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阿修罗,非人、非鬼、非神、非仙,可以说它是六道众生中最为复杂的一道众了。阿修罗,虽本性善良,却常常因为好胜之心,嗔恨之念而陷入执念的轮回中无法自拔。生为阿修罗道者,虽然享有善道众的一切福分,却也背负着恶道众的一切痛苦,阿弥陀佛!须知道,唯有放下执念,方能解脱。今天讲经就讲到这里。”
千明山的日落,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日落更有一种寂寥之感。这是空明禅师观赏日落二十哉而得来的经验,也是二十年来,禅师每次讲经后一定回禅房里看日落的原因。
究竟为何而寂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禅师的弟子们。有的弟子认为,是千明山的地理位置所导致的。千明山远离市区,其山势崎岖陡峻,而禅师的禅房又恰好与山中几座险峰相对,落日时,孤独的夕日投入群山的怀抱,理所当然生出一种寂寥之感;而另外一些弟子认为,寺院深居在千明山中,交通不便,周围鲜有住户,导致人气不旺,再加上落日本就引人孤寂感伤,所以会生出寂寥之感。
面对着弟子们的争辩,空明禅师笑而不语,依旧是每日讲经后,独自在禅房里看落日。可是今天,千明山的落日似乎不再寂寥。
“师傅,有客人到访,说是已经预约的。”
“好的,引他们来这里吧。”
“是。”弟子有些疑惑,往日禅师都是在迎宾厅与来客见面,今天却少见地将来客带进禅房,看来这两位客人一定来头不小。思虑之间,弟子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
“请跟我来。”
“麻烦了。”尽管眼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但这语气中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磁性。而另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则站在他的侧后方,身着灰色的长款大衣,依旧一脸严肃。
“请进。”随着弟子拉开门,两位客人被禅师迎进禅房入座。禅师命弟子上茶,两位客人入座后脱下了外套。
“好久不见了,高桥……不,现在不能这么称呼您,应该称呼您空明大师,真是的,我总是记不住啊。”中年男子的脸上略显尴尬。
“哈哈哈,没事,这不打紧,现在的局势可不比五二年了,怎么称呼都无所谓,话说,栗原啊,你身边这位是?”禅师的话音刚落,刚刚引路的弟子已经奉上茶。
“晚辈伊藤敬一,久仰空明大师之名,还望多多指教。”不等栗原开口,伊藤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
“不敢,不敢,虚名而已。时间过得真快啊,栗原,当年血气方刚的你,如今也成了被人称呼前辈的人了。”空明大师笑了笑,眼中多了几分怀念与感慨
“空明大师,您就别取笑我了。”栗原笑着回应。
“先生,你们之前认识?”伊藤略显疑惑
“嗯,空明大师之前是《赤旗报》的编辑。”
“诶???那个共产党的《赤旗报》?”伊藤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没错。”栗原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先生,你是怎么认识空明大师的?”
“栗原可不是共产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空明大师回答道。
“恩人?”
“没错,那是1952年的事了,当时美国占领军与政府联合起来要取缔《赤旗报》,大肆抓捕《赤旗报》的相关人员,我作为《赤旗报》的编辑,自然脱不了干系。那个时候,幸亏栗原帮忙,我才幸免于难。后来,局势好转了起来,可我实在是厌倦了编辑的日子,所以就索性出家,在这荒山野寺里生活。”
“原来如此。”伊藤点了点头。
“话说,栗原,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啊?”
