很复杂,有时候总是包装到一半才发现漏放了标签什么的,重拆包装怕工人弄坏了彩盒,吴骍华总是叫吴妍钰去拆包装,还警告这个小财迷,如果拆坏了,就从她零花钱里扣。那时候的她心高气傲,觉得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样的错误,返工拆包装也有所损失,还有一次气的大声怨了厂长深哥几句,觉得都是因为他失责,周围其他的人都吓的不敢说话,深哥也是呵呵的解释,并没跟她计较。如今,她这样提要求,他大可以不理睬这个傲慢且对他总是理所当然的大妹。
“现在都快两点钟了。明天早上去吧。”深哥电话里传来机器设备的轰鸣声,估计也是走不开。
“可是那样我会来不及的,要不,你把以前的师傅电话给我吧。”这,她的性格急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是能习以为常的。
“我这边最快也要三点才能走开,我尽快去吧,到了那里就给你打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深哥还用着这个电话号码,他的号码和吴妍钰的号码都是吴骍华的副卡。
急性子的吴妍钰实在是无法在家里干等着,焦躁的去厂里,看着这些粗笨的机器,她咽了咽口水,实在不行,我就自己来吧。我是可以的。
1.65米身高,99斤的她,试图搬起那100公斤的铁线,那铁线被圈成一个大铁圈,像个车轮胎一样的形状,笨重的倚靠在墙角上。吴妍钰使了全身力气把大铁圈拉开,使了好久的劲,终于把大铁圈弄到站立起来,没倚靠在墙角上。突然,她蒙了,这是要推它滚到下料机旁吗?连让它站起来,我都弄得这么的狼狈,我是傻了,要像演电视剧的大力士一样,两手举起这100公斤吗?那画面,也真够自己笑好久了。
她放开了那100公斤,那铁线重重的撞了墙,又看了看弄脏了的手,不禁的扑哧一笑,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因为真的好笑。(怎么可能搬得动,居然还去搬,笑自己傻。)
“大妹。”吴妍钰转头看到了一脸惊讶的深哥。
“呵呵,这些好重啊,抬到机器上要四五个人吧。”吴妍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一个人就能抬上去的。我来吧。”吴亦深使劲的搬起墙角的一捆铁线,一千多米长的铁线被圈成一个大圆圈,一整捆像个车轮胎形状一样,稳稳的站立后,借着惯性,他推着圆圈慢慢的滚到下料理机器旁边,让它靠在机器设备上,熟练的拿起一根长铁棍,有两米长,穿过圆圈中心空隙里,长铁棍撑在地上,只见他用铁棍用力的把大铁圈顶起来并甩到一米高的设备上。
“哇塞,厉害厉害,佩服佩服。深哥,好样的。你很好的用了杠杆原理,阿基米德说,只要你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翘起整个地球。”吴妍钰开心的拍手称赞,这么重的铁圈,尽然一个人轻松的就抬上了一米高的台上,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
“你只要找对支点,撑点,力气使得对,就可以把它甩上去的。”深哥拿着铁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我自己也可以吗?”很想亲自试试看,可是总不能把它抬下来,再撑上去吧。
“你是要做什么产品。”吴亦深把铁棍放在墙角上,拍了拍手,把袖子都挽起来。
“这个,你看。有五万个。”吴妍钰把桌子上的样品拿给了吴亦深,又把卡尺工具给了他“来,卡尺。”
吴亦深拿着卡尺,测量了平躺在上料机器上的铁线厚度,直径是3.4毫米。又在样品上测量了一下。“哇塞,还好,这机子上的铁线厚度跟样品的第一道工序的厚度一样。有尺子吗?”吴亦深叹了一口气,深怕顺序说得太复杂又要被吴妍钰甩脸色。
“什么样的尺子?”吴妍钰问。
吴亦深走到了一张大大的工作桌旁,在抽屉里拿出了尺子。他说“这台桌子是用来把铁线按照样品形状的要求压制成型的,在桌子上弄,压制的时候才能不变形。你要记得,若是变形了,就用不了的。一定要在这台桌子上操作,记得记得呀。”
吴妍钰安静的听着深哥像个老大爷叮嘱子孙一样的说着。在旁边站着,认真的看着他把尺子拿起来,把样品的围栏,五个中的其中一个量了一下。“来,你看看,要注意用我这种方法来量长度,长度量的不准,做出来的产品尺寸误差太大,会失去铁架的使用意义,比如这个手艺铁架,尺寸做小了,咖啡杯放不下,做大了,空隙太大也不好看。”吴亦深又拿出计算机,一边说一边敲打着计算机上的按键“每个围栏总的长度是30厘米。一个产品有五个围栏就是150厘米长,按照五万的数量计算,那就需要75000米,按照你爸爸的习惯,每捆的重量应该是100公斤,3.4毫米每斤的长度是7米,所以,一共是需要53捆,能多不能少。不过,产品做出来多几个,少几个,客户也不会说什么的。”