“最近发生了两期杀人案,凶手手段极其残忍,我是为了查案到访的。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凶手作案的对象是东亚战争参与者及其亲属,作案动机恐怕是复仇,所以……“讲到这里,栗原面露难色。
“你是怀疑,这件事的凶手是共产党,对吗?”禅师的脸色凝重起来。
“虽然很抱歉,但就是这样。如果凶手是东亚战争期间在地下活动的共产党,那么开展复仇行动就理所当然了。”
“那,我能帮到你什么吗?”禅师问道。
“……”栗原陷入了沉默当中,但从他难看的脸色可以知道,栗原的心里在苦苦挣扎。
“你说吧。”禅师的脸色更加凝重,似乎已经明白了栗原的来意。
“名单,请您把当年本市的共产党地下活动小组的名单交给我。”
“没有什么名单,我们一直是单线联系,不存在这样一份名单,况且……”禅师的脸色依旧平静,但这平静的脸色,却总是给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高桥前辈,我知道这份名单意味着什么,就算您不给我,也是情理之中。我给您详细讲讲死者的情况吧。第一起案件,死者是一名孕妇以及她腹中的胎儿,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逝去的孕妇,面对着满桌用自己的身体所做成的菜肴,而锅里,还未出生的婴儿已经被煮烂成肉糜了;第二个死者,是一名孤寡老人,他的死法相较于之前的孕妇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被活活钉死在墙上,身上布满了十字的刀伤。”
“阿弥陀佛……”禅师长叹一声。
“我知道,在东亚战争期间,有许多的共产党被迫害致死,就算是复仇,也无可厚非。但是这样残忍的虐杀式复仇,我觉得已经超出了党派复仇的范畴。再者,就算是复仇成功,意义在哪……”
“栗原,你不是党内人员,怎么知道我有这份名单的?”禅师的突然开口,打断了栗原的话。
“前辈,你忘了吗?1945年平安夜那天,你请我参加共产党合法化的庆祝活动,那天有位前辈没来,你说了一句怎么小组的人就他没到?如果前辈真是单线联系的话,怎么会知道还有人没来呢?”
“原来如此,看来这是天意啊!”说着,禅师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然后从袈裟内部的夹层里,取出了一页泛黄的纸。
“这就是那份名单,你拿去吧”说着,禅师将名单递给了栗原。
“谢前辈!”栗原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这份名单,小心地放到了口袋里。
“不用谢我,当年这份名单本来是要销毁的,可是党内有特别的安排,才把它留了下来,放在了我这里。而现如今,你要拿它去破案,就去吧。如果真是共产党所为,请务必阻止他!”
“是!”栗原坚定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新月初上,群山渐渐淹没在夜色中。
“师傅,已经送他们回去了。”
“是吗?那就好,对了,宗介,关于千明山的落日为何更加寂寥,你怎么看?”
“恕弟子愚钝,实在是不知道。”名为宗介的小和尚面露愧色。
“宗介啊,其实这答案很简单,这千明山四处都是险峰,落日很难使自己的余光照到各个地方,自己的光芒难以普度苦海的众生,所以这千明山的落日,更加孤寂啊!”
“原来如此!谢师傅赐教!”宗介恍然大悟,立时向师傅行了礼。
“好啦,宗介,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是,师傅也请早点休息啊。”说着,宗介退下了。诺大的禅房里,又只剩下禅师一人,独自赏月。落日照不到的地方,总是有阿修罗般执着的人对抗着黑暗,这样的执着,其存在本身究竟是对落日的挑战,还是对黑暗的抗争呢?恐怕答案不论是什么,落日所留下,只有深深的寂寥吧。
“先生,我们重要的线索到手了,您好像并不开心啊。”回警局的路上,栗原凝重的表情引起了伊藤的注意。
“伊藤,你不明白,就算是现在,共产党的日子也不好过,空明大师将这份名单交给我,说到底,是把这名单上的八个人还有他自己的性命交给了我们,这份恩情如此沉重,我怎么可能开心呢?”
“原来如此。”伊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搜查范围就大大减小了,回警局之后,立刻展开调查,早日结案,这样才不会辜负空明大师的恩情。”
“是。”
(十)
同样的大众食堂,同样的鸡肉鸡蛋盖饭,栗原如往常一样在饭后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整理着案情的思路。
“先生,这份名单上的人都调查过了,按照实际情况对这八个人进行了排除,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叫铃屋治的人,他在1937年前后加入了由高桥先生领导的地下共产党小组,后来被当局抓捕,送到了中国战场,直到1942年因身体原因被遣送回国。在1945年,随着小组的解散,而选择定居在本市,现在在本市的一家机械厂打工,领养了一个孩子。”
“嗯,这样听起来确实他是最有条件与动机的,但是有两个疑点,第一个疑点,他为什么不报复国内的敌对者,而是专挑前往国外的参战士兵下手?第二个疑点,他既然选择报复,为什么要领养一个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累赘吗?”栗原的话,让伊藤也陷入沉思之中。
“不过,不论怎么说,我们的处境都太被动了,一直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又无法提审铃屋治,这样的僵局还是真是难以打破啊。”栗原长长吐出一团云雾,继续思索着各个线索之间的联系,一定有漏掉的地方,一定有漏掉的地方,在哪里啊?
“栗原警官!栗原警官!”突然的叫喊声打断了栗原的思路。
“什么事?”栗原问道。
“刚,刚刚接到报案,城郊工人新村的一栋公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状况极其惨烈,恐怕是虐杀事件的凶手再次作案了!”
“伊藤,出发!”
(十一)
紧张,一种莫名的躁动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流动,当他为杀人方法犹豫不决的时候,“活体解剖”这几个字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份不自觉渐渐转化成一种悲凉的笃定。
“活体解剖?”稚嫩的少年费力重复着眼前这个身着白大褂,眉眼慈祥的中年妇女说出的话。“那是什么?珍姨。”说话间,少年的目光再次转向解剖台中间被钉住的青蛙身上,被钉住的青蛙无法动弹,只有滚圆的肚子不断起伏。
“活体解剖,就是在青蛙活着的时候,用刀子划开青蛙的肚子,观察青蛙的身体构造,像这样。”说着,这个被少年称作珍姨的女医生,缓缓拿起解剖刀,正准备动手,却见自己的手腕被少年死死抓住。
“你……”珍姨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
“不要!”少年紧紧抓住珍姨的手腕,眼中写满了同情。女医生霎时明白了一切,将解剖刀丢到了一旁,看着少年急切的样子,渐渐露出温暖的微笑。
“好,好!咱不解剖了。”
少年见珍姨丢下了解剖刀,这才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了笑容。
“珍姨,我们把它放了吧。”
“好,好!都听你的。我们不解剖,真是个温柔的孩子。”说着,女医生用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咚咚咚……”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碎了室内的温馨,少年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没有珍姨,没有青蛙,有的只是生锈的锁链,冰冷的栅栏。
原来是梦啊!也不知道珍姨怎么样了。少年叹了口气,自从被抓进这里,他就再没有见过珍姨,不仅如此,他的名字也被夺了去,现在叫做……
“实验体731!出来!”身着黄色制服的日本兵用蹩脚的中文喊着他现在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起身,准备去做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查。虽然在刚进来的时候,他对此感到特别奇怪,不过他清楚,连名字都被夺去的人,在这里不配感到奇怪。十一月的哈尔滨已经寒风肆起,但这牢房里的寒冷更甚于外面,寒冷所带来的麻木,已经让他变成了一具木偶,在守卫的呵斥声中缓缓驱动僵硬的身体。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点亮了他早已熄灭的好奇心,这是什么?他停下了脚步,顺着白光的位置看去,满是光亮的眼中,霎时混入了几分血色。这,这是……他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急剧收缩的瞳孔与不断长大的嘴,形成名为震惊的反差。一滴、两滴……泪水开始缓缓流过苍白的面庞。
“快点儿!”日本兵顺手一枪托捅向单薄的少年,少年被捅倒在地,瑟瑟发抖。
“起来!”日本兵加大了力道,直直捅向少年的面颊。少年猛地翻倒在地,回过头,面颊已经红肿,但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白光的源头。
明亮的灯光,整齐的医用器具,三四个白大褂正在简易的解剖台前忙碌着,白光深处的场景几乎还原了他的梦境,但唯一不同的是,被钉在解剖台上的不是青蛙,而是……
“珍姨……”只见被他唤作珍姨的女子,此刻赤条条地躺在解剖台上,面无血色的脸上,只有眼中的光亮还证明,她还活着。
“吗啡剂量加大,接下来取下她的肾。”话音刚落,白大褂将一团血红的肉块儿放到了银制的托盘中,肉块儿温热的气息为冰冷的手术室蒸腾出一丝血色的暖意。
“起来!”日本兵显然对少年的沉默很不耐烦,开始不断用枪托殴打少年,少年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身体的疼痛与心中的疼痛开始交相呼应。
“好,好!都听你的。我们不解剖,真是个温柔的孩子。”终于,记忆中珍姨的微笑点燃了此刻少年绝望的导火索。
“啊——”一声悲鸣,伴随着泪水喷薄而出,透过走廊狭小的窗口,回荡在平房区的上空。不知何时,阴郁的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这雪刚刚还零星飘落,此刻却已是纷纷扬扬,悲鸣渐渐被这大雪淡化,直至无声。
“咚咚咚……”终于,他开始敲门,计划在他的脑海里正式上膛。
“你好,这里是桐生家,请问你是?”门打开了,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依旧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记忆中的养母驱使他拔出了背包中的刀。
1969年11月3日
(十二)
绝境!