“牛啊,我的哥,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每种厚度的重量,你都还记得吗?”吴妍钰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但是很懒去花心思,也许是脑容量有限,当别人能特别清晰的记住一个事,她就特别的佩服。
“从我20岁,跟在你爸爸身边也有10年了,时间过得特别快,这10年也是一晃就过去了,如今我也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房子。”吴亦深这个大男人又要哽咽了。好多次吴妍钰在场的时候,吴骍华依然会气的恶狠狠的说驯了吴亦深,而吴亦深总是忍不住的哽咽着,即使他知道吴妍钰就在看着他。
“深哥,这两年,你生意做得怎么样呢?”吴妍钰几乎不主动关心别人,也就是遇见的时候会多聊一些。她只想快点让话题里没有吴骍华。
“我去做陶瓷了,这些年,客户都是你爸爸亲自谈的。我虽然负责厂里全部的事情,唯独没有负责销售和联系客户。出去了,我也想做点别的,就怕......”吴亦深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吴骍华,突然又说不下去了,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大妹。
“怕什么,怕我爸爸把单子让你做。怕你离开了,他还有机会骂你?”吴妍钰在这个哥哥面前,早已是像对亲生哥哥一样的口无遮拦。
“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吴亦深尴尬的样子,吴妍钰和他异口同声的大笑了起来。两个人对望着,开怀大笑了一次又一次。笑到眼角里都是泪花,笑到指着对方扭曲的脸,笑到想说点什么又蹦不出字来,笑到差点断了气,才都平静。他们用这一场捧腹大笑讲完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好的,坏的。两个人笑到实在是无力气了,都坐了下来,又突然的都发了呆,鸦雀无声。
这么多年,每当吴亦深哽咽的离开后,吴妍钰总是会说吴骍华说话有些过分,也会为了深哥而向他爸爸顶嘴两句。两个人,对吴骍华的某些看法做法都不认同,对于这样的尴尬,一直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深哥,你有没有恨过我爸爸?”吴妍钰始终还是很想听他自己说。
“恨过,真的很恨,即使离开的时候,我都很恨。如今,我自己办了厂,坐在了他当初的那个位置,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恨他。很多事情,只是位置不同,考虑的事情不同而已,我当初应该为他多考虑一些的。”吴亦深哽咽的说着,一直擦着眼泪。“可,可,可我总是惹他生气,还总是觉得自己是对的。这两年,你爸爸还好吗?我号码还没换,可,可是他没找过我。”吴亦深难过的哭了起来。这是吴妍钰第二次看他哭得这么难过,第一次是他跑来家里抱着吴骍华哭了好久好久,才说出他父亲在医院里断了气。
“哎,我爸爸就那样子,对外人总是客客气气的,装烂好人,对我们,就特别的严厉和苛刻,对我更是残忍加仇人一样态度,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别说是你了。你别因为他太难过了。以前厂里有你,爸爸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交代给你,想几天不去上班就几天不去上班。如今,他现在在公司里,要准时上下班。回来也是累得看看电视,早早睡觉了。所以,比较少跟谁联系了,其他人也一样,不是只不联系你啊。”吴妍钰看他哭,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哭了。吴亦深总是特别有主见的,吴妍钰一向都觉得他做得比吴骍华对,如今对他的认错,吴妍钰反而是不懂了。
“你打算重新弄这个厂吗?打算跟在你爸爸身边?”吴亦深捉起了吴妍钰放在桌子的手,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不,就做这一单。再过几个月,我拿到大学的毕业证书,就会离开这里,我想去广州那边找工作,学点东西。”吴妍钰拿开了吴亦深的手,把眼泪都抹去。
“你这样想就对了,千万别呆在你爸爸身边跟他一起弄工厂,再说了,女孩子,做这一行太脏太累了。现在的利润不高,还不如找一个工资差不多的工作,轻轻松松的就好。”吴亦深说得跟在吴骍华身边有多恐怖是的,刚刚不是还说他是对的吗?