栗原的脑中,莫名的被这两个字所占据。面对着这惨烈的现场,栗原的破案思路和这具尸体一样,七零八落。凶手的第三次作案使得满载着空明大师恩情的名单成为了一张废纸。
这次凶手依旧贯彻着虐杀的风格,将尸体残忍的分成了十二段,将这尸体用麻绳穿在了一起,挂在了墙上。依旧是血淋淋的现场,可这次栗原的胃痛却变成了头痛。
“先生,现场这里几乎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伊藤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可恶!!!”栗原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使劲摔落嘴边的香烟。
“先生,冷静一下,现在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伊藤见状,拍了拍栗原的肩膀。
“这下好,铃屋治一死,共产党的线索就断了,空明大师的恩情倒还是次要,主要是这下子所有的线索就断了,还能怎么查下去?”
“先生……”这是伊藤第一次看到先生如此的焦虑,很难想象那个待人随和的栗原先生会焦虑到如此地步。
“一定,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一定!一定是漏掉了什么!”说着,栗原先生站起身来,开始亲自对现场进行勘察。“屋里的陈设杂乱无章,显然是凶手与受害者进行了激烈的争斗。从血迹来判断,争斗的地点就在这个狭小的卧室里,没错,又是卧室,和秋山的案子有共同点;接着来,从……”
眼见着先生一步一步的对现场进行盘查,伊藤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了几分酸楚,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对于案情会如此的执着?真是走在修罗道路上的男人啊!不过,正因为这一点,他才值得尊敬。
“先生,从尸体的状态上分析,这次的作案工具依旧是武士刀,可以确定这个凶手与上次秋山案件以及桐生孕妇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但这次凶手似乎并未使用吗啡,这是本案的一个突出点。”
“你说的没错,这一定很关键,究竟是凶手忽略了这一点,还是没机会使用,这是一个突破点,再继续找找,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栗原的语气比刚刚缓和了许多,在伊藤与栗原的勘察下,现场的每一个警察也都加入了勘察的大军中。刚刚那紧张焦虑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
这时,尸体紧握着的左手引起了伊藤的注意,铃屋治临死前是抓着什么吗?这紧握的手可是不合常理啊。这样的想法促使伊藤戴上了手套,接近铃屋治的左手。一、二……还真是紧啊!伊藤费力的扒开了铃屋治的左手,一个染血的徽章赫然出现在伊藤的眼前,伊藤写满震惊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惊喜的笑容。
“先生!先生!快来啊!大发现!大发现!”
“来了,怎么了?伊藤。”栗原闻声赶来,却见伊藤孩子一般高举着一枚染血的徽章,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这,这是三菱的标志吧?”
“先生,这是从铃屋治的左手里发现的徽章,我们之前调查过,铃屋治在1945年后所工作的地方是水井机械厂,并非三菱公司,所以。也就是说……”
“这枚徽章,是铃屋治在与凶手的厮打中从凶手的身上扯下来的,对吗?”栗原的脸上渐渐露出惊喜。
“嗯,先生,果然如您所说,我们漏掉了一个关键点。”伊藤站起身来,伸了伸腰。
“不过,好奇怪啊,如果是三菱的员工,为什么要向东亚战争的参战士兵及其亲属复仇呢?这在道理上说不通啊!不行,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我们只是发现了新的证据,并非是找到了遗失的关键点。对了,铃屋不是领养了一个孩子吗?那孩子呢?”
“那孩子在事发的时候出去玩了,是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铃屋治的尸体后大哭大闹,从而引起了邻居的注意,然后邻居才报了警。那孩子受了惊吓,现在被带到医院了。”
“看来,现在的关键点都集中在三菱了。”栗原陷入了沉思中。
“三菱?是那个被指责压榨劳工的公司?”
“压榨劳工?”
“是啊,据说三菱和之前军部有过一个秘密协议,三菱为军部提供后勤补给,相应的军部则为三菱提供廉价劳动力。”伊藤的话提起了栗原的兴趣。
“廉价劳动力?是军队的义务劳动吗?”
“怎么可能?是海外部队从中国强掳的劳工。”
“中国劳工?”
“嗯,当然了,我也只是听说,具体也没调查过。”
伊藤的话无意间将栗原脑中乱七八糟的线索串联了起来,没错,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怪不得共产党这条线走不通,我只关注到了战争的一方,却忽略了战争的另一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才是我所忽略的关键点!
“先生?先生?”
“啊?”
“你怎么了?”伊藤的话,让栗原有些发懵。
“我?”
“先生,你怎么突然发呆了?果然是我讲的话题太无聊了吗?”伊藤自嘲地笑了笑。
“不!,伊藤!你的话告诉了我一个重大的线索,我们忽略的关键点我找到了!这个三菱徽章背后的意义,我全想明白了!”
“真的!是什么?”
“其实,你我的关注点没错,凶手的目的是复仇,但是在判断凶手身份上我们一直把眼睛放在了国内,忽视了战争的另一方……”
“先生,难道你想说……”伊藤打断了栗原的话,眼神中渐渐流露出震惊。
“没错。”栗原的嘴角渐渐扬起。
(十三)
“抱歉,先生,我来晚了。”栗原闻声抬头,只见伊藤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样?都调查过了吗?”
“按照您的要求,我再次调查了死者的家庭信息,但除了之前桐生柳一郎在三菱矿业公司工作之外,其余的死者及其亲属与三菱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先生,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三菱公司进行调查呢?”
“你认为这种机密他们会轻易让我们接触吗?”说着,栗原点燃了烟。
“原来如此。可我们要是继续往下查的话,一定要接触三菱公司啊,这下可难办了。”伊藤的脸上露出一份焦虑。
“这个倒不是问题。”栗原缓缓吐出的云雾,迷离了微微扬起的嘴角
“嗯?”伊藤依旧是一脸疑惑。
(十四)
每到十一月结束前的几天,总会有几天适合偷懒的日子。绫濑使劲伸了个懒腰,独自趴伏在柜台前,透过橱窗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绫濑所打工的店,是市里比较有名的烟花店,对于烟花店而言,十一月份算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月份,烟火大会的热情完全冷却,元旦还不见踪影,这种使烟花店冷清的时令原因,却给绫濑提供了良好的偷懒借口。
看店还真是无聊啊!“啊——”绫濑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起了柜台前的报纸。嗯,神奈川县的夏岛坟棺挖掘又有了新进展,这种消息已经连猎奇都算不上了,真是的,竟然还登载在报纸上。嗯,《天与地》收视率再创新高,有了彩色电视剧,为什么还演战国时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没有其他有意思的新闻吗?