“深哥,这个订单。我爸爸想让陈先生承包,可是我不小心被陈先生看到了合同,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底价了,他想敲诈我,你知道我的,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这怎么说也算是我第一次创业,我怎么能被人威胁。你说呢。”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让吴妍钰把秘密说出来,她如释重负。
“你不敢告诉你爸爸?你还没让他知道吧。”吴亦深取笑的说。
“我告诉他干嘛,我自己就能处理好。我已经找到工人了,只是还差人呢。你看,这个是合同。货期可紧张了。现在有一对夫妻,说做样品上面的十个电焊点,有个大哥,做三个圆珠子的氩弧焊点。其他的工序怎么办,你要帮我。”吴妍钰把背包里的合同拿了出来,递给了对面的吴亦深。
“糊涂,你真是糊涂。被他敲诈就让他敲诈吧,顶多就是少赚一点,陈先生那个人是狡猾了些,但是他懂得长期合作,他开价再高,也不会让你亏本的。”吴亦深重重的指了吴妍钰的额头。
“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也会像我一样,不被任何人威胁,自己想办法解决好后,再去跟我爸爸说。现在换我了,你就只有骂我的本事了。也对,你离开这么久了,没能耐了也是正常。算了算了,这段时间,下料机器需要变尺寸的时候,我就打电话让你来帮忙,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吧。”吴妍钰失望的站了起来想离开。
“等等,敢情你是让我来听你安排的啊。让我当这个订单的调机师傅?”吴亦深喊住了她。
“是啊。不然怎么办,我,我去哪里找一个师傅在这里呆一个月,谁愿意呆一个月就走啊,再说,这事情,计时计件也没人愿意做啊。”吴妍钰怕吴亦深再次拒绝了她。
“过来,我教你怎么操作这台下料机器。很脏,不过我知道你这倔脾气是能驾驭得住它的。”吴亦深走到了下料机器旁边,拿起扳手,松了松螺丝,把尺寸放在切刀和出料台上比划着。“你看,这里面藏着一个很锋利的小刀,可以把各种东西切断,这里算是起点,出料台凸起的地方,只要铁线从下料机器里面出来后碰到这个凸起的地方,刀就会切下来,切出来的长度,就是你想要的长度。”吴亦深知道吴妍钰对任何事情都会好奇,都想知道。“先把围栏的线切出来,我找人来帮你成型和接这个碰焊点,不过,你要看着这台机器,若铁线差不多完了,就要把机器的开关关掉,捉住后面这些剩下的铁线,把它拔出来。再甩一捆铁线上去。记住,最好不要让铁线全部下完了,如果卡在了机器里面,拿不出来,就要拆机器了。那机器要罢工好几天。”
“哈哈,我就知道你能帮我找到人。”吴妍钰递给了吴亦深纸巾,让他擦手上弄得全是黑黑的机油。
“离开的时候,你爸爸说厂不做了,我就把自己培养的那些人带在身边,他们以前都做过,熟练又听我的,有他们在,我也比较放心。”吴亦深边擦手,边启动了机器的开关。
只见铁线被切成一段又一段,速度特别的快,两秒就切下一段。吴亦深拿起其中的一段,量了起来“长度刚好是30厘米,你看。”
“救命恩人啊,哥,哈哈哈哈。”吴妍钰开心的笑了起来。听到他可以安排人过来,终于算是落实了,吴骍华问起来,她也不怕了。
“一共是15个电焊点,不是10个,所以,你明天跟他们谈不成,就找我来。”吴亦深边说边走到桌子旁边,只见他拿起了几种工具,把压制成型的设备做了各种调整,然后拿出30cm的铁线压制了起来,又在样品上比划了一下。“来,过来,试试看。”吴亦深拿起另外一个铁线,教了吴妍钰怎么压制。
吴妍钰按照吴亦深说的做,“还好是3.4毫米,不然我肯定没有力气把它压弯,而且这30厘米就要压五个弯呢,真是累人。”
“你现在开始压,压越多越好。”吴亦深把出料台下的盒子换了个空盒子,又把装的满满铁线的盒子搬到了吴妍钰脚边。
“开玩笑吧,你刚刚说明天安排人过来的,每个工序有一个人就好了啊,你找多俩个人来嘛,别把我也安排进去。”吴妍钰可不想整天呆在这里干粗活。
“明天就开工了,你要先把第一道工序压制多点出来,人来了才可以开工,不用等这一工序。而且,他们个个都是老手了,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你今晚要加班到九点多,越晚越好。免得被他们赶上了,他们是靠速度在赚钱的,惹火了他们后面不好对付啊。还有,这台下料机我刚刚教你怎么看了,若是出了问题,你就自己修理,实在修不了,再叫我来吧。”吴亦深边盯着吴妍钰压制的操作对不对,边叮嘱着她。
“天呐,果然不是亲哥啊。”吴妍钰哀怨的说。
“我自己厂里忙得很,总是走不开,就算要我过来,我也是晚上下班8点多后才能来,你能靠自己尽量靠你自己啊。”吴亦深用力的打了吴妍钰的手,让她不准停下来。
“恩,我今晚就把这一框和那一筐都压好,行了吧?”吴妍钰疼得捂住了被打的手,又开始加速度的挥动着脏兮兮的压制机。她想,也是只能这样了,反正明天就解放了。加油,加油。
“那我走了哈,你别送我了。继续加油吧。”吴亦深说完就走了。吴妍钰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心里暗暗的不爽,又找不到理由跟他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