这时,店门突然开了。
“欢迎光临!哦,原来是你啊,今年怎么这么早来啊?”绫濑的语气虽然热情,但眼神中却藏着一丝抱怨。不仅仅是她的偷懒时光被破坏了,这位熟客的到来更意味着她要受累了。
“嗯。”眼前的男子,笨拙地挥了挥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清单,用手拼命指了指清单,但是脸上却略显苦恼。
“说话不方便就不用说了,老规矩是吧?”说着,绫濑结过了清单。男子向;绫濑竖起了大拇指示意正确,之后脱下了身上的大衣,一身天蓝色的制服吸引了绫濑的目光。
“诶?这制服,你换新工作了?”说着,绫濑指了指男子身上的制服,而男子指了指制服上醒目的胸章,笑容中满是骄傲。
“哦,不错啊,你现在在三菱公司上班啊。不过,为什么你还帮原来的水井机械厂买烟花呢?是被用习惯了?”绫濑随手在柜台的白纸上写下了话,指给男子看。
男子思考了一会儿,在纸上写到:“是我自愿的,这份新工作是水井机械厂的上司帮我找的,我帮他们买烟花,算是报恩了。”
“太过分了!”绫濑突然生气的拍了下桌子。“真是的,明明就是机械厂的老板嫌弃你是个哑巴,所以才又找了个工作把你给打发走了,你还帮他们买烟花?你也真是笨啊!怎么就不知道抗争啊?”绫濑抬起头,却发现男子正吃惊地看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说着,绫濑两手合十,向男子低头道歉。而男子则立刻拍了拍绫濑的肩膀,用笑容示意她没事,绫濑这才放下了手。
“你等一下啊。”说着,绫濑拿着清单去了柜台后面,过了许久,却见一个她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艰难地出了柜台边的门,男子赶忙过去帮忙,直到包裹被放到了柜台上,二人才松了口气。
“这个我给你送到厂里吧。”绫濑在纸上写道。男子接过纸,摇了摇头,并示意自己来。
“什么?这么多的东西,你自己来?别开玩笑了,我找人给你送过去吧,反正我知道地址……”男子突然举起了手中的纸,打断了绫濑的话。纸上写着“谢谢,我自己来。”
“你真的要自己来?”绫濑在纸上确认着男子难得的执着。而男子用微笑回应着绫濑,随即深吸一口气,举起了紫色的包裹。
“真是的。”说着,绫濑将纸上写下的话拿到了男子面前,指着说道:“注意安全。”男子笑了笑,随即带着包裹独自离开了烟花店,绫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莫名露出一丝笑容。
1969年11月29日
(十五)
“先生,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走吧。”尽管栗原一脸自信,但伊藤依旧怀有着一丝不安,带着这份不安,伊藤跟随栗原跨进了三菱矿业公司。
三菱矿业公司,是该市唯一的三菱集团下属的矿业公司。由于该市毗邻千明山,矿产资源丰富,再加上三菱集团过硬的招牌,使得三菱矿业公司一直坐在该市矿业龙头的位置。
“请两位在此稍等,我这就去请经理。”在招待员的引领下,栗原二人坐在了招待室的沙发上。
“先生,你说既然作案的可能是中国劳工,那么为什么死者与三菱公司之间会几乎毫无关系?这不合理啊。一个中国劳工远在异地,一般情况下,会从身边人下手吧。”
“这是因为,凶手在作案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三菱公司。况且真是如传闻那样,三菱公司对中国劳工存在压榨行为,那么可以清楚,为了保密,三菱公司一定会限制这些劳工的人身自由。”
“也就是说,凶手是逃出来的?”伊藤略微吃惊。
“恐怕是的。这也可以合理的解释为什么死者与三菱公司的关系不大。”
“原来如此。”伊藤点了点头。
“可是案情到这里仍有疑点。试想一下,凶手既然已经逃离了三菱公司,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继续作案呢?既然报仇对象是东亚战争的参与者,那么为什么非要在三菱矿业公司所在的城市作案呢?”说到这里,栗原点燃了一支香烟。
“这是怎么回事?”伊藤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别急,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栗原的脸上多了一份自信的笑容。
“让两位久等了。”突然的开门声,使得栗原与伊藤站了起来。只见一个高大挺拔、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正向他们走来。
“你好,我是三菱矿业公司的经理向井,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说着,向井经理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警察局的栗原,这位是我的助手伊藤。对了,向井先生之前是军人吗?”
“哦,您怎么知道啊?”向井经理十分吃惊。
“您看,您的身体挺拔,站姿是标准的军姿,所以推断出您是军人。”
“栗原先生简直是名侦探啊!快请坐。”
“不敢当,您也请。”
双方在握手之后,坐到了沙发上,与此同时,前台的招待员已经把咖啡放到了茶几上。
“请问两位前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啊,向井先生,最近接连发上了三起恶性杀人事件,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请您看一下,伊藤。”栗原看向伊藤,伊藤会意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型的塑料袋,递给了向井,向井接过了塑料袋,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贵公司制服上的胸章吧。”栗原问道。
“没,没错,但从这个胸章上看,这个制服的款式是很早以前的了,恐怕也不能说明凶手就一定是我们三菱的员工吧。”
“向井先生,您不必如此紧张,我并没有说凶手一定是三菱的员工,我们只是希望您协助调查。”
“这个自然,这也关系到我们公司的形象,我们一定会尽力配合的。”
“嗯,那么,向井先生,能否将在贵公司工作的中国劳工的名单交给我们呢?”栗原的话音未落,却见向井经理的脸色立刻严峻了起来。
“名册?抱歉,栗原先生,我们公司没有这种东西。”现场的气氛立刻尴尬了起来,伊藤仔细打量着眼前佯作镇静的向井。
“向井先生,要是没有准备的话,我们是不会登门拜访的。根据目前的调查,凶手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三菱公司。”
“这,这怎么可能?”不仅是向井,伊藤的也是相当吃惊。
“这很有可能。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这几起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死者都与东亚战争有着紧密的关联,所以我们怀疑凶手只有两类人,要么是国内的反战派——共产党,要么就是被侵略的中国人。而最近发生的第三起案件中,死者是共产党反战派的代表,所以,我们怀疑凶手,应该是中国人。”
“既然凶手是中国人,那么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三菱公司里,又没有中国人。”
“没有中国人?那这枚胸章怎么解释?”伊藤质问道。
“这我不是说了吗?这种制服是我们公司十几年前就淘汰的款式,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向井急切的回答十分强硬。
“请您不要着急,现场找到的这枚胸章,虽说确认不了,凶手一定是三菱公司的员工,但凶手一定和三菱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试想一下,如果凶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向东亚战争的参战者复仇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和三菱公司扯上关系?直接去找参战者不就好了吗?显然,凶手的目的很简单,千方百计和三菱公司扯上关系,就是……”
“就是为了向三菱公司复仇,是吗?”向井刚刚严峻的脸色渐渐褪去。
“向井先生,有些事,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您不说,我也无法勉强你,但是,这件事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损失,您真的愿意看到吗?好了,时间不早了,向井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说着,栗原与伊藤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这时,沉默的向井突然开了口。
“嗯?”栗原停下了脚步。
“请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着,向井走出了招待室。
“太好了,先生真是厉害啊!短短几句话,竟让向井交出了机密。原来凶手的目的还有三菱公司啊,确实,这样就说得通了。”
“也没什么,跟商人打交道,只要从利益出发,就掌握了主动权。话说,伊藤,你闻没闻到有股略微刺鼻的气味?”
“是吗?”伊藤使劲嗅了嗅四周。“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种感觉。毕竟是矿业公司,有这些味道应该正常。”
“嗯。”
冬天的夕阳来得格外的快,栗原与伊藤离开时,已经是公司下班的时候了。
“先生,拿到了名册就好办多了。”
“不过我们要尽快调查,以免迟则生变。伊藤,回去除了这份名册,还要调查一下之前水井机械厂以及秋山建一所工作的机械厂的职工名册,着重看辞职的人员。”
“为什么?”
“凶手既然是中国人,显然语言、环境等障碍使他不具备很强的调查手段,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从身边人下手,死者所在的两家工作单位,凶手极有可能也在那里工作过。”
“是。”
刚才的人到底是谁呢?现在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证据到手了,现在就要争分夺秒,在凶手对三菱有所行动之前,一定要抓到凶手